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塌了。
青州府兵部司深處,傳出了一陣陣的哀嚎聲。
此刻天已黑,這哭聲傳到外面,難免引起不少人的心裡不安,但此刻這些學識淵博,頗有政治智慧的幕僚們,明顯顧不得那麼多了。
因為他們的信仰崩塌了,他們心中的君父,在今日駕崩了!
一個個幕僚都是臉色慘白,或癱,或軟座在地上,或是捂面在犄角處哀嚎,亦或是暈死了過去。
張方平遞出那封信給他們的時候,心裡就已是猶如被巨錘重擊過一樣。
哪怕陛下有千般不是,可今日他的離去,也意味著大勝的天塌了一半。
局勢已經進入了極其危險之境。
「好了,都不要哭了。」
「諸位難道沒有看到,薛大人的警示嗎!」
張方平強壓著心裡的悲戚,恐慌和迷茫,第一時間眸光內透著銳利之色,最快的速度恢復了平靜。
在他這一聲怒吼之下。
一個個幕僚很快緩過神來,不過無不心神大亂,別說讓他們籌謀劃策,估計腦海里都亂作一團。
「請張幕僚做主。」
「我等無不遵從。」
一個幕僚深吸了一口氣,哪怕再是恍惚和不安,此刻也明白了一點,陛下不在了,兵部司已進入最後時刻。
這個時候沒有了後退之路。
因為兵部司此刻已是前朝的部門。
這個時候想緩和同錢江縣的關係,估計對方壓根就不予理會,他們的懷柔,已成了玩笑。
他們要做的是在兵部司還有價值之前,令其發揮最大的力量。
這也是剛剛諸人看到信里薛濤大人的警示,薛濤此刻被羈絆在行省中樞,已無法返回青州府。
密令他們。
在兵部司權利廢棄之前,發揮最大的力量。
「請張幕僚,做主。」其他幕僚也紛紛緩過神來,皆是沉聲道。
「好。」
「那我就擅專了。」
「根據薛濤大人信里的意思,陛下駕崩,新皇還沒有登基的這個時間段里,此刻的大勝,還是要尊陛下的旨意,我兵部司在這個階段,發布的任何命令依然是秉承皇命的決策。」
「依然對青州府擁有掌控權。」
「依然擁有不經朝議,就能全權做主不斷擴軍的權限。」
「但速度必須快,越快下達命令,這份任命越能發揮最大的用處!」
……
「擢,從今日開始。」
「青州府城守備軍開始接管府城防禦。」
「府城守備軍擴軍至兩萬人。」
「派府城守備軍前往除青山縣,廣平縣,天河縣之外的餘下五縣,接管五縣衙門和守備軍大營,若遇從亂者,力斬不赦。」
「取消許元勝暫統轄三縣剿匪軍指揮使一職。」
「在青州府下轄南部區域,再立一衛,擢許元勝接管一衛之兵權,任指揮使一職,掌控青州府以南八縣所轄所有兵馬。」
「暫掌八縣民政,監察以及軍事權利。」
「可根據具體情況,積極擴軍,不受於一衛所屬之兵數目的限制。」
「按照陛下給予兵部司的旨意,青州府擁有可募召十萬兵力的權利。」
「另青州府其餘諸縣,廢除差役以及守備軍擴招的命令,收其兵權。」
「令許元勝所轄一衛,最高兵力可擴招之八萬人。」
……
「以上等等,所屬幕僚記錄備案,加蓋兵部司官印,特記此任命是一次授權,哪怕兵部司也不可褫奪。」
「一式三份,一份立即呈交西川行省都指揮使大人那裡,一份留檔,餘下一份發往廣平縣守備軍大營。」
「記住,這是陛下的旨意。」
「哪怕新皇登基,剛剛那份任命依然代表著朝廷的旨意。」
「凡涉擴軍,軍事調動。」
「據大勝律,只要新皇一日不成年,一日沒有掌握議政之權,哪怕朝廷廷議,兵部命令,也可無需理會。」
張方平沉聲道。
他的一句句的任命,令下方的幕僚們聽的心頭狂跳,這哪裡是命令,這是把兵部司現在還能掌控的權利。
全部移交到了許元勝手裡。
「張幕僚,這會不會讓許指揮使,立於風頭浪尖之上?」一個幕僚嘴角顫粟道,這份命令一旦傳達下去。
近乎是。
把青州府所掌控的區域,全部劃割出去,交給許元勝來掌控了。
先皇駕崩。
太孫年幼,等成年到掌握議政大權,快的話三五年之久,慢的話……不可揣測。
也就意味著,從律法,從大義上。
根本沒有人能剝奪許元勝的權利,更為恐怖的是,掌握民政,監察以及軍事,這已是覆蓋了所有的權利。
當年陛下想要在行省,定下一人總攬一行省的權利。
現在遲遲沒有定數。
反觀此刻許元勝掌控了半個青州府,真正做到了第一人。
這種事可想而知,會掀起多大的風波。
「顧不得那麼多了。」
「不儘快把權利分撥下去,一旦出現不可測的變故,導致任命不合律法,那就更麻煩的。」
「在兵部司,此刻唯有許元勝能夠堪當大任,這也是我和薛濤大人事先共議過的。」
……
「另外這個時候府城南部八縣不能亂。」
「必須給許元勝,爭取更多的時間布局。」
「原本兵部司可以慢慢依圖之,現在只能蠻幹,快干,從急從速了!」
張方平沉聲道,他明白許元勝已經牽涉極深,退不出來了,那就只能儘快擴充許元勝的實力。
若是新皇登基,能夠掌控局面,那一切都好說。
反之,許元勝必須掌控更多的兵馬,讓西川重鎮投鼠忌器,不敢肆無忌憚,才能保存自身。
但是他心裡沒底,畢竟太孫太過年幼。
為今之計,就是先把能給予的權利,全部移交給許元勝。
這是利益最大化的安排。
「是!」在場的幕僚們心頭狂跳,這是打算托權啊,先皇駕崩,新皇尚未繼位。
反觀兵部司,已經先一步做好,把權利和任務過渡到許元勝的手裡。
到時候兵部司哪怕因為成為眾矢之的,成為風暴的中心。
也能留下一道火種,一個後手。
兵部司未能建立的軍隊,現在有許元勝來繼承。
剛剛擢升三縣剿匪指揮使一月未到的許元勝。
就一下子,承擔大任。
若是和平時期,那是潑天的大好事。
而現在,那無疑是催命符。
但顧不得那麼多了。
其實在場的幕僚們都明白,在陛下駕崩之日,兵部司其實已是名存實亡,當初風光無限的兵部司,此刻已步入了末期。
一旦等新皇登基之日,兵部司的處境無疑很尷尬,難道還發布先皇的命令?
若未能順利登基?
那就更麻煩,眾人不敢深想。
現在的種種命令,打的就是一個時間差。
這場動盪之中。
許元勝無疑是繼承了,兵部司最大的遺產。
此刻兵部司進入了最後時刻的瘋狂運轉中,一道道消息不斷匯總,發出。
張方平也立即轉身回到桌前,開始寫信,會連同剛剛那份命令一起發給廣平縣守備軍大營里。
此刻許元勝已經從守備軍大營,回到了南城府邸。
剛剛吃過晚飯,略做休息。
就去循例喝完湯藥,抹上黑色藥液就去練功,等練功完畢去了前院和侯坤等人聊聊天。
王五已經去探查從大青山里前往飛虎嶺的路線,這個時候估計還沒有到地方的吧,畢竟是山里步行,是慢了一些。
等到夜深了,許元勝就回到了後院準備睡了。
那邊顧晚舟和另外一個叫春蘭的丫鬟已經沐浴後,似是剛洗過也不冷,坐在榻上,只是穿著單薄的睡裙,梳著頭髮。
看到許元勝過來,兩女急忙起身過去,幫許元勝寬衣。
許元勝點頭上了榻。
今晚的夜顯得更黑,因為沒有月光,顯得低沉沉的。
還吹著涼風,畢竟入了冬。
屋內卻不顯得涼,或許和人多的關係。
此刻的顧晚舟和春蘭兩女臉色泛著紅潤,儼然不覺得冷,畢竟每次過後哪怕到了早上,都是鬢角出汗濕潤。
「大人,你身上好暖和。」顧晚舟臉紅紅道。
一旁的春蘭連連點頭,更是慢慢的挪步動了顧晚舟身後,幫其脫掉唯一的一件單薄睡裙,露出白皙如雪的滑膩肌膚,烏黑長髮也隨即披散而下,剛梳過的關係,顯得甚是柔順,直挺。
許元勝淡淡一笑,這顧晚舟還真是食髓知味了,也就是自己,若換成其他人,怕是早就吃不消了。
女色果然是刮骨刀。
一旁的春蘭稍後也脫掉了裙子,坐在床尾等待夫人的召喚。
就在這個時候,突然外面響起了腳步聲。
似是沒敢靠近。
許元勝微微眉頭一挑,按理說後院他們是不會進來的,特別是夜深了。
「大人,兵部司急令。」
「請大人立即回守備軍大營。」
外面響起了侯坤的聲音。
「好!」許元勝的聲音從屋內響起。
過了片刻,許元勝就打開房門出來了。
「走!」許元勝只是裹著一件外袍,哪怕夜寒了,也並不覺得冷。
很快許元勝在侯坤等人的護持下,來到了守備軍大營。
「見過大人。」負責送信的兵部司將領,放在各縣守備軍也是不亞於千總的存在,在其後面還跟隨著披甲的百名兵士。
許元勝點了點頭,送信,這麼高規格?
「請大人查驗。」那將領立即雙手送上一份盒子,貼有三張封條。
許元勝鄭重的接過,看了看,點頭確認沒問題。
「還請大人閱完之後,儘快回復卑職。」
「卑職就在外面等待。」
那將領拱手道。
「辛苦了,帶他們去旁屋休息。」許元勝點了點頭,拿過那盒子就回到了自己在守備軍大營辦公的屋內。
等進了屋,點亮油燈。
許元勝打開盒子,裡面有一封信,一份官方文書。
在封口處,皆是做了特殊處理,一旦有人掉包或是擅自打開,就會發現。
許元勝仔細看了看,確認是兵部司發來的。
「這保密等級,有些高啊。」
許元勝算了算時辰,外面的上百人怕是傍晚騎馬趕過來的,當時應該都快下衙,立即趕來的。
他先打開那份任命文書。
當看到裡面的內容時。
「……開闢一衛,任指揮使一職,擁有擴軍至八萬兵的權利。」
「暫掌青州府南部八縣,擁有民政,監察和軍事權利。」
「這……。」
許元勝臉色一變,八萬兵,八縣的所有權利。
這份任命不像是現在讓自己辦,而是為未來計!
難道是?
許元勝心底一沉,立即打開了張方平的信。
「吾弟!」
「天塌了!」
「陛下崩了!」
……
「所屬任命皆給予你,兵部司現已掌控了青州府南部五縣衙門和守備軍大營,為你儘量爭取足夠的時間謀劃。」
「兵部司的使命,在先皇駕崩之日,已經走完。」
「另外關於你的任命,按照大勝律,需新皇登基,並成年且掌握議政之權後,才能予以褫奪。」
「但是。」
「這世間,哪怕是陛下也有無法抗拒之事,更何況他生前的旨意。」
「為兄只能給予你大義和名份,往後還要吾弟且走且深思。」
「兄張方平,百里之外望吾弟未來順遂,勿忘當初青山縣貢院旁之誓言,為民,為民,為民!!」
許元勝看完這封信,特別最後一句話,臉色前所未有的凝重。
兄長,他已知局勢危機到了生死存亡之際。
這是叮囑,更是一份絕筆。
「陛下駕崩了。」
「兄長他最後,也不忘給我謀取了最大的好處。」
「大義!」
「名份!」
許元勝一遍遍的看著這封信,稍後深吸了一口氣,一切來的太快了,從他自錢江縣回來之後,就發現很多事已經近乎是超出了控制,飛快的在變化。
「我縱使有心,掌控軍權!」
「可給予的時間,還是太短了!」
許元勝放下了信。
「侯坤。」許元勝喊了一聲。
「在。」侯坤大步走了進來。
「你帶著人騎馬去請廣平縣縣令蔡遠禮以及縣丞,算了,把縣委霍山帶過來。」
「記得是騎馬。」
「把兩位大人架到馬上,片刻不得遲延,火速趕過來。」
許元勝沉聲道。
陳大雷就算了,他願意藏起來,就好好藏著吧。
主要是廣平縣,他剛來的縣丞,也無用。
「是!」侯坤快速轉身離開。
很快就聽到了馬蹄聲響起,不到一刻鐘。
外面就聽到了接連的動靜。
蔡遠禮和霍山近乎都是衣衫不整的被帶了過來,至於過程,許元勝懶得理會。
「出……什麼事了。」蔡遠禮氣喘吁吁,沒了之前的淡定和深沉,臉上前所未有的凝重。
他知道許元勝不會在深夜,如此莽撞。
除非有大變!
「遠勝,到底什麼事?」霍山這幾日也是心裡坎坷不安,此刻饒是他一個身傍武藝的縣尉,也臉色一片凝重。
「兩位大人。」
「陛下駕崩。」
「天變了!」
許元勝深吸一口氣。
本就氣喘吁吁的蔡遠禮,聽聞此言,忽然腳下一軟,小腿一歪,整個人一個踉蹌往前摔了下去。
「蔡兄。」霍山也嚇得夠嗆,但還是急忙扶住了蔡遠禮。
「天塌了。」
「兵部司麻煩大了。」
「廣平縣危矣。」
蔡遠禮臉色煞白,嘴裡喃喃自語。
霍山也的雙手抖顫,嘴裡喃喃自語,仔細聽,是娘的,娘的哎,娘的哎哎,怎麼這麼倒霉,功勞沒有撈上,就遇到這種幾十年難遇的大事。
「兩位大人,事已至此。」
「哪怕不親近兵部司,也難逃此劫。」
「兵部司已經派人,暗中拿下了青州府南部八縣中的餘下五縣衙門和守備軍大營。」
「只要形勢不利。」
「那五個縣要麼配合,要麼死。」
「而唯一沒有派兵趕來的三縣,就是我所掌控的青山縣,廣平縣以及天河縣。」
「所以眼下的局面。」
「你們應該感到慶幸,慶幸是在我所掌控的三縣。」
「雖然我不信命,但這是命數。」
「還是隨我一起謀劃吧。」
「畢竟我們占據大義,秉承的是已故陛下的旨意。」
「在新皇沒有登基之前,我等代表的是大勝的正統。」
「未來如何。」
「並非定數。」
許元勝沉聲道。
蔡遠禮和霍山齊齊抬頭看向許元勝,望著對方堅定的面龐,偉岸的身軀,以及外面一陣陣兵士接連調動,發出的砰砰砰整齊的腳步聲。
他們眸光內的彷徨,不安漸漸的忽然勃發出一道前所未有的希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