第 12 章
小李子退出殿外,一旁立著的高貴公公給蕭衍換了一杯熱茶,見他繼續去翻奏疏,卻看了好一陣,也不翻頁。
片刻之後,門外傳來幾道女音。
「這是我們主子特地給陛下熬的羹湯,勞公公通融。」
蕭衍放下手中書冊。
這個顧美人好像也不是太蠢。
懂得順勢而上,知恩圖報。
他沉聲道:「宣進殿。」
殿外走進來兩道身影,宮婢春芽端著托盤,上面擺著一個白瓷盅。
宮貴人隨之進殿,步履緩慢,裙擺搖曳,流轉若盈盈月華。
她含笑拜道:「陛下金安。」
耳邊靜了片刻,才聽見皇帝叫起:「平身。」
宮貴人心中一喜,這月華裙果然妙極!怪不得陛下都看呆了去!
抬眼卻見皇帝表情無波無瀾。
宮貴人知道皇帝的性子,軟聲道:「臣妾見陛下日夜操勞政務,遂煮了羹湯,安神滋補,望陛下嘗嘗。」
蕭衍「嗯」了一聲,「貴人有心。」
又喚了一聲,「高貴。」
高貴公公從春芽手中穩穩地接住了托盤。
宮貴人今日好不容易見到皇帝,不肯就此離去,柔聲道:「臣妾今日新著彩裙,陛下可是喜歡?」
蕭衍覺得那裙子確實有些晃眼,就「嗯」了一聲。
宮貴人喜道:「此乃月華裙,是司制司新制,臣妾得了一條,恰恰暗合了臣妾的閨名。」
聲音漸低似呢喃。
高貴公公連同周圍的宦官都不禁埋低了頭。
閨名?
蕭衍不知道宮貴人的閨名是什麼,只記得她爹的名號。
想了片刻,就此作罷。
這幾日,宮正海在官吏拔擢上多是『臣附議』,蕭衍便也耐著性子對宮貴人道:「朕尚還有公務,你先退下罷,改日朕再去看你。」
宮貴人聞言喜極,笑意盈盈地告了退。
「臣妾恭候陛下!」
高貴公公見時機尚好,正準備喚敬事房的武公公進殿,卻見皇帝的臉色似乎不好了……
他於是閉上了嘴。
皇上翻著奏疏,殿內霎時針落可聞。
等了一會兒,殿外揚聲道:「敬事房總管到。」
蕭衍:「宣。」
武公公托著玉盤入殿。
蕭衍邁步走下玉階,只見盤內玉牌三行排列齊整。
他的目光徑直落到第三行,打頭的是「春雨閣周美人」,第二位是「連澍殿陳美人」,他依次看過去,秀怡殿顧美人的牌子落在最末。
怎麼?
這個顧美人沒錢了?
還是沒有上進心了?
原以為她有待栽培,或可為地方官魁的恩寵之兆,恰如宮貴人之於新黨。
蕭衍輕聲一笑,說:「去!」
這就是今日又不翻牌的意思了。
武公公頭痛,皇帝即位兩年,宮中無嗣,連個小公主都沒有。
翻牌子也是五日才翻,還總有那麼一兩次「去」。
宮中無皇后,妃嬪不爭氣。
有些老臣已經頗有微詞。
可陛下卻不當回事。
武公公心中發急,他作為敬事房總管,也會是文官口誅筆伐的對象。
真是皇帝不急,急死太監!
更何況,宮裡連個能勸一勸的太后都沒有!
他壯著膽子,打算勸一勸,剛說了半句:「陛下……這……」
蕭衍卻轉身回了上座。
武公公只好中途變啞,捧著托盤退出了殿外。
*
秀怡殿後的小花園裡,牆角擺著一個火盆,一小簇猩紅火苗飄飄搖搖。
王貴人將手中紙錢撒盡,「槐花啊,下輩子投個好胎,別生來就做奴才。」
她說罷就扶著黃鸝的手站了起來,朝殿內走去。
身後的宮婢待火光燃盡,收走了那小小的火盆。
王貴人問:「敬事房可傳來了消息?」
黃鸝:「說是叫『去』。」
王貴人冷哼一聲,「宮貴人又白費心思了呢,打扮得花枝招展如何,送羹湯又如何,陛下還不是不翻她牌子。
我看吶,那月華裙說得再好,也搏不了寵愛。
陛下既然叫去,就去罷。
誰都討不到好,公平!」
而摘芳殿宮貴人聽說叫「去」,也沒放在心上,陛下既說了要來看她,今天不來,五日後也會來!
然而,這一『去』竟然就連『去』了大半月。
顧儀知道的時候,已經是七月中旬的事情了。
她慌了。
顧儀這天一起床,就覺得頭暈目眩,眼前又浮現了那一道熟悉的白光的殘影。
這鐵定不是貧血,肯定是劇情搞我!
她急匆匆地派桃夾出門打探消息,才得知皇帝竟然已經快一個月沒踏足後宮了。
「美人,今日又是翻牌的日子,要不要打點一二?」
顧儀穩了穩心神,「宮貴人處有沒有新進的宮婢?」
桃夾歪頭,不明所以,「沒聽說啊,怎麼了美人?」
媽蛋!明明是宮貴人那個工具人沒有盡職盡責,為什麼是我又要不好了!
「那司制司的趙婉還在當差?」
桃夾笑了,「說得是呢,美人還不知道罷,她制了一條月華裙,奉給宮貴人,宮貴人原以為可以討陛下歡喜,可陛下這麼久都未去看她,宮貴人沒給趙婉好臉色呢,罰她半月間做了好些活計。」
果然,劇情偏離了啊。
按照原書劇情,宮貴人因為月華裙承寵,宮貴人因此將趙婉收入摘芳殿作貼身宮婢。
趙婉得以見到蕭衍。
兩人眉來眼去幾回,蕭衍就記住了趙婉這個宮婢。
顧儀想哭,但是哭不出來。
怎麼辦!
她深深吸了一口氣,摸出了枕頭下的香囊,裡面有齊美人給她的一錠元寶,賣話本的錢。
她咬牙給了桃夾,「去尋陸朝公公。」
她思索片刻,又說,「然後去司制司問一問有沒有做好的月華裙,領一條來。」
桃夾喜道:「是,美人!」
這大半個月勸了美人數回,今日終於成了!
桃夾走後,顧儀在殿中走來走去。
蕭衍大概是由於近日拔擢官吏之事才不來後宮。
新黨,舊黨,政權更迭,新帝要讓新人上位。
前朝估計此刻也是一團亂麻。
只是,如果蕭衍不來後宮,不能記住趙婉,主線偏離,她是不是又要重新來過?
這白光有沒有時限,是不是死亡警告?
還是她想多了?
從前不都是直接鯊她嗎?
難道這次是提醒她劇情或可轉圜?
顧儀只覺死神的鐮刀高懸,白光殘影猶如催命符,一顆心七上八下,念頭幾起幾落,在殿中來回踱步。
後宮之中的其餘諸人自然也在今日卯足了勁。
有門路的家中紛紛送來信函,妄圖在官吏拔擢時節吹一吹枕邊風。
王貴人給了黃鸝兩錠金元寶,「你去了之後,問一問宮月琴打點的什麼,定要壓過她去,若還是不夠,回到殿中,我再予你!萬不能讓那小人翻身,以為殿前穿個破裙子,送碗湯就能勾引陛下!」
黃鸝收好金元寶,匆匆去尋高貴公公。
採薇殿中,玉壺為難道:「娘娘今日還要掛紅簽?」
淑妃對鏡描眉,「掛與不掛,在皇帝那裡無甚區別。」
玉壺咬唇,說:「雖說如此,但娘娘……丞相大人不是讓娘娘勸慰陛下……」
淑妃嘆氣,「本宮勸他,他能聽得進去?
哪個世家之女不是背負了家門榮耀,一族榮光,如何盤算,他能不清楚?」
淑妃冷笑數聲,眼中淚光轉瞬即逝,「可大伯怎麼就不懂了,蕭衡死了……姓齊的,翻不了身了!」
玉壺撲通跪地,「娘娘息怒。」
淑妃默然地瞄著眉,臨了,苦澀地一笑,「算了,讓他們今日撤了紅簽罷。」
巳時剛過,陸朝已經送走三撥人了。
桃夾匆匆而來,「陸哥哥忙著呢?」
陸朝苦笑,「桃夾妹妹也忙?」
桃夾不說廢話,將金元寶塞到陸朝懷裡,「我們美人,陸哥哥是知道的,上次陛下就點了我們美人,還望陸哥哥美言!」
陸朝心道,皇上不知道是不是鐵了心地要避嫌,才在選官期間不入後宮,誰美言都沒用。
武公公急得嘴裡都起泡了,還不是沒用!
桃夾觀他神色,不再多言,深深一福道:「勞煩陸哥哥了!」
從御花園出來,桃夾順道就去了司制司,趙婉恰在當值。
桃夾笑嘻嘻地問:「掌制,我們美人差奴婢來問可還有制好的月華裙?」
趙婉臉上一僵,這顧美人也是來羞辱她麼?
宮貴人邀寵無果,這月華裙也跟著受了怪罪。
「顧美人想要這月華裙?」
桃夾點頭,「美人喜歡這裙子,傾慕已久,煩勞掌制勻一條給我們美人。」
顧美人,上一次皇帝翻得就是顧美人的牌子。
趙婉回身看了一眼各宮的記箋,挑出了一條香色為底的月華裙給她。
「此裙該合尺寸。」
桃夾道完謝,捧著裙子就走。
午時剛過,敬事房的副總管陶公公就頂著烈日來到了殿前。
武公公因口舌生瘡,面君不雅,他就領了這差事。
高貴公公率先出殿,看到淑妃牌子上打眼的紅簽沒了,有些驚訝。
然後伸手,將秀怡殿王貴人擺在了第二行首位,摘芳殿宮貴人排在了第二行第二位。
第三行首位排上春雨閣周美人,他思索片刻,還是將只給了一錠金元寶的秀怡殿顧美人擺在了第二位。
齊活。
「你進去吧。」
蕭衍看見淑妃的玉牌,笑了一聲。
齊家這是按捺不住了。
他的視線卻沒有停留,到了第二排,宮中的幾個貴人皆是新黨,許久未踏入後宮,今夜便是他的姿態。
他看了一眼宮貴人的玉牌排在第二位。
他微微蹙眉,將排在首位的玉牌背面翻了過來。
陶公公心中大石落地,唱道:「秀怡殿……」
高貴心道果然。
陶公公一口氣接上:「王貴人!」
高貴:……
聖心難測!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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