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 103 章

2024-08-10 15:37:14 作者: 漠小蘭
  第 103 章

  行過堪堪半日, 哈木爾帶著顧儀穿過了低矮的林木間,到了一望無際的草原之上, 茵茵綠草間稀稀疏疏地灑落人煙和牛馬。

  顧儀覺得, 就是此時此地此草原了。

  天邊已是隱約可見疏星伴月,夕陽墜地過後,落霞的橙輝倏爾散盡。

  哈木爾生了一個火堆, 在烤他方才射中的兔子。

  油脂香混著肉香, 撲鼻而來。

  顧儀咽了一口水,這幾個月來, 她光是吃的餅, 加起來差不多都可以環繞河洛殿一圈了, 她真的吃吐了。

  此刻聞到令人垂涎的香味, 她的肚子誠實地不爭氣地咕嚕咕嚕叫了起來。

  哈木爾冷漠地望了她一眼, 顧儀嘴角裂出一個尷尬而不失禮貌的微笑。

  哈木爾轉眼又去烤兔肉了。

  顧儀咽了一口水, 試探道:「我餓了。」

  哈木爾瞪了她一眼,卻用手中的銀刀,割下一塊烤得脆脆的兔肉, 丟給她。

  顧儀雙手合捧在胸前, 險險接住了烤得滾燙的兔肉, 吹了兩口, 塞進了嘴裡, 燙得她呼哧呼哧的。

  哈木爾側目冷笑了一聲。

  顧儀估算著時間,等了約莫大半刻, 開口又說:「我欲小解, 你給我松鬆綁罷。」

  哈木爾不耐地望向她, 臉拉得老長,走了過來, 輕鬆了松她手上的繩索,「速去速回,若是想跑,你這一雙腿也在這草原上跑不遠,興許還能遇見狼群。」

  這威脅,顧儀都聽習慣了。

  她乖覺地點了點頭,起身走到數十步開外的草叢裡,顧儀解開了裙上的腰帶,將藏著的紅寶簪頭摸了出來,她使出渾身力氣,終於把簪頭上的鮮紅若血的劑母珠給掰了下來,復又系回腰帶,把劑母珠塞了左手中衣的窄袖之中。

  回到火堆旁時,哈木爾抬頭看了她一眼,顧儀逕自走到他身前,任由他將她的雙手,用繩索再捆縛住。

  哈木爾隨即自顧自地啃起了兔肉。

  顧儀坐回了一旁的草地上,眼巴巴地望向掛在馬鞍上的水袋。

  見她目光,哈木爾面露不悅,吩咐她道:「去把水袋給我取來。」

  顧儀可憐兮兮道:「我也渴了。」

  哈木爾嗤笑一聲,「去取來!」

  顧儀起身而去,走到馬前雙手捧過水袋後,先回頭飛快地瞧了瞧哈木爾,費勁地逕自扭開水袋,背對著哈木爾咕嚕喝了兩口。

  哈木爾見狀,冷斥道:「喝夠了麼?」

  顧儀點點頭,合攏銀蓋前,伸出兩指將袖中藏著的劑母珠麻利地撥弄進了水袋。

  撲通一聲水響,嚇得顧儀手中一顫,她當即又晃了晃水袋,水聲叮咚再起。

  顧儀走向哈木爾,皺眉說:「水已剩得不多了。」

  哈木爾接過卻不喝。

  顧儀心中既焦急又忐忑,這劑母珠雖溶於水,但她並不知道是需要多少時間,若是劑量不夠,人會不會昏迷,若是劑量太大,她是不是就把哈木爾毒死了?

  哈木爾扭頭仔細端詳她的面目,顧儀臉上掛起了一抹假笑。


  「你不怕此去王都,有去無回?」

  哈木爾問道。

  丹韃大君性格暴虐,更是色中餓鬼,其餘諸子也不遑多讓。

  顧儀雖不知道哈木爾究竟效忠於誰,但王都就是個滾燙的火坑,她絕對不能去。

  「自然害怕,你若是好心,就放我走罷。

  我定不會向任何人透露你的行蹤!」

  哈木爾譏諷道:「痴人說夢!」

  顧儀閉嘴不言,見哈木爾用手中銀刀撥了撥火堆中的木塊,幾星火焰騰空而起,又突地熄滅。

  顧儀頓了少頃,才問:「你是大舅舅還是小舅舅?」

  哈木爾一頓,一雙暗褐色的雙目瞪向顧儀,若寒星驟暗,厲聲道:「我沒有這樣的外甥!」

  顧儀縮了縮脖子,不怕死地望著他又道:「那你的妹妹呢?

  你難道曾經也沒有妹妹麼?」

  「閉嘴!」

  哈木爾雙頰因惱怒而微微抽搐,面色被火光一晃,更是通紅。

  他說罷,泄憤似得扭開了水袋,仰頭喝了幾口,又將空扁的水袋扔到了腳旁,可心中猶不解恨,怒目而視,「你是何人?

  我輪得到你來指手畫腳?」

  他大笑了兩聲,語含嘲弄,「你以為蕭衍把鷹香珠子留給你就是看重你麼?

  可這幾分看重也不過如此!若是真的看重,為何他獨獨救了趙妃,卻撇下了你。

  你可知即便有鷹香珠子,馴養的鷹目力再好,也只能尋人不能救人,哪怕到頭來尋到的是個死人!」

  顧儀臉上一白。

  這些天來一直避而不談之事,就這麼直白地被哈木爾說破了。

  她知道女主肯定沒有死,不然她也就早該隨之原地重刷了,但她因昏迷之故,並不清楚,為何哈木爾只捉了她一人往王都而去。

  她既不敢知道,也不願知道,因而沒有遲遲沒有問過。

  哈木爾瞥見顧儀神色驟變,心中湧起了一絲報復的快意,「你往後再胡亂說話,我就抽爛你的嘴。」

  「你不會抽爛我的嘴。」

  顧儀抬頭直直地看向他,挑釁道,「你怕打花了我的臉,就送不了人了!」

  她冷冷地笑了一聲,「從前你亦是如此,欲把塔珠送給丹韃大君,是也不是!」

  哈木爾霍然起身,伸手取下纏在腰間的馬鞭,猛地一揮,打落了顧儀身旁的數叢碧草。

  一記飛鞭過後,破碎的草屑紛紛揚揚,顧儀立刻往後撤了撤。

  「怕了?

  剛才不是不怕麼?」

  哈木爾獰笑著,蹲下身平視顧儀,「你究竟是何人!我族與有何相干!」

  他狠狠地咬牙切齒,牙齒被咬得咯咯作響,「我的妹妹若是不願侍奉大君,早說便是,王都之中貴族眾多,若是她告予我,何至於此!」

  哈木爾越說,越是忿忿不平,他忽而傾身湊到顧儀眼前,一把撩開他鬢邊的辮子,露出耳上清晰的烙印來,一個月牙似的火紅的疤痕,比蕭衍鬢邊的奴印大了數倍,猩紅皮肉交錯,模樣猙獰駭人。


  他此時的雙眸倒影火光,俱是血紅,「若不是為了蕭衍,她何須拋家棄國,奔襲千里離了丹韃,為大幕賣命!哈氏一族的榮耀終結於此,自此往後皆是罪奴,被打上了叛徒的烙印!這是哈氏一族永永遠遠也無法洗去的屈辱!可哈塔珠一意孤行,到頭來還不是早早地死在了大幕,又是個什麼好下場!」

  他說罷大笑了數聲,表情愈發癲狂。

  顧儀著實心驚,腳下微動,往後又退了半步,「你……」

  她剛說了一個字,面前的哈木爾身形一晃,眉頭隨即蹙緊了,他撫著額頭,眼神漸漸迷離起來,暗褐色的瞳孔赫然放大。

  哈木爾難以置信地望著顧儀道:「你下毒?

  毒我?」

  劑母珠藥效發揮作用了!

  顧儀腳下發力,人就要從草地上爬起來,卻被哈木爾伸手一把死死按住肩膀,將她生生按了回去。

  手中一翻,那一柄銀刀直朝她胸前而去,「你這個歹毒之人!」

  顧儀大驚,側身欲躲,可哈木爾捏住她肩膀的一隻手臂如同千斤鐵索,沉甸甸地將她按在原地,掙脫不得。

  銀刀來勢甚猛,撲哧一聲,當胸刺入,可雪亮的刀尖抵在顧儀胸口卻再不得寸進。

  顧儀倒抽一口涼氣,見哈木爾手中動作一頓,立刻往回劇烈地瘋狂掙扎,竟然一時掙脫了他的鉗制。

  哈木爾只覺渾身氣力盡失,人也如同爛泥一般地倒在了草地之上,再也動彈不得了。

  顧儀一口氣跳到十步開外,喘勻了氣。

  等到哈木爾徹底昏死過去後,她才小心翼翼地走到他身邊,雙手合捧著取下他手中的那柄銀刀,踱步數步開外,就著刀尖割斷了捆縛雙手的繩索。

  胸前仍舊隱隱有些發麻,她低頭一看,哈木爾持刀用了大力氣,外衫已被刀尖刺破,可裡面穿著的黃金軟甲堅固如初,刀槍不入。

  幸而如此,不然她肯定又被捅穿了。

  果然,把所有道具都穿在身上是明智的決定,不枉她一路行來穿著金甲衣,雖然熱得半死,還要在偶爾洗澡時辛辛苦苦地掩人耳目,但為了苟住性命,這一切在所不惜!

  顧儀順勢把撿到的銀刀也收了起來,在哈木爾身上又摸出了錢袋子和裝火石的袋子,乾糧馬上垂掛的袋子裡還剩餘了些。

  顧儀翻身上了哈木爾的馬,再看了一眼火堆旁昏迷的哈木爾。

  此時此刻,她才後知後覺地有些後怕起來,握了握手中的韁繩才穩住了發抖的雙手。

  地上的火堆燒得正旺,火下的數根木材粗壯,一直燒到明天早晨應該沒問題。

  水袋中的劑母珠溶於水不久,哈木爾喝的水不多。

  她在心中安慰自己道,哈木爾應該只是昏迷了罷……

  可顧儀也實在無暇多想了,她拉緊韁繩,一拍馬臀,腳下黑馬便奔跑了起來。

  前路茫茫草原,夜風愈起,吹得草尖翻湧若浪。

  她仰頭看了看天空中的疏朗星子,其中幾顆亮得驚人,仿若黑綢大幕之上鑲嵌了數顆光芒璀璨的寶珠。

  她要往南去。

  *

  於代送出去的飛鷹僅用了短短兩日就找尋到了哈多的蹤跡。


  他有軍令在身,不敢隱瞞,不能緩報,於是當下便進了中軍大帳報予蕭衍。

  蕭衍尚半臥於榻上,聞言眼中驟亮,「朕速與於將軍一同北去。」

  胡院判為難地看了於代一眼,於代會意忙道:「陛下餘毒未清,恐傷及心脈,馬上顛簸,此行程或需數日,末將親去即可,陛下安心將養……」

  胡院判趁機也勸:「陛下眼下正需安養,若是過於勉強,落下病根難除,恐怕……」

  蕭衍扯過榻旁几上的絲帶綁了頭髮,無言地起身下榻,兀自套上了黑色外袍,方側目問胡院判:「朕乘輦而去,許是妥當?」

  胡院判聽此平緩語調,心中莫名發虛。

  他心知皇帝此舉已是讓步,他只能見好就收,「陛下所言極是!」

  「陛下……」於代卻不死心地還欲再勸。

  蕭衍卻道:「傳周郎來。」

  帳外的小兵聽此傳令,領命而去。

  蕭衍望向於代,徐徐說道:「垤城已破,若不乘勝追擊,往北而去直取王都,莫非於將軍是在等待丹韃大軍東山再起?」

  於代臉上一僵,他沒有想到這一日竟來得這樣快。

  他也曾經無數次地想像過,終有一日要與丹韃刀劍相向,不死不休。

  攻破垤城之時,他尚未有所覺,可王都是丹韃的腹地。

  一旦取下王都,丹韃淪為大幕之臣,將不復存焉。

  蕭衍見於代神色變幻,只緩緩又問:「舅舅心中難道尚有幾分眷念?」

  於代怔愣數息,胸中幾念又起幾念又落,雙拳不由得握緊,他慢慢地搖了搖頭,「末將已是看夠了丹韃的暴虐與殺戮,心中已無半分眷念,這一日終是要來的……」

  隔日辰時,周郎帶大軍拔營北上,於代與蕭衍領數百騎兵另取密林而行。

  四日過後,蕭衍終於在林中見到了白頭黑鷹,哈多。

  哈多立於一棵低矮的樹上,見到蕭衍下得車輦,振翅盤旋過一圈,復又駐足於樹枝之上。

  蕭衍走到樹下,伸手輕輕撫過鷹羽,凝眉細看,一翼上竟有幾處亂羽,顯是爭鬥過的痕跡。

  他四下一望,此林不見人影,更無人聲。

  他仰頭看淡藍天際,也未見鳥影。

  「陛下,可是要尋此物?」

  四散開來的兵卒之中,有一人在灌木叢中撿到了那一串多寶珠串,雙手捧著,呈於他身前來。

  金黃的珠子夾在木珠之間,流光溢彩。

  蕭衍接過,鷹香珠子寒涼刺骨,裹挾林中霧氣,早已沒有了人的體溫。

  既通曉鷹香珠,又能策鷹相逐,擄走顧儀之人便是哈木爾。

  蕭衍將珠串戴於左手腕上,下令道:「往王都疾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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