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8章 求死得死

2024-10-18 14:38:36 作者: 木屋城堡
  第248章 求死得死

  某些時候,言語需要反著聽。

  鬧得人盡皆知的話,不一定就是多驚天動地,落於無聲處的低語,也不一定真就輕飄飄。

  勾結匈奴,里通敵國。

  這事兒小不了,也沒法小!

  不過劉據得知此事後,並未有什麼劇烈的動作,他只是先給涼州刺史史恭寫了封信,之後該幹嘛幹嘛。

  直到旬日後,『大舅哥』托人帶回來一句話:「先零、封養世仇化解,原因不明。」

  他不明,但劉據明了……

  季冬月初。

  雪花紛飛,零零落落,長安的雪不及漠北的狂躁,飄落間多了絲愜意,只是一連數天小雪,未央宮的高牆碧瓦依然披上了一層白色。

  「見過父皇,母后。」

  椒房殿中,劉據躬身施禮道。

  「莫要虛禮,快入座。」衛子夫笑容和煦,招手道:「你呀,總是能趕上用膳的點,來嘗嘗母后熬煮的羹湯。」

  「謝母后。」

  劉據呲牙一笑,大方落座在桌案旁,吃喝起來一點不客氣,在椒房殿時,劉據向來如此。

  皇后也喜歡兒子這副做派,常言道,天家無親情,但至少在她這兒,兒子很照顧自己這位當母親的感受。

  他們倆母子情深之際,坐在主位的皇帝沒好氣道:「太子宮少這口吃的?天天來椒房殿蹭吃蹭喝。」

  「嘖。」

  劉據還沒開口,皇后就白了丈夫一眼,「一起用膳熱鬧嘛,我這兒不缺據兒一口吃的。」

  「他都多大了,還據兒、據兒的喊。」

  「我就這一個兒子,不能喊?」

  「朕還就這一個太子呢……」

  很好,現在從母子情深,過渡到了人家夫妻打情罵俏,劉據端著碗肉羹,在旁笑眯眯地看著,沒插話。

  等到兩人注意到這邊,衛子夫當即拍了劉據一巴掌,嗔怒道:「用膳!」

  「是是。」

  劉據接過皇后遞來的小米飯,連連點頭。

  主座上的皇帝哼哼一聲,也不知他是不爽利,還是頗為享受這種天倫之樂,反正君父的架子,皇帝一直端著。

  膳後,衛子夫在旁側刺繡,劉徹、劉據父子則置了一副棋盤對弈。

  趁著皇帝老爹思索下一步怎麼走時,劉據開口道:「之前從北邊傳來一個消息,說是羌人要反。」

  「哦?」

  劉徹抬眼看來,驚訝有,不悅也有,但都不多,只看了一眼,他便低下頭重新關注棋局:「詳細說說。」

  「烏維那一遭後,在草原上漲了聲望,其弟句黎湖為了不落於人,也想弄出些動靜給草原諸部聽聽。」

  「武威南部的兩個羌人部落,先零,封養,都由句黎湖從中說服,化解了仇怨,開春後或許就有動作。」

  劉據敘述完,皇后面色如常,皇帝卻冷了臉。

  「哼!」

  「以前河西廊道在匈奴手中時,羌人就是匈奴的附屬,舊主子出面,化解仇怨不奇怪。」


  說話間,皇帝在棋盤上落下一顆黑子。

  顯而易見,羌人會不會反,劉徹其實並不在乎,臉上那點冷意,都是聽到『烏維』兩字才給的。

  究其原因,如果說現實點,就得涉及到體量、兵力、國祚、傳承、四夷之論等等等等,很多。

  但要說簡單點,就四個字——

  不屑一顧!

  羌人叛亂,在皇帝心目中,跟南越、東越叛亂是一個性質,誰跳,打誰,唯一不同的,可能就是他們的價值。

  有沒有被吞併的價值。

  南越地形尚可,那便吞下設郡,東越山川險惡,那便盡遷其民。

  而羌人,既沒有一個勾踐祖宗,也從未受過中原禮教,生活的地帶更是苦寒,說實話,劉徹對他們沒有一點興趣。

  連征服的欲望都升不起來。

  早在秦孝公時,秦國就已『威服羌戎』,等始皇帝在位,『派蒙恬西逐諸戎,眾羌不復南度。』

  大漢立國後。

  羌人與匈奴、大漢同時接壤,遂一部分投效匈奴,一部分投效大漢。

  景帝時。

  研種羌首領,向天子請求東遷隴西郡,歸附大漢。

  再到現如今,河西走廊徹底落入大漢手中,與羌人接壤的龐大帝國,只剩下大漢一個。

  如此形勢,他們還願意跟著舊主子走,劉徹能說什麼?無非是讓他們求仁得仁、求死得死罷了……

  在羌人反叛一事上,劉據與自己老爹的看法一致,敢反叛,架刀兵便是。

  這並非他今天來的主要目的。

  「草原傳來的情報顯示,匈奴說服羌人期間,是漢人充當的中間人。」棋盤對面,劉據輕聲道。

  聽到這話。

  皇帝落子的手一頓,旁側穿針引線的皇后神色微凜,放下手中刺繡,衛子夫嚴肅道:「你可探明白了?」

  「消息從匈奴單于的兒子那兒得來,多半為真,而且河西四郡都是邊防重鎮,沒有內部人幫襯,匈奴很難跟羌人搭上線。」劉據實話實說。

  他話音剛落,另一頭便傳來一聲:

  啪!

  噠噠噠噠……

  皇帝手中的棋子被重重摔在地上,敲擊出一連串清脆的響聲,殿內氣氛為之一肅。

  劉徹目光陰冷,「誰在勾結匈奴人?」

  劉據正色道:「尚不知曉,已經向草原施壓。」

  皇帝聽出了話外音,抬起一個食指,點道:「不管那個大單于之子要什麼,先給他。」

  話至此處,皇帝已然咬牙切齒,凸起鼓動的腮幫清晰可見,眼神飄忽一陣,幽幽言道:

  「看來我大漢的諸侯王,當真一刻都不消停!」

  是的。

  皇帝第一個懷疑對象,就是諸侯王,他們有這個人力、物力,最關鍵的是,他們還有很強烈的動機!

  此時場間沒有外人,劉徹說話也就沒有顧忌,「當年淮南王讓自己女兒在長安結交權貴,事後廷尉追查。」

  「發現劉陵借著張次公的掩護,曾和北邊有過接觸!」


  北邊,自然指匈奴人。

  此事劉據可是第一次聽聞,難怪一聽到奸細,皇帝立刻聯想到諸侯王,實乃有舊例可循!

  這一刻。

  衛子夫凜然,劉據漠然。

  皇帝臉色變換不定,只是須臾間,他便將種種情緒壓下,拂袖起身,抬腳朝外走時,示意太子跟上。

  「羌人反叛一事,你認為怎麼辦?」出了大殿,劉徹問道。

  劉據邊走邊思,過了一會兒回道:「羌人實力再弱,也能聚起數萬刀兵,涉及到兵戈,就不能輕視。」

  「應當先暗中調集大軍,囤於武威、隴西左近,以備不測,再遣使臣去羌人部落中試探虛實。」

  「無論戰與不戰,朝廷都能占據主動。」

  廊道間。

  一眾宦官宮女在後,皇帝、太子在前,劉徹思量片刻,問道:「方略沒問題,細節處有什麼要注意的嗎?」

  劉據蹙眉,「大軍調動時需隱秘,謹防奸細泄露軍情……」

  「此為其一。」

  皇帝腳步不停,神情生硬且冷酷道:「朕教你,其二,得派一個生性跋扈、素來目中無人的使臣去!」

  「羌人果斷反,最好,羌人遲疑不反,就幫他們反,朝廷調一次兵,難道要空手而歸?」

  「敢有反意,就是取死之道!」

  這個剛猛的男人,一如既往的剛猛,皇帝問了方略,給了點評,卻沒有拍板要不要這麼辦,至少現在沒有。

  皇帝只說讓劉據先去,此事他有計較。

  一刻鐘後。

  溫室殿。

  繡衣漢子躬身站在下首。

  「派人去查西邊羌人部落的動向,記住,不要打草驚蛇。」渾厚、低沉的嗓音響起。

  「是。」繡衣漢子抱拳。

  劉徹再問:「之前讓你往草原安插人手,安插的如何?」

  「已初見成效。」漢子應道:「臣通過匈奴小部,接觸到幾位單于閼氏,正在與她們交涉。」

  這條路線與當年白登之圍的『陳平策』有異曲同工之妙,看起來有些不恥,但劉徹不在乎。

  不管黑貓白貓,能抓住耗子的就是好貓。

  「句黎湖部有進展嗎?」

  「進展不多。」繡衣漢子抬眼看來,肅穆道:「陛下短時間內若要探查的事宜太大,需花重金!」

  「從內帑支。」

  皇帝沒有絲毫猶豫,直接道:「黃金朕給足,大漢內部有人在跟句黎湖互通,去查清楚,朕要知道他的名字!」

  「喏!」

  繡衣漢子離開已久,溫室殿內卻寂靜如故。

  劉徹兩眼微眯,臉色時而陰沉,時而狠厲,儘管大殿內溫暖宜人,可侍立在旁的宦者令仍然感到忽冷忽熱……

  ……

  夜,長安西郊。

  某座莊園內,兩人對坐,於昏暗的密室中交談。

  「隴西郡何處駐軍薄弱,都在這張圖上標註了,要攻打哪兒,你們和羌人自己定,不過我給個建議。」


  「請說。」

  「離長安越近越好。」

  「為何?」

  「距離京城越近,聲勢就鬧得越大,任由羌人吸引注意力,之後你們集中兵力,從西域、居延澤,猛攻敦煌、酒泉兩郡,傷其十指、不如斷其一指!」

  「……」沉默片刻,坐於右側的男子收起了地圖。

  「我會轉達大單于。」

  說話間,男子便要起身離開,不料對面的主人家卻攔住他,語氣陰鬱道:「等等!」

  「還有何事?」

  「免費贈送大單于一個消息,太子在北邊有眼線,你們最好自查一下。」

  「當真!?」

  「上次烏維南下,戰報尚不明朗,太子就在朝廷議事中斷定,來者並非你們大單于,能對他的行蹤掌控如此精準,藏在你們大單于身邊的那個細作,可不一般。」

  「事關重大,我需儘快稟報,告辭!」

  密室里響起匆忙離去的動靜,不一會兒,數道人影便隱入漆黑的夜裡……

  ……

  季冬之月下旬,冬季的尾聲仍在,不過積雪已經從南向北逐漸消弭,旋即,人類的活動便比草木先一步復甦了。

  天地儘是簌簌化雪聲時,一些事情,在長安城悄然發生。

  首先。

  皇帝再一次想起了『墜馬避戰』的前河東郡守,雖然他已經自殺,也被誅族,可皇帝一想起他,依舊氣的心肝疼。

  在朝堂上怒罵一通後,傳令大司馬府,化雪後,各郡要重新進行一次『都試』,尤其是邊郡,絕不可懈怠!

  然後自天水郡起,一直往北端推移,盡皆旌旗蔽空,軍隊頻繁調動。

  其次。

  為檢驗北軍八校尉成效,驃騎將軍霍去病奉命,領兵北上朔方郡,一為檢驗,二為示威。

  除了這兩件較大的事件外,也有幾件不太起眼的小事情。

  例如。

  太僕公孫賀遭御史彈劾,稱其玩忽職守,敗壞馬政,公孫賀被天子申斥,數日後,離京視察軍馬場。

  還比如,執金吾李敢回鄉掃墓,當然,這就更不值得一提了。

  朝堂嘈嘈切切中,一個相似的場景再次上演。

  渭水河畔。

  劉據重申道:「你想好了要去?」

  金倫鄭重抱拳,「殿下,臣為大行卒史,本就有出使之責,況且先零羌等羌人部落,當年就歸屬休屠部。」

  「臣去,正當其時!」

  「好。」劉據頷首,「你知道怎麼做,一切小心。」

  「臣定不負殿下所託!」

  金倫的確沒有辜負劉據,他也沒有辜負劉據對他的評價,年輕氣盛,衝勁十足。

  如果換種說法,就是——

  夠跋扈!

  幼年時,金倫便是匈奴大部的王子,養尊處優,去到長安後,由於自己兄長的照拂,更是沒有受到什麼苦楚。

  心歷上一帆風順,加之又是去以前的羌人附屬部落,金少爺的跋扈,那是信手拈來!


  實際上。

  皇帝想多了,壓根就不用大漢使臣去刺激羌人,在匈奴挑撥下,羌人的叛亂很果斷……

  當金倫馬背上掛著兩個血淋淋的腦袋,被羌人騎兵一路追殺到枹罕城下時,戰與不戰,已經有了結果。

  這一刻。

  在河西走廊上安穩來回了多年的西域商隊,第一次見識到了這條軍事要道的猙獰,以及漢軍騎兵的恐怖。

  枹罕東南面,騎兵從安故城出,領兵軍旗上書:

  李!

  枹罕西北面,騎兵從姑臧城出,領兵軍旗上書:

  公孫!

  枹罕東北面,金城城外。

  商人們極力控制著躁動的駱駝,狼狽後退時,驚駭的目光不自覺投向城門處,那裡,一道鋼鐵洪流正奔涌而出。

  打頭軍旗上,赫然寫著一字:

  霍!

  (本章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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