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0 章

2024-08-10 15:37:10 作者: 漠小蘭
  第 90 章

  夜色漸濃, 榻旁的宮燈因火燭燒到盡頭,光亮也弱了些。

  顧儀睡不著, 扭頭去看蕭衍, 見他也在看她。

  「陛下原本已經歇息了吧?」

  蕭衍笑了一聲,「本來是歇下了,睡不著才想來瞧瞧你。」

  顧儀揚起嘴角, 「陛下今夜甚美!」

  說罷, 卻見他臉上難得地流露出猶疑的神情,反問她道:「真的?」

  蕭狗子為何會如此不自信?

  顧儀立刻堅定道:「當然是真的, 陛下在臣妾眼中自然俊美無儔。」

  作為一番, 你就是墜棒的!

  蕭衍低聲一笑, 指腹輕柔地摸了摸她的右臉頰, 「那……為何有時, 朕覺得你望著朕, 卻在想著別人?」

  顧儀心中登時一驚,蕭衍的敏銳令人無所遁形。

  她眨了眨眼,心中卻驀然生出一兩分喜感來。

  自己醋自己, 不多見。

  她眼巴巴地把他望著, 誠心誠意道:「臣妾心裡從來都只想著陛下一人, 臣妾願意對天發誓!絕無二心!」

  蕭衍按住了她舉起來的手掌, 眼尾一垂, 仿佛自嘲地笑了起來,「朕信你。」

  顧儀略微心虛, 繼而又說:「陛下從來在臣妾心中, 都是全天下最好的。

  陛下心性堅韌, 殺伐果決,這天下必會河清海晏, 陛下必成一代明君!」

  蕭衍此刻想聽的卻不是這個,「還有呢?」

  顧儀頓了頓,見他一雙暗褐色的桃花眼牢牢地盯著她,自己的臉龐映在他眼裡,有些無措。

  可是,他眼中的期盼她看得一清二楚。

  「陛下待臣妾的好,臣妾都知道……」

  蕭衍抬手將她攬入懷中,「既如此,你今日為何如此傷心?

  一個桃夾就值得你這樣傷心?」

  懷中的顧儀一頓,悶聲道:「桃夾夠出宮的年紀了,臣妾不願再拘她在宮中,平白耽誤了她的姻緣。」

  蕭衍手臂收緊了些,「你不信朕?

  不肯說實話?」

  「臣妾自然信陛下。」

  顧儀乾巴巴地笑了一聲。

  蕭衍頓覺顧儀像個撬不開口的河蚌,也不再跟她虛與委蛇了,「你是什麼時候知道桃夾是蕭衡的舊仆?

  「

  「陛下……什麼時候知道得?」

  「你未帶上桃夾南巡,朕就知道了……」

  桃夾曾在東宮的舊事不難查,可他卻沒想到齊殊會在選秀的時候就做了手腳,將桃夾送到了顧儀身邊,興許齊殊步下此棋之時,亦沒有料到,顧儀最終會真的來到他身邊。

  果然早就知道了。

  顧儀把臉埋進他的頸窩,聽蕭衍又問:「你這麼快就將桃夾送出宮,是……怕朕殺了她?」

  顧儀閉上眼睛,不說話。

  蕭衍嘆了一口氣,「你不願意,朕不會殺她。


  人既已出宮,便不必為她傷懷了。」

  顧儀雖聰穎,但心太軟。

  心軟之人,在這宮裡,大多傷情,更甚者,還會丟了性命。

  可是,顧儀若不心軟,也就不是顧儀了,但他委實不願她再為這宮闈之中的勾心鬥角費心費神了。

  顧儀繼續裝鴕鳥一般地埋著頭,臉頰貼著他溫熱的頸窩,只覺他的手掌撫過發間,順著背脊而下,似乎無聲地安撫著她。

  耳邊只聽蕭衍輕聲道:「你與朕生一個孩子,好不好?」

  顧儀雙手猛地攀緊了他的腰身,壓抑住胸中狂瀾,既抬不起頭,也說不出半個字來。

  蕭衍的語調愈低,柔聲又問道: 「好不好?」

  我不想,可是我不想,我已經不想再留下你孤零零一個人了……

  顧儀張了張嘴,喉頭髮堵,眼眶又酸又熱,忍了又忍。

  「朕……我會好好待你的……」他近乎懇求道。

  顧儀深呼吸了幾口大氣,等了半刻才抬頭平緩了語調問:「臣妾想問陛下,陛下是喜歡數息煙火的燦爛壯麗,還是涓涓細流的綿延長久?」

  她的雙眼目不轉睛地望著他,杏眼中的瞳仁若黑漆點墨,一動不動,臉色微紅,氣息也有些快。

  蕭衍見她臉上雖沒有淚,卻覺沒來由地心驚,眼下顧儀周身之勢,若一壺滾水,燒灼到發燙,滿水卻將溢未溢。

  「怎麼了?

  為何有此一問?」

  顧儀卻固執地盯著他的眼睛,「我就是想知道,你告訴我罷。」

  蕭衍十六歲便進了軍營,戰場之上,煙火為盟,號令四方。

  他便答道:「自然更愛煙火壯觀肅麗。」

  「好。」

  顧儀說罷,傾身往前,狠狠地吻住了他。

  夜還很長。

  *

  隔天,顧儀醒來的時候,腰酸背痛腿抽筋,她翻了一個身,緩了好一會兒。

  做人還是不應該太衝動。

  等在外間的宮人聽見動靜魚貫而入。

  顧儀泡完澡,從屏風後轉出來,寢殿之中已經恢復了原樣。

  她端坐鏡前,梳過發,猶豫了大半刻,卻沒有去開妝檯上的寶匣。

  正午的陽光照耀紅牆,高貴公公捧著前殿送來的奏疏沿著牆根的一小片陰影走,天氣越來越熱了。

  他進到天祿閣中的時候,卻見皇帝並未執筆,像在出神。

  高貴公公心中暗笑,皇帝今天心情不錯!他早朝的時候就瞧出來了,即便朝臣上表的時候,皇帝端坐王台,卻時不時地走神。

  高貴公公悄無聲息地將奏疏放在一旁的立柜上,便打算轉身退出閣外,卻被皇帝叫住。

  「你……去司制司尋些圖冊來。」

  高貴公公笑眯眯問:「陛下想看什麼規制,什麼樣式的圖冊,是繡像?」

  他眼珠一轉,「還是吉服?」

  皇帝眼風掃了他一眼,「尋些舊式繡像圖例,活潑些,童稚些的描相。」


  高貴公公生生憋住臉上的大笑,垂首語含恭敬道:「老奴這就去辦!」

  老天爺啊!

  高貴公公懷著激盪的心情快步走出了天祿閣,此事尚早,宜藏不宜露,他得悄悄去辦,萬萬不可聲張。

  他剛走了沒多步,就見前面走過來一個青衣宮婢,他定睛一看,竟是採薇殿淑妃身邊的玉壺。

  這可是新鮮。

  高貴公公不由得頓住了腳步,玉壺蹲福道:「高公公安,娘娘差奴婢來傳話,說今夜備了宴席,請陛下賞面。」

  這就更新鮮了。

  高貴公公不動聲色地頷首,「知道了,娘娘的話咱家一定帶到,你先回去罷。」

  見玉壺走遠,高貴公公自先去辦了他心中的頭等大事,半個時辰之後才回到天祿閣,將淑妃設宴一事,稟報了皇帝。

  齊殊。

  蕭衍臉上笑了笑,「甚好。」

  他本來也是要去尋她的。

  高貴公公心中驚訝,隱隱約約察覺到此事不同尋常。

  「老奴這就提前差人去告知淑妃娘娘一聲。」

  採薇殿的宮人甫一聽到傳報,便忙忙碌碌了起來,備膳的,掌燈的,薰香的,零零總總,唯恐不盡心盡力。

  玉壺旁觀了數載,今朝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一邊往淑妃發間插釵環,一邊眉開眼笑道:「娘娘可算是想明白了,總是見不到皇上也不是辦法。

  娘娘生得這樣好,家世也好,又素有才學,放眼望去,宮裡頭誰人比得過娘娘,今夜趁著宴席,娘娘好好和陛下說說話,若是早這樣,哪裡還有什麼蒹葭殿的趙妃娘娘。」

  齊殊望著銅鏡中濃妝艷抹的自己,心裡頭全是厭惡。

  「好了,不用再打扮了。」

  她擺手道。

  萬事俱備,宮人們個個翹首以盼。

  可一直堪堪等到戌時過半,皇帝才終於來了採薇殿。

  淑妃走到殿門前,蹲福道:「參見陛下。」

  蕭衍的目光自她面上掃過,「愛妃,免禮。」

  淑妃淡笑一聲,「多謝陛下。」

  才抬頭看了一眼面前的帝王。

  蕭衍著一身玄色盤領窄袖黃袍,胸前金龍盤桓,龍相森嚴,頭戴烏紗翼善冠。

  他的面目依稀似故人,卻不是故人。

  蕭衡之姿,立如芝蘭玉樹,笑如朗月入懷,若謙謙君子,溫潤如玉。

  可蕭衍,因久在軍中,即便面目雖有幾分相似,可眉目凌厲,滿身肅殺之氣。

  齊殊的目光落在他鬢邊的疤痕之上,心中怒意復又翻湧。

  蕭衍觀她神情,逕自進到殿中,撩袍坐下。

  齊殊旋身,微微一笑道:「今夜宴席設在庭院之中,陛下隨臣妾去罷。」

  「愛妃坐罷,久未相見,朕與你說幾句話。」

  齊殊坐了下來。

  「明日,你便自請離宮罷。」

  齊殊當即看向蕭衍,眼中一閃,忽而笑道:「陛下說什麼頑話?


  嚇著臣妾了。」

  蕭衍提起桌上的茶盞,垂眉細看,青釉光潤,蕩漾水光,卻是不喝,「齊殊,你難道不想出宮?

  兩年了,你如此恨朕,還不累麼?」

  原本心照不宣的默契就此打碎。

  齊殊低低笑了一聲,「陛下這是急了?

  臣妾這一回是不是猜對了?

  陛下心裡終於生了懼?」

  蕭衍放下茶盞,仔細端詳了一眼齊殊的面目,她眼中怨毒似再也按捺不住。

  「你呢?

  你如今這副模樣,已經全然不是昔年的齊氏阿殊了,出宮去,或許你才能解脫。」

  「解脫?」

  齊殊搖搖頭,「臣妾不想要解脫……臣妾既被齊家送進宮來,便不會自請離宮。」

  「齊殊,究竟是齊家送你入宮,還是你自己進宮,你心裡一清二楚。」

  齊殊張口欲言,卻聽蕭衍繼續道:「你做得這般臥薪嘗膽的模樣,是為誰?

  你我二人皆明白。」

  蕭衍笑了一聲,眸色愈沉,「可你是否想過,你如此作繭自縛,究竟是不是太過……自作多情……「

  言語如刀,刀刀割向齊殊心中最不願提及的傷心之處,她又何嘗不知,縱然蕭衡再好,蕭衡允諾要娶她為太子妃,蕭衡也不愛她。

  齊殊心中恨意滔天,再也抑制不住。

  她大笑了數聲,冷冷道:「我不離宮,難道你還能殺了我,就算是殺了我,齊家難道不能再塞進一個人來,蕭衍,你想要什麼,齊家偏不予你什麼,王座,皇位,到頭來,不過是個如履薄冰的可憐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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