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33 章
顧儀仰頭去看蕭衍側臉,見他下頷繃緊,面色冷硬,小聲道:「陛下,不信臣妾?」
蕭衍卻沒有理她,抱著她轉身快步朝河洛殿而去,吩咐匆匆趕來的高貴公公道:「傳醫政。」
顧儀靠在他懷裡,聽見他的心跳,撲通撲通,略有些快。
她眨了眨眼,問:「宮裡今夜失火了,與要殺臣妾的賊人有關係麼?
臣妾在他手上聞到了燈油和木炭的味道。
臣妾見過他半張臉,若是需要指認,臣妾可以!」
蕭衍垂目見她雙眼發亮,躍躍欲試,冷聲道:「不必了,用不著你。」
顧儀「哦」了一聲,又聽蕭衍低聲說:「今夜那賊人不想殺你,若他想殺你,就不會許你可趁之機,跳入湖中。」
顧儀驚訝道:「那他想做什麼?」
蕭衍沉聲說:「想來……是想捉了你……回去交差罷……」
只是為何蕭律的人偏偏選中了顧儀……
闔宮妃嬪眾多,為何他獨獨挑了顧儀……
顧儀在腦中回顧了一下書中劇情,發現完全沒有賊人進御花園這一段。
書中只是蕭律派人來救他媽,可是那人沒救到,只好放火燒了談源堂脫身,完全沒有此人去御花園綁架宮妃的橋段。
難道真是她點背不能怨社會,就不該去餵魚?
顧儀嘆了一口氣道:「那臣妾以後再也不去餵魚了。」
蕭衍聽她話意輕鬆,分明沒有劫後餘生的膽寒,反而一派安然,不禁蹙眉,「顧儀……今夜稍有不慎,你就死了……你不怕麼……你滿腦子想的……就是餵魚?」
他問出口後,才赫然發現自己胸中滿溢的沉甸甸的感覺,竟是害怕。
他看見齊闖抱著人影向他行來的時候,他在害怕。
怕他抱住的人只是個屍體。
他怕……顧儀死了。
他怕這個小混蛋死了。
顧儀分辨出了蕭衍話中的嚴厲,小聲道:「臣妾不是沒死麼,再說,怕有什麼用,人都有一死。」
我都死了三回了!這次若是一死,說不定還要重回六月十五,比死還恐怖!
蕭衍看她表情無所畏懼,輕笑一聲道:「顧儀,你要是不惜命,朕讓顧家全族給你陪葬。」
顧儀渾身一震,委屈道:「臣妾不是那個意思……」求你放了全族吧。
河洛殿門已近在眼前,蕭衍邁步而入,徑直去了寢殿。
趙婉站在偏殿門口望見了皇帝的身影,見他懷中抱著一個人影,頭也不回地進了河洛殿正殿。
方才高貴公公明明派人來說,談源堂失火,皇帝要去探望劉太妃,故而不能來。
眼下,為何又來了?
繡荷見她僵立門口,低聲道:「才人,莫看了,還是早些休息罷。」
趙婉應了一聲,正欲回身進殿,卻見桃夾帶著兩個青衣白冠醫政,急急奔回入殿。
是顧貴人……出事了?
她回身囑咐繡荷,道:「你待會兒去正殿找個宮婢問問,顧貴人是不是病了?」
她這幾日與顧貴人朝夕相處,覺得她此際應該並非裝病。
*
兩個醫政候在正殿之上。
顧儀在寢殿中換下濕衣,身上只穿了一件妃色山茶肚兜,桃夾垂首拿著絲帕替她擦洗,洗去水污和血跡。
顧儀滿臉通紅,看向立在一旁的蕭衍,「陛下,是不是迴避一下?」
蕭衍目光原本落在她腿上猙獰的傷口處,聞言,挑眉道:「又不是沒見過,朕為何要迴避?」
顧儀:……
桃夾開口道:「貴人肚兜也濕了,奴婢去拿件新的來!」
顧儀:……
半刻過後,醫政躬身進入寢殿。
顧儀換過中衣,穿著黛青紗褲,用錦被虛蓋住,只露出一截雪白的小腿,腿上橫臥著一個半尺長的傷口,皮肉翻湧,血跡斑駁。
兩個醫政躬身屏息,眼神不敢亂瞄,只細細看那傷處,調製了外敷的藥膏。
桃夾小心翼翼地用棉紗替顧儀敷上。
頓時痛得她渾身一顫。
酸爽!
蕭衍看顧儀額頭登時出了一層薄汗,臉色發僵。
他問醫政道:「這傷口可有大礙,什麼時候能見好?」
其中一個年紀較大的醫政拜道:「貴人傷口有些深,需要細細將養七日,按時換藥,應無大礙。」
蕭衍「嗯」了一聲,揮手示意醫政退下。
不過片刻,寢殿就只剩下顧儀和蕭衍兩人。
顧儀痛得頭皮發麻,半死不活地倒在榻上。
沒有止痛藥,真的好痛!
蕭衍見她瞪著杏眼,茫然地望著床帳,伸手輕輕蓋住了她的眼睛,「睡一會兒就不疼了。」
顧儀乖覺地閉上眼,長長的睫毛輕輕掃過他的掌心。
蕭衍適才起身吹滅了殿中燭火,只留了一盞靠近床帳的橘色宮燈。
顧儀半天沒聽見動靜,微眯著眼偷看,卻見蕭衍站在榻前,解下了腰間玉帶,她急道:「臣妾腿有疾,恐不能……」
蕭衍氣得笑了,「你當朕是什麼?」
顧儀訕笑,「臣妾當陛下是天,是地,是一代明君!」
蕭衍只著中衣上榻,見顧儀傷的是右腳,他便躺在了顧儀左側,。
顧儀復又閉上眼睛,想要入睡,可傷口還是一抽一抽地作痛,痛到發木。
她閉了好一會兒眼睛,還是睡不著。
蕭衍聽她呼吸紊亂,知她無法安睡,緩聲問道:「真有這麼疼?」
刀傷,劍傷,他也受過不少。
也疼。
可不像她如此小題大做,一身嬌氣。
顧儀睜開眼睛,苦著臉道:「臣妾真有這麼疼。
太疼了!」
映著一盞橘燈,蕭衍見她睫毛微垂,目光瀲灩,似有水光,好笑道:「顧儀,你疼哭了麼?」
顧儀立時驚叫:「陛下,你沒有心!不來安慰我,還要嘲笑我!」
蕭衍忽略了她口中的「我」,挑眉道:「顧貴人方才言語間都將生死置之度外,如今一個腿傷,顧貴人,就這麼難以忍受麼?」
顧儀連日以來心中本就塞滿了許多說不清道不明的委屈,如今被蕭狗子言語嘲諷,加之腿上劇痛,精神霎時崩潰,眨眼之間,眼角真的滾下了潸潸熱淚,「陛下……」
蕭狗子,你沒有心!
你知道我過得有多苦麼!
我都死了三回了!成天提心弔膽!還要在線苦苦維持劇情!
你竟然還要對我言語嘲諷!
蕭衍見她真哭了,鼻尖通紅一片,眼淚如珠滾落,不一會兒就浸濕了鬢角烏髮。
他慌忙地用衣袖去擦她的眼角,「朕沒有嘲笑你的意思……你別哭了……若是真這麼疼,朕立刻將醫政叫回來……」
顧儀痛痛快快地放聲大哭。
蕭衍真慌了,「你……別哭了……我錯了,你別哭了,好不好……」
顧儀還沒聽過蕭狗子這麼卑微的語調。
她一時愣住,真止住了哭,「那陛下……」她抽了抽鼻子,想了片刻,「那……陛下給臣妾講個笑話。」
講笑話。
蕭衍搜腸刮肚,只記得昔年在軍中聽過的葷笑話,可都不能在此情此景下跟顧儀講。
他無奈道:「朕實在不會講笑話。」
顧儀抹了一把熱淚,「那臣妾講一個罷。」
蕭衍見她眼角通紅,卻是不哭了,暗暗舒了一口氣,「你講便是。」
顧儀問:「陛下聽過小狗說是,大狗說沒的故事嗎?」
蕭衍心中暗笑,雕蟲小技。
嘴上卻說:「沒。」
顧儀暗笑。
蕭狗子,跟我斗!
看她面色稍霽,蕭衍翻了一個身,小心地將她圈在懷中。
顧儀閉上了眼睛,只聽耳邊蕭衍道:「明日,朕就升你為婕妤。」
顧儀萬萬沒料到,工傷還有這種升職加薪的福利!
「陛下說話算話?」
蕭衍:「朕說得話,哪次沒算話。」
顧儀轉念一想,猶疑道:「是不是……臣妾的爹……他……」立功了?
蕭衍聞言一怔,顧長通雖在撫州行賦改令,可不過月余罷了,難見奇效。
他擢升顧儀自然不是為了顧長通。
見蕭衍沉默,顧儀見好就收,「臣妾謝陛下隆恩。」
她翻了個身,因腿腳不便,就沒有跪拜,她象徵性地握住蕭衍的右手,和他握了握手。
感謝!領導!
蕭衍卻捉住她的手,往前一拉,低頭順勢吻住她的嘴唇。
這是個格外輕柔的吻,唇上溫軟觸感,若驚鴻落羽,稍縱即逝卻柔情無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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