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98 章
園中, 柳嬪的案幾置於顧儀下首處,隔著數尺之距, 她將方才柔嬪, 趙妃二人情狀瞧在眼裡,心中不由冷笑。
皇帝為了趙妃罰了她,如今朝堂上又有人吵著要立她當皇后。
柳嬪兀自煩躁地飲了一杯酒, 身側的宮婕妤輕聲細語道:「柳嬪娘娘, 菜餚尚未上幾,空腹飲酒恐傷了脾胃。」
她扭頭, 正對上笑意盈盈的宮婕妤。
「婕妤還是管好自己罷。」
宮婕妤卻也不惱, 「柳嬪娘娘說得極是。」
她說罷轉回頭, 又去賞園中燈下的百花。
柳嬪還是沒悟透。
皇帝的性子, 照著眼前的情勢, 這宮裡她們是呆不長了, 還不如趁早另作打算。
顧儀聽見聲音,側目望了一眼,耳畔忽聽樂棚內鼓樂齊奏, 擊鼓聲澎拜, 震耳欲聾聲中, 數十個威武雄壯, 半/裸上身的大漢登台了。
這倒有些新鮮!
她定睛細瞧, 大漢們精壯的上半身,肌群發達, 不知是不是偷偷抹了油, 燈燭一晃, 古銅上身竟泛著珠光。
台上諸人皆身形高大,長發披背, 唯有鬢旁扎了細辮子,發間嵌著青藍彩珠,個個五官濃烈深邃。
顧儀身體微微前傾,看得更認真了。
此一曲乃丹韃人進獻之舞。
台上的舞蹈,韻律沉重似戰歌,鼓點隨動作愈發滯重,猛地在最高處戛然而止,數十個壯漢齊齊四肢撲地,呈拜服之姿。
琴聲忽起,聲聲悠長哀婉。
一道薄紗紅衣的倩影,踏著樂聲而來。
來人頭戴金銀流蘇,額前銀飾似一彎弦月,上嵌三顆晶瑩明珠。
她的面目亦如天上弦月,朗朗清麗,皎皎生輝,脖間繫著的銀鎖隨她起舞,泠泠作響。
她細長的腰肢裸露在外,若柳枝輕搖。
她來了,多珠公主她來了!
顧儀下意識地望向御座上的蕭衍,卻見他黑色金絲龍袍加身,面目半隱入旒珠之後,自高台之上正在俯視著她,目光冷冷清清。
顧儀:?
?
下一瞬便見蕭衍轉開了視線,凝望露台。
她只好也隨之看向多珠。
多珠公主,丹韃大君義女。
按照書中所述,多珠公主身為這一屆草原明珠,與上一屆草原明珠塔珠顏值不相上下,卻是丹韃大君主動送來大幕和親的。
園中樂聲未歇,多珠忽而行到台前躍下,徑直朝趙婉的方向而來。
她來了,多珠公主與女主斗舞來了!
多珠腳步止於趙婉的幾前,俏生生一笑,「聽說你是皇宮之中妃嬪品級最高之人,敢不敢與我比試一場!」
顧儀略略側目,見趙婉面色一僵,繼而輕搖其頭。
這樣的場合,顧及體面,趙婉不可能真和多珠比試。
多珠笑過一聲,也不糾纏,只回手一揮,樂聲驟停。
她語似嬌嗔,「掃興,一路上聽到的傳聞里的趙妃可不是這樣。」
多珠果然是有些氣人啊,顧儀見趙婉臉色暗了暗。
多珠旋即回身步履輕盈地回到台上,朝著御座雙手交疊於肩前,垂首一拜:「多珠拜見皇上。」
「平身。」
多珠眨了眨眼,仰望高台之上的帝王,一字一句道:「多珠不遠萬里自丹韃來,是想嫁予大幕皇族,不知道皇上能否成全多珠?」
卻聽座上的皇帝喚道:「慎王,意下如何。」
蕭律其座,自王台不遠,一聽此聲呼喚,立刻起身拜道:「皇兄。」
多珠循聲掃了一眼蕭律,蹙眉道:「多珠想嫁予大幕真正的勇士,並非此慎王。」
『不是真正的勇士』的蕭律的臉色也是明顯一僵,卻維持著良好的風度,回首朝多珠笑了笑,此一笑容光逼人,可多珠卻不再看他了。
氣氛霎時冷了下來,園中鴉雀無聲。
一個微胖的中年男子自丹韃使團的座處,信步走上前來,躬身長揖道:「丹韃使臣哈木爾拜見皇上,多珠公主年紀尚小,多有得罪,望皇上,慎王見諒。」
他身穿黛青長袍,頭上梳著丹韃髮式,可腦後卻半梳了髮髻,鬢邊微白,身材生得富態,臉上猶似帶笑,可眉心褶皺很深。
哈木爾。
顧儀心中一跳,抬眼目不轉睛地再打量了他片刻。
他的五官雖是端正,可望之並無太多相似之處,她沒見過於代,興許哈木爾和於代像一些。
蕭衍唇角微不可察地輕揚,眸色俱冷,「使臣言重了,朕與慎王自是不會怪罪多珠。
只是丹韃大君此行送來多珠,並非丹韃真公主,令朕著實詫異。」
多珠聞言臉色白了白,一咬嘴唇,剛想開口,卻被哈木爾出言打斷,「陛下有所不知,大君的女兒們皆已出嫁,且面貌多不及多珠公主,多珠公主乃是我丹韃草原明珠,雖是義女,卻是被丹韃大君當作親身女兒教養的,背後亦有丹韃大族們的支持。」
一旁的多珠轉頭瞄了哈木爾一眼,便垂低了眼默不作聲。
蕭衍輕聲一笑,「原來如此。」
他復又擊掌數聲,絲竹復又奏起,舞姬登台。
哈木爾和多珠立在原地須臾,只得旋身回到座上。
飲宴直至亥時方歇。
一場並不十分愉快的夜宴之後是接連數場並不十分愉快的會面。
丹韃本應按照舊例納貢,可使團此番帶來的牛馬皮草卻多有短缺。
使團趁機道,是由於今歲大幕禁了私茶,改設官茶,茶馬貿易不暢所致,懇請大幕重開私茶,垤城茶馬市集方可復市。
帝不允。
又過幾日,使團再言多珠和親之事,欲將此女獻於帝王。
帝再不允。
六月悄然而至,劍拔弩張之勢稍緩,眾臣提議夏日正好,引丹韃諸人南苑騎射一日,並設宴為使團餞行。
顧儀學了那麼久的騎馬,終於等到了這一天。
今日自卯時便起了床,顧儀換了一身騎裝,先乘了車輦,行到林地山腳下,御馬官給她牽來的馬就是她在馬場裡常騎的那一匹白馬。
顧儀踩蹬上馬後,先快走了一圈,就駕輕就熟地跑起馬來。
南苑林地處於緩坡之上,盛夏草甸茂盛,騎馬擊球皆可,林地背靠大山,森木鬱鬱蔥蔥。
早晨的日光並不毒辣,迎面稍有習習涼風,顧儀坐在馬上,眺望綠野,心情激盪。
此時此刻,一同而來的女眷們也紛紛上了馬,顧儀巡視一圈,見到了趙婉業已上馬,正停在林場邊緣的一棵樹下,由御馬官給她系上馬鐙。
顧儀緩緩地舒了一口氣,轉回眼便見一個火紅的身影策馬,朝她疾馳而來。
正是多珠。
她的馬速甚快,顧儀捏緊了韁繩,本欲避開,卻見她行到近前,一勒韁繩,馬蹄揚起,錯了過去,堪堪停於顧儀身側。
這是炫技。
顧儀懂了,「好身手!」
多珠揚眉笑道:「你就是柔嬪?
方才我見你馬騎得不錯,為何要叫柔嬪?
大幕的柔不是溫馴的意思嗎?」
這個問題太過刁鑽,顧儀思索片刻,「我是外柔內剛。」
多珠不知道聽沒聽懂,只笑了笑,頰邊露出一個酒窩,她今日穿得紅衣騎服,美得明媚。
多珠上下打量了顧儀一番,贊道:「你頭頂的釵環好看。」
顧儀伸手摸了摸紅寶下的烏木柄,也笑了笑,「多謝。」
多珠又問:「你待會兒也要來馬賽麼?」
顧儀頷首,「當然。」
馬賽,顧名思義,便是比誰騎馬快。
緩坡接連山地,提前勾畫了馬道。
今日來得女眷不止宮妃,亦有官員家眷,難得湊在一起打馬球,賽馬為樂。
多珠點點頭,目光朝前一望,便調轉了馬頭,「我先走了,待會兒再見!」
顧儀看她去的方向,正是趙婉停留之處。
她撇開了眼,策馬朝前行了幾步。
林地之上,男女分而處之,隔著一道木柵欄,顧儀望見了坐於馬上的蕭衍。
他今日著一襲黑袍,冠發高豎,只有腰間錦帶上紋龍相。
他的身後跟著蕭律。
丹韃使團來人也都個個坐於馬上。
蕭衍側頭看了一眼,看見了木欄旁的顧儀。
顧儀見他回頭與蕭律說了一句話,便策馬而來。
兩人隔著一道木欄,蕭衍抬頭,見天高雲淡,囑咐道:「日中之時,你便記著到陰涼處去。」
顧儀笑了一聲,「臣妾預祝陛下旗開得勝。」
今日林地之上,兩邊各自為陣,要打一場馬球。
蕭衍頷首,顧儀勒緊韁繩,「那臣妾去跑馬了。」
「去罷。」
顧儀調轉了馬頭,又回頭再看了他一眼,才打馬而去。
蕭衍覺得今日的顧儀頗有些古怪,可又說不出是哪裡古怪。
林地之上,號角吹響,宮人捧著馬球桿和竹球進到了場中。
蕭衍無暇多想,只得回身而返。
日升於頂。
御馬官策馬行到顧儀馬前,「柔嬪娘娘,馬賽已備妥當,隨奴而來。」
顧儀跟著他,行到了馬賽的起點之處。
眾女眷已準備就緒,約有二十餘人。
顧儀看過,趙婉,多珠皆在其列。
眼前是平坦的草地,愈往遠處去,便是山中蜿蜒而上的坡道。
御馬官執一面青旗,高聲宣道:「今日馬賽,先得山腰青松上的紅綢者為勝。」
話音將落,他手中的青旗一揮,馬頭齊動,箭一般朝前疾去。
多珠一馬當先,還扭頭極為挑釁地看了趙婉一眼。
女眷之中不乏有佼佼者,且熟知此林場,見勢猛一調轉馬頭,沿著林地陡峭之處而去。
自是一處能使人更快登上山腰的山間捷徑。
林間枝椏沉沉疊疊,馬下的捷徑,未被提前清理過,草木繁盛,山石嶙峋。
策馬者須得更為謹慎。
多珠卻是冷哼一聲,連忙揮了一記空鞭,跟了上去。
趙婉被多珠當眾羞辱數回,心中早已憋了一股氣,緊隨多珠的馬匹而去。
【如果您喜歡本小說,希望您動動小手分享到臉書Facebook,作者感激不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