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總，我很喜歡公司的氛圍，但是我個人或許真的無法融入公司。或許我是做技術的原因，我對貿易和談判並不精通，在公司里也幫不上忙，平白領了幾個月的工資，我也挺不好意思的……」
打開了話匣子之後，杜珉的情緒更加穩定了起來：「陳總，我既然要走了，那就說些放肆的話，請您不要介意。」
「只要不是罵我，我絕對不生氣！即便是想要罵我，出門背地裡罵，只要不讓我聽見，我都沒意見。」
我開了個無關緊要的玩笑之後，杜珉的心徹底放了下去。
他內心非常羨慕我，這可以從眼神中看出來。
畢竟，我和他的年紀相仿，但是我已功成名就，擁有一家年利潤近兩千萬的公司，嬌妻的美貌也是在公司里流傳，家庭美滿，生活幸福，對於一個三十歲的男人來說，還有比這更值得羨慕的嗎？
可是他呢？
睜眼就是一家五口的生活，年邁父母，長期需要靜養，都有慢性病，生活上也幫不上他多少。
女兒兒子年紀太小，花錢也多，加上小孩子體弱，經常生病，讓他的生活苦不堪言。
他的生活從早晨睜眼開始，就是一團糟。
杜珉摸出了香菸，抽的還是四塊五一包的白沙。
這煙在民工中極為歡迎，但是在寫字樓，非常罕見。我伸手給他點上之後，也摸了一根白沙，剛抽上就嗆得連連咳嗽，眼淚都快下來了。
「陳總，這煙嗆，您還是……」
「還是抽我的。」
我給他讓了一支軟中華，杜珉順勢夾在了耳朵上，這才開口道：「陳總，你覺得如今的貿易繁榮的原因是什麼？」
「差異化。」
這樣的問題難不住我，當然我回答的也不過是隨大流的答案。
我既然認出了杜珉，就有心用這個人。
那麼就不是簡單的交談，而是想要收服這位大將。
「很簡單的一個道理，華夏從加入WTO之後，國內的貿易，尤其是出口呈現出井噴的行業繁榮狀況。但這種繁榮建立在一個基礎之上，國內廉價的原材料和人工，技術不先進的工藝，能滿足普通商品的大部分功能不變，在價格上比歐美同類產品價格低上數倍。」
「這就是產品價格優勢的競爭力。同樣功能的商品，比如說風扇，因為用料成本的原因我們的能用10年，日本的能用15年，價格卻是日本同類產品的三分之一，甚至四分之一，為什麼不用我們的？」
「這是價格優勢，但是沒有技術加成的差異化。哪怕是在國外，窮人也要比富人多，能用和品質比較下，選擇能用的更多。這就有了國內產品進入國際市場的優勢。」
「其次，就是降低物料成本。來料加工之外的商品，品質，材料，工藝都有明確的要求之外。本土的產品，尤其是普通商品，精明的商人總會選擇更廉價的材料，來替代價格昂貴的材料，從而得到價格更明顯的優勢。」
「同樣是風扇，可以用鐵的外殼，也可以用鋁的外殼，甚至可以用銅的外殼……但是價格上差距是幾倍。但是我們的商人會選擇塑料外殼，價格更低。這是比喻，不用深究，但也說明了一個事實，材料上的降低，在並不影響使用的狀況下，價格更有優勢。」
「當然，還有一種原因，品牌知名度的不足，讓我們不得不做這樣的差異化和選擇。只能在價格賽道上競爭，無法在品牌價值上競爭。畢竟國外的同類產品知名度，GG投入，多年的口碑，都是無法在短期內通過品質扭轉，所以選擇目標消費群體，是國內貿易無法規避的現狀。」
……
我說了很多，看法有我的，也有陳峰的，相比之下，陳峰更多一些。
畢竟，他才是這家公司從無到有的創始人，在這個行業也打拼了快七八年，眼界和認知都不缺。
看到我侃侃而談，言之有物的自信，杜珉不免心中叫苦不已。
陳峰是白手起家的老闆，有獨到的見解和判斷。杜珉不免為自己的孤傲而苦笑，沒有哪個人的成功是隨便成功的。
能夠成功的人，都不是普通人。
我說的已經夠多了，眼光也足夠獨到，唯一說的都是現狀，屬於說了也白說的樣子。
我覺得話說到這裡，也差不多了，我說的不過是現狀，貿易環境的現狀，這些只要是明眼人都能看出來。
現在我需要將問題拋給杜珉，讓他給我解答，找出貿易中的突破口：「說了這麼多，都是無關緊要的現狀，杜珉，你有什麼解決辦法嗎？」
杜珉原本以為自己沒機會了，但是……他忽然發現自己錯了。我一個老闆，放下身段，放下身份，和他喝茶聊天，難道真的就只是喝茶聊天嗎？
我不可能這麼閒，也不會這麼閒。
之所以有這樣的談話，可能是我有新的計劃，更可能是我並沒有放棄他這個人。
被辭退！
灰溜溜地從公司離開。
還是留在公司，做出一番業績。
這選擇並不難。
他不想成為一個失敗者，以失敗者的身份離開公司。
杜珉沉吟了很久，才開口道：「陳總，我說些個人的見解吧！在國際貿易市場上，公司一直做歐美的業務，選擇的產品和加工廠都是業內比較好的，產品的外觀，質量都很有保證。但是我發現，歐美的市場已經陷入了飽和，將來的競爭也會更加激烈。」
「如果不想放棄這片市場的話，我們需要選擇更好的產品和更有質量保證的商品。但是現在的公司，完全沒有這方面的能力。」
我點頭認同道：「沒錯，這是貿易公司的困境，我們不參與生產，無法最終掌控質量和品質。」
杜珉繼續道：「我曾經想過，我們可以選擇和工廠合作，但是接觸了一些工廠之後，我發現很多工廠的老闆都很反感技術改造。
如今的訂單很多，工廠都排滿了生產計劃，怎麼會去想要改變。但人無遠慮，必有近憂。一旦國際上有同類的競爭者出現，我們的產品就不再有競爭優勢。」
「畢竟價格只有更低，沒有最低。」
「你是說印度、印尼、越南這樣的人口大國吧？沒有技術優勢的工廠，想要參與競爭，就不得不從勞動力，勞動成本，材料成本上下功夫。可即便功夫到家了，遇到了同樣的競爭對手，還是毫無優勢可言。
畢竟，工資只能漲不能降的經濟規律無法改變，一旦工資上升空間堵死，工資下降空間被打破，社會就會動盪。這些問題，我們無法改變。」
杜珉興奮的點頭道：「沒錯，從經濟規律上來說，貿易將來還得在技術上競爭，哪怕不是豪華品牌的競爭，但是中檔品質的商品競爭是必然趨勢。而且國內的市場也足夠大，一旦我們的品質達到國際同類品質，國內市場份額將是更大的一塊蛋糕。」
「所以……」
杜珉突然說不出話來了，因為讓一個貿易公司組建研發部，要麼是他瘋了，要麼是我瘋了。
我好笑的看著杜珉，問：「怎麼？不敢說了？」
「陳總，你別笑話我了，我只是圖一時嘴快，不過是書生之見而已。」杜珉的自謙也好，自我懷疑也罷，都不重要。哪怕杜珉不過是個名不見經傳的失敗者，但是在我眼裡，他是個證明了自己能力的成功者。他如今唯一的缺陷就是，沒有發揮自己才幹的空間，沒有足夠的信心。
但是不要緊，這些我都會給他。
甚至給他足夠的成長空間。
有他在，貿易公司將來根本就沒有存在的必要。整個公司的戰略將朝著技術型，研髮型的集團公司的道路上發展。
「如果選擇是對的，方向正確，朝著這個方向的結果應該不會錯太多。」
杜珉愕然的看向我，我將茶水倒在茶盞里遞給他，然後自己享受地一口將溫熱的茶湯送入口中。之後，才笑道：「我認可你的看法，也贊同你的選擇。但是我有另外的一種選擇，想不想聽聽。」
杜珉誠惶誠恐道：「願聞其詳。」
「組建研發團隊不是一朝一夕的事。如今國內的情況，更多的是吃透國外技術，拉近國內和國際上的技術差距，同時在某些領域試圖做好做優。工廠的效率太差，為什麼不選擇用另外的一種模式。我們設計產品，讓工廠給我們生產，然後再拿去國際上競爭？」
「甚至更粗暴一點，可以按照我們目標客戶的要求設計產品，然後要求工廠做到設計品質。我們做監督和品控的要求，你覺得這樣的公司有沒有前途？」
「這……太瘋狂了。」
杜珉心頭熱血沸騰，這幾乎是國外跨國公司的套路。
甚至要比跨國公司更加瘋狂，輕資產，重設計和研發，掌控技術和銷售渠道的企業，完全和同類的國內公司不在同一賽道上競爭。
簡直就是降維打擊。
我伸出右手對杜珉道：「你願意試試嗎？」
「我？」
杜珉驚呆了，他原本以為我不過是心血來潮的找個人胡侃，沒想到我會玩這麼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