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間的震盪越來越弱,逐漸的只余大地的翻騰。
深淵麟神的怒吼,兩大神極之力的對撞也越來越遠。雲澈的腳步依然不敢有任何的停滯,每一息都在搏命的前行。
一聲重響,雲澈又一次被震倒在地,他抱緊畫彩璃,在地上翻滾了許久……這一次,他沒能馬上站起,而是大喘了幾口,隨之是近乎牙齒咬斷的聲音,他再一次站了起身,重新護好畫彩璃,繼續沖向了前方。
他的呼吸已徹底紊亂,腳步亦是凌亂不堪,但怎麼都不肯停下。
畫彩璃從來都不知道,一個人可以受這麼重的傷,流這麼多血……卻始終可以將她抱的那麼緊,始終再未讓她身上多一絲傷痕。
他身上的每一道創傷都不是因為深淵麟神,而是……為了她此刻依然在流轉的生命。
她很少承人之恩,但她此刻清楚的知道,這已不僅僅是以命相救的恩情。
也是此刻,她親眼看到了姑姑口中那超越生命的摯情,超越意志的執念。
曾經她無法理解的言語,如此真切的具現在她的眼前,她的身上。
又不知過了多久,大地的震顫也快速的減弱著,雲澈依然不肯停下……直到,再也感覺不到力量的震盪,再也聽不到深淵麟神的嘶吼,唯有依舊沉悶的力量轟鳴聲。
危機解除,那股一直死撐的氣仿佛一瞬瀉盡,雲澈的速度陡然緩下,然後猛地跪倒在地,頭顱撞地,全身痙攣顫慄,許久都沒有站起。
唯有那隻抱緊畫彩璃的手臂依舊緊繃,不肯鬆弛半分。
畫彩璃的五感已是格外虛弱,雲澈劇烈無比的心臟跳動聲卻清晰的傳入她的耳際與心魂。
她的手指一點點的抬起,掠過他的髮絲,終於輕輕的觸碰在他交混著血液與汗水的臉頰上。
這輕微的碰觸仿佛一下子喚醒了雲澈短暫潰散的意識,他收斂著呼吸,伸手握住畫彩璃隨時可能失力垂下的玉腕,口中發出的,依舊是寬慰的言語:「已經……沒事了……」
他顫巍巍的支起上身,另一隻手輕緩而小心的覆於她的心口,一抹純淨無暇的光明玄光艱難而執著的閃耀著,療愈著畫彩璃周身的創傷。
畫彩璃張唇,溢出著虛弱中帶著哀求的聲音:「救……己……」
雲澈動作未變,他調整著呼吸,讓自己的聲音儘可能的柔和:「看到你受傷的那一刻……我就確信,你的命……比我自己的命更重要……救你……就是救我自己……」
「……」靈魂像是被什麼重重撞擊,連同身軀都跟著劇顫。畫彩璃唇瓣開合,一時泣難成音。
黎娑:(;¬_¬)……
……
深淵麟神與畫清影的惡戰在繼續,不過一直是深淵麟神在憤怒攻擊,畫清影半防半引。
隨著深淵麟神的憤怒完全鎖定於她,她將其引離的速度,甚至要大大超過雲澈遁離的速度。
雲澈的出現,對畫清影而言是絕望下忽現的微光……但,也僅僅是微光。
深淵麟神籠罩畫彩璃的那一擊會將她傷重到何種程度,她無比清楚。雲澈要在保全她的情形下逃脫,幾乎是不可能的事。
在極力牽制深淵麟神的同時,她的感知始終死死跟隨於雲澈和畫彩璃。
兩人如怒濤中的浮葉,如沙暴中的飄絮,每一個瞬間都會被輕易的覆沒,卻無比堅韌的遠離再遠離。
雲澈的氣息在不斷的減弱,而畫彩璃遊絲般的氣息竟始終未散。
直至兩人脫離了她的感知範圍,也真正脫離了險境……畫彩璃的氣息,也一如先前,幾乎毫無折損。
兩人氣息淡去在感知中的那一刻,世所皆知斷心絕情的劍仙眸中分明恍過一抹淡淡的水痕。
因為那仿佛是一場宛如夢幻的神跡。
締造這個神跡的不是她,而是雲澈。
她親眼目睹雲澈用所有的力量去守護畫彩璃。而這樣的結果,證明著雲澈之後的每一次都是在用全力……不,應該說是生命在守護著她。
意無躊躇,心無旁騖。畫清影所有的憂心、恐懼和顧忌瞬間消弭,化為極致的冰寒與殺意。
她眸光化劍,手中絕仙劍神光流溢,發出清冽的劍鳴。
她緩緩抬眸,玉指覆劍,體、心、魂、意、劍在這一刻無間相融,原本的玉色劍芒,竟奇異的化作絢如仙幻的紫色霞光。
深淵麟神的動作停滯,龐大的軀體被無形無息的劍意不斷切開道道或深或淺的劍痕。
「孽畜,死!」
仙音刺魂,一劍斬下。
霎時天地失色,萬里歸寂。
……
光明玄光分外孱弱,卻帶給畫彩璃越來越清晰的暖意,隨之,是失卻已久的痛意。
她知道,她已完全脫離了死亡的陰影。
感覺到了畫彩璃生命氣息的復甦,雲澈心神一松,終於再難堅持,手心的光明玄光頓時熄滅,整個人也一下子半癱在地。
沒有喘息幾口,他又緩緩直起身來,臉上是強烈到幾乎要化為實質的欣喜:「太好了……我就說……我們一定會沒事……」
他的臉上縱橫著赤血,未被血跡沾染的部分因失血過多而蒼白如紙,本是那般的猙獰可怖,但畫彩璃的眸光卻定定的看著,不願有一瞬間的移離。
這時,周圍的空間陡然一片死寂,世界仿佛忽然沒有了聲音。
亘古昏暗的霧海,竟灑下了一片夢幻迷離的紫色霞光。
雲澈下意識的抬頭看向了北方。
一瞬間,他瞳孔微縮。
北方的天穹,被切開了一道刺目的紫痕。
遙遙看去,整個龐大的霧海,都仿佛被這一道紫痕橫斷為二。
在雲澈……在無數霧海玄者的視線之中,那道斷裂霧海的紫痕久久未有消失,仿佛要就此永恆刻印於霧海的蒼穹,昭示著劍仙極致的劍威與憤怒。
雲澈緩緩收回目光,頭皮一陣發麻。
這個女人,竟如此恐怖……
深淵麟神該不會被她……
不至於不至於……深淵麟神被淵塵吞噬前可是真神層面的存在,縱然力量退化,軀體可是保留著真神神基,無與倫比的強橫。哪怕真神降臨,想要將它毀滅也絕不容易。
若是遭受重創,在淵塵中也會快速恢復。
一念至此,他放下心來。
但,災厄卻不肯給他喘息的機會。雲澈的身後,陡然現出兩點宛若幽魂的暗光。
那是淵獸的淵瞳。
它已近到十丈之內,雲澈卻是毫無察覺。
「雲……公子……」畫彩璃顫聲輕吟。
同一剎那,淵獸嘶吼聲起,直撲雲澈的後背。
這是一隻神主境初期,霧海中最常見的狼形淵獸,平時不會對雲澈和畫彩璃造成絲毫的威脅,但此刻,卻無疑成為了足以將他們再度逼入死境的可怕噩夢。
油盡燈枯的雲澈靈覺和力量都已極為虛弱,感知到危險逼近的剎那,他倉惶折身,但已全然不及。
隨著陰影和噩夢氣息的陡然臨近,深淵巨狼染著黑光的利齒已死死的咬在他的頭顱之上。
雲澈一聲低沉的痛吟,手掌閃電般的後抓,精準的鉗在了深淵巨狼的脖頸之上,五指穿肉擒骨,殘力爆發,將其狠狠從自己頭顱撕下,甩向遠方。
沒有去看那巨狼一眼,他急撲到畫彩璃身前,將她重新抱起,如先前那般牢牢的護於胸前。
他的殘力孱弱不堪,方才的一擊,甚至無法擊殺本不配入眼的深淵巨狼。
在雲澈將畫彩璃抱起之時,深淵巨狼也已重新站起。鮮血和創傷刺動著它的狂暴,起身的剎那已驟撲而至,染血的狼爪閃動著刺目的寒光。
雲澈身體搖晃,腳步後撤,但抬首之時,眼中閃動的是比巨狼還要凶戾的瞳光。
紅光微閃,劫天劍出,他單手持劍,一聲低吼,劍身划動著扭曲的軌跡,依舊重砸於巨狼之身。
砰!
力量交匯,深淵巨狼被當空砸翻,雲澈亦是踉蹌後退。而就在這時,一道陰風從左側暴竄而出,直撲而至。
又是一隻深淵巨狼,它所撲向的,赫然是畫彩璃的方位,兩隻幽寒利爪在她的瞳孔之中急劇放大。
踉蹌退步中的雲澈以一個極其扭曲的姿勢生生折身,以後背迎向了淵狼之爪。
噗!
利爪穿體的聲音隔著雲澈的胸膛,清晰無比的傳入畫彩璃的耳中。
更刺入她的心魂最深處。
「嗄……啊!!」
劇痛仿佛也狠狠刺動了雲澈的凶性,他發出一聲暴怒惡鬼般的嘶吼,本是重傷枯竭的軀體竟陡然爆發出一股不知從何而來的力量,回斬的劫天誅魔劍狠狠砸落於巨狼之身,將它的軀體當空砸斷,爆開漫天的赤黑血漿。
冰冷的淵獸之血澆淋於身,畫彩璃卻仿佛毫無所覺,她將自己的身體、自己的生命緊緊的依靠在雲澈的胸前。
你的命,比我的命重要……
多麼荒謬的話,他卻真的在用性命踐行著……
又是一聲嘶啞的暴吼,另一隻深淵巨狼也被劫天劍狠狠轟碎。
當!
劫天劍重重墜地,雲澈一陣劇烈的搖晃,終於還是跪癱回地上,只是他的手臂依然緊擁著畫彩璃,不讓她的後背觸碰被淵血染紅的地面。
北方已很久沒有動靜傳來。
畫清影和深淵麟神的交戰已然結束。
那一道紫痕,是劍仙盛怒之下的發泄。她必定記掛著畫彩璃的安危,在他們脫險後,會第一時間擺脫深淵麟神,然後找到他們。
「沒事了,沒事了……」
他壓著重喘,努力著發出聲音,向畫彩璃證明著自己的無恙:「那位前輩……一定會很快找到我們……到時就可……」
嗷吼————
可怕的深淵獸嚎,且近在咫尺。
雲澈的聲音戛然而止,無論他還是畫彩璃都一瞬聽出,這分明是異化之後的深淵龍吟!
他緩緩轉首,一個巨大的黑影也在這時籠罩下來。
這是一道高至十丈的龍影,其身青黑,形歸虬龍,不算巨大的龍軀,卻釋放著堪比千重噩夢的氣息。
因為,那分明是神滅境的深淵龍威。
全盛狀態的雲澈面對這隻神滅虬龍,都要一番苦戰,何況今時。
「……」畫彩璃瞳孔失焦,伴隨這個氣息的,是徹徹底底的無光絕望。
終於還是……
只是,卻連累了他……
抱著她的手臂微微緊了一緊,隨之是輕緩無懼的聲音:「別怕……」
依然是這兩個無比簡單,卻是他一次次用生命守護的字眼:「區區神滅虬龍……只要未死,絕不可棄!」
他這簡單無華,唯有決意的一句話,卻是深深嵌入了畫彩璃的心中。
影響了她此世此生。
帶著最原始的毀滅欲望,神滅虬龍的龍影如破穹的山嶽般傾覆而下,單單那迫近的深淵龍威,便已幾乎將他們的軀體摧成碎末。
雲澈咬牙抬首,瞳眸之中驟閃藍光。
吼——————
龍影再現,發出一聲遠比深淵虬龍還要撼魂的天威龍吟。
龍神為諸龍之首,龍神之魂為龍族的無上之魂。縱然被深淵吞噬,它們的骨血之中,依然銘刻對龍神的深深敬畏。
龍吟之下,深淵虬龍的淵瞳瞬間失色,騰空的龍軀完全失控,當空墜下。本是恐怖絕倫的神滅龍威亦如決堤之水,瘋狂潰散。
龍吟震空,也讓尋覓中的畫清影瞬間折身,然後身化劍芒,直衝龍吟所在。
噗轟!
深淵虬龍重重砸地,蓄勢待發的雲澈也在這時放開畫彩璃,一聲暴吼,抓起劫天誅魔劍,狠狠貫向深淵虬龍的龍頸。
砰!!
或許是因深淵虬龍魂潰之下的力量崩散,或許是雲澈又一次超越意志下締造的奇蹟之力,隨著一聲山崩般的爆響,深淵虬龍的龍頸竟被一劍摧破,深深貫穿。
破開的龍頸之處,陡然噴灑出漫天的赤黑龍血,如暴雨般澆淋於雲澈與畫彩璃之身。
而亦是這一剎那,雲澈陰狠的眼瞳深處閃過一抹誰都無法察覺的詭光。
一個紅色的瓶子無聲無息的現於他的掌心,破碎的同時,逸開兩股赤紅的龍血。
赫然是當年在吟雪界時,沐玄音(池嫵仸)交給他的虬龍之血。
【↑→忘記虬龍之血來歷的可回翻第1018章】
兩股未被淵化的虬龍之血一股融入龍血暴雨中,一股被他引入深淵虬龍的創口之中。
淵化的虬龍,其龍血亦被淵化,其質大打折扣。
而他一直帶在身上,完全純粹的虬龍之血,足以封死所有的不確定性。
吼!!
從魂潰中擺脫的深淵虬龍發出憤怒的龍吼,重新釋放的可怕龍威將雲澈狠狠震飛。
但,它尚未起身,一道如月華般的流光從天際傾瀉而下,將它的龍軀如布帛般貫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