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秦始皇帝二十七年,八月十六日。
宜嫁娶、祭祀、動圖、出行。
經過盡半個月的緊張籌畫之後,大秦烈士碑,英烈祠,和凌煙閣正式啟動,開始破土動工,當今陛下大秦二世皇帝趙郢親自出場,率領文武百官祭祀天地。祭奠在大秦歷代開疆拓土抵禦外敵中,為大秦壯烈犧牲的虎賁之士,祭奠為大秦江山社稷,嘔心瀝血,奉獻心智的歷代先賢。
祭祀大典進行的極為隆重。
鶴髮童顏,仙風道骨的黃石公,親自主持。
奉常典樂、車府令張良、仙師徐福、才女許負陪同左右。數千身披玄甲的大秦精銳,位列其後,莊嚴肅穆。
「尚饗——」
隨著禮官的唱贊,大秦二世皇帝趙郢親自上香,身後,文武百官躬身行禮,數千大秦精銳,行軍禮。
祭奠完成,趙郢這才帶著文武百官,陸續離場。
隨著烈士碑、忠烈祠和凌煙閣的陸續開工,越來越多的人,湧向咸陽,想要看一看,這個被大秦鄭重其事推出來的烈士碑、忠烈祠和凌煙閣,到底是怎麼回事。
老秦人為之揚眉吐氣,與有榮焉。
先是,梅縣孟西白三氏族老親至,自負糧草,帶著族中子弟,自願加入烈士碑、忠烈祠和凌煙閣的修建當中。隨後又有關中傷殘退伍的老兵,背著糧食,默默地加入到了修築的過程。
這就如同開啟了什麼神奇的按鈕。
隨後,幾乎每日,都有人自願加入到這項工程當中來,這些人當中,有失去兒子的父親,有失去父親的兒子,有沒了丈夫的妻子,有失去父母的孤兒,還有失去戰友的老兵。
每一個人,都很虔誠。
不要報酬,自負糧草,只是想要盡一份自己的心力,搬一塊磚石,捧一捧黃土。
消息傳到皇宮。
趙郢沉默良久,這才慨嘆道。
「我大秦,能從區區一邊陲之地的小國,成長至今,東至瀛洲,西抵大宛,南達象郡,北越瀚海,涵蓋六國,席捲天下,都是這些忠貞之士的功勞啊……」
說到這裡,趙郢嘆息再三,回顧左右。
「朕不能對這些忠誠赤誠臣民的心意視若無睹——傳朕旨意,凡自願前來之百姓,一律善待之,妥善安排食宿,錢糧倍之。」
但這是老秦人的反應!
至於那些被圈養在咸陽的六國王室,以及六國之地的百姓,心中就很有些不是滋味。這些年來,各國之間,征伐不斷,尤其是始皇帝開啟了統一天下的戰爭之後,不知道有多少人妻離子散家破人亡,也不知道有多少人馬革裹屍,戰死沙場。
如今天下歸秦,然而,戰死沙場,以及死在戰亂中的人卻回不來了。
其實,這十幾年來,整個社會都在默默地舔舐著傷口。
但,今天,大秦建烈士碑,修忠烈祠,築凌煙閣,對於六國的孤臣百姓來講,卻等於是把這道傷口重新撕開,讓人再次想起那段慘痛的歷史。
為大秦戰死的人,可以樹碑立傳,入忠烈祠,甚至就連活著的人,也可以進凌煙閣,但是,那些為了自己國家而戰死的忠臣勇士,又何以祀之?
若干年後,誰還記得他們曾為了自己的君王家國,前赴後繼,戰死沙場,死不旋踵?
……
章台宮。
李斯神情錯愕地看著坐在上手的趙郢,良久才反應過來,上前拱手道。
「請陛下三思……」
趙郢點了點頭,環顧左右,見非獨李斯,就連負責這件事的其他幾人,如右相馮去疾,上卿蒙毅,也都神色凝重,這才看著李斯,語氣很是溫和地問道。
「左相可知,朕修烈士碑,忠烈祠,是為了什麼……」
李斯肅然道。
「是為祭祀那些為我們大秦戰死沙場的忠勇之士,也是為了銘記那些為了我大秦嘔心瀝血的肝膽老臣,以示後世子孫不忘根本……」
趙郢微笑頷首。
「那你說,朕為何不在烈士碑和忠烈祠前,冠以大秦之名?」
見李斯面露沉思之色,趙郢這才神色鄭重地道。
「我大秦滅六國,而吞併天下,非是貪圖六國之土地,而是太上皇悲天憫人,憐惜天下黔首,不忍見六國之間,征戰不休,使天下黔首流離失所,飽受戰亂之苦。故而才起兵戈,滅六國,毀其宗廟社稷,欲以兵戈而止兵戈……」
說到這裡趙郢慨然起身,環顧左右。
「我大秦豈好戰哉?是好天下之和平,萬民是福祉!」
李斯聞言,不由偷偷抬頭看了一眼一臉嚴肅的趙郢,眼角忍不住抽搐了一下,旋即便深深埋下頭去,沉聲道。
「太上皇用心良苦,實天下之至聖,然臣恐天下之人愚鈍,不能理解太上皇的心意,願意以臣微薄的言辭,略述太上皇為天下蒼生的一片苦心……」
趙郢聞言,不由欣慰地點了點頭。
「左相之言,深得我心!我大秦有左相這樣的人才輔佐,豈有不更加興盛強大的道理……」
說到這裡,趙郢才神色鄭重地道。
「然而,天下忠勇敢戰之士,豈獨大秦之士,楚、燕、韓、魏、趙、齊之屬,皆有之。他們身為臣子,領君王之命,而抗禮於大秦,豈是有私心哉?各為其主,各盡其忠罷了!立場不同,然而,都儘是忠烈之士,其忠烈之心,慷慨之意,足以與我大秦之虎賁並列,而為後世子孫范!」
說到這裡,趙郢掃了一眼,神色複雜的李斯、馮去疾和蒙毅等人,意味深長地道。
「更何況,如今哪裡還有什麼楚、燕、韓、魏、趙、齊之屬?山東六國之地,儘是我大秦之臣。既然都已經是自己的臣子,他們的家族後人,也都已經遵循我大秦的法令,服從我大秦的領導,行為舉止沒有什麼錯處,山東六國之地的那些忠勇赤誠之豪傑,為什麼就沒有享受祭祀,配享血食的機會?」
說到這裡,趙郢收回目光,淡淡地道。
「朕要借這個機會,列六國忠勇敢戰之士入烈士碑銘,進忠烈之祠,與我大秦先烈共享香火血食,使天下之人,共祭之,也告天下之好戰必危,而畏戰必亡的道理,使天下之民,以史為鑑,珍惜今日來之不易的安定生活……」
李斯聞言,不由深深地看了一眼趙郢那年輕到過分的面孔,誠心誠意地躬身拜倒。
「陛下英明,臣等遠不能及……」
此時,馮去疾和蒙毅也終於徹底明白了趙郢的苦心,不由心悅誠服地上前拜倒。
「陛下英明!」
趙郢笑著伸手虛扶,語重心長地道。
「天下一統,再無秦齊楚燕韓趙魏之分,天下之民,無論匈奴、百越,又或者是月氏、西域之民,海外孤島之屬,皆是我大秦子民,你們身為宰輔,更要牢記這裡面的道理……」
……
隨著左相李斯、右相馮去疾和上卿蒙毅出去。
很快,大秦二世皇帝的一番言論和決定,便徹底轟動了整個咸陽,並且以超乎想像的速度,向著整個天下迅速蔓延。
震驚了整個天下!
六國故地,先前那些心情悲愴,為自家二郎鳴不平的聲音消失了。以如今的形勢,大秦朝廷肯放下身段,把自己那些忠勇敢戰之士列入烈士碑,請入英烈祠,讓他們配享香火祭祀,他們這些人還有好說的呢?
這已經是莫大的恩德了吧?
只是,這份恩德讓每個人都心中五味雜陳,不知道該如何表達自己的心情,最終只能化為一聲嘆息。
但對於老秦人來講。
這個消息的反應,就比較複雜,憤慨不解者有之,痛苦流涕者有之,五味雜陳者有之。
若是這個消息,沒有伴隨著當今陛下那悲天憫人的解釋,如果這個解釋不是出自宅心仁厚,仁而愛人,素來極得民心,擁有無數擁躉的趙郢之口,這個消息一旦放出來,不知道要鬧出什麼亂子。
但這個解釋,恰恰出自趙郢之口,他們的心態就變得頗為微妙。
最初的憤怒逐漸小腿子之後,大家就會情不自禁地想起當今陛下的良苦用心,覺得好像真的很有道理。誰家的兒子,不是兒子,誰家的父親,不是父親,哪家又願意把自己的親人送上戰場,哪家又願意白髮人送黑髮人。
大家都一樣,只不過都是一群身不由己的可憐人罷了。
都是六國君主的錯!
輿論在有心人的推動下,開始逐漸地向著趙郢希望的方向改變。
趙郢不由輕輕地舒了一口氣。
這是他第一次嘗試著按照前世那些推手的操作,在暗中推波助瀾,引導輿論,事實證明,那些手段,不僅在後世能大行其道,拿到大秦來,更是如魚得水。
畢竟,這個時代的百姓,比後世的百姓更淳樸,也更簡單。
當然,這也歸益於趙郢穿越以來,一直孜孜不倦的對自己人設的打造,他仁而愛人,虛懷若谷,關愛百姓,禮賢下士……
在百姓的心目中,一直是一個努力幫助百姓,為百姓做事,讓人感激敬重的皇長孫。
這兩年來,幾乎所有的能惠及百姓的政策,都出自當今陛下的提議。
見自家孫子一副劫後餘生的小模樣,始皇帝不由笑著打趣道。
「朕還以為你胸有成竹,一點都不擔心呢,原來你也知道害怕啊……」
趙郢沒好氣地翻了個白眼,湊到始皇帝面前,拉了個小凳子,一屁股坐了下來。
「我怎麼不害怕,六國的人心雖然需要拉攏,但關中才是我們大秦的根本,若是為了拉攏六國之人,而失去關中百姓的擁戴,那才真的是得不償失,玩火自焚……」
始皇帝見這小子,兀自在那裡煞有介事地拍著自己的胸脯,不由笑著搖了搖頭。
有些好奇地問道。
「郢兒,你這些手段,都是從哪裡學來的?」
趙郢拎起面前的茶壺,給自己倒了一杯涼茶,一口氣幹下去,這才長舒了一口氣,很是隨意地道。
「當時從書上學來的……」
見始皇帝一臉懷疑地看著自己,趙郢很光棍地攤了攤手。
「大父,讀書這玩意兒,就像讀兵法,雖然大家都是讀的同一本書,但能從中汲取多少智慧,卻要全看個人的領悟——誰讓你孫子讀書讀得好啊……」
說到這裡,揚了揚眉,一臉得意地道。
「大父啊,您老人家讀書少,不懂,我們讀書人是這樣子的……」
趙郢話沒說完,就被始皇帝舉起面前的奏疏,啪嘰一下給抽到腦門子上。
「臭小子,說你胖還喘上了……」
說是這麼說,不過始皇帝還是很自然地接受了自家大孫子的這個解釋。因為何止是這一次輿論的推動和引導,自家這個大孫子那些近乎不可理解的想法都沒辦法按照常理來理解。
只能說,自家這個孫子讀書真的是讀通,讀透了,讀出了前人都未曾想到的智慧了,這大概就只能稱之為天才了。
不愧是我始皇帝的孫子!
……
無論外界如何議論,怎麼看待,烈士碑、英烈祠和凌煙閣的修建進度,都在有條不紊地推進著,並始終吸引著百姓的注意力。
成為人人茶餘飯後的談資。
經過這一段時間的消化,如今就算是關中的百姓,也已經逐漸接受了趙郢的說法,對六國那些曾經跟自己打生打死的敵人,跟自己家的先烈一起享受香火祭祀,沒有了當初那麼大的敵意。
很多東西,真的是一個溫水煮青蛙的過程。
只要一開始不崩,後來就會慢慢地習慣了。
這段時日,對於趙郢和始皇帝來講,日子過得波瀾不驚,每日裡,就是練練拳,然後坐在一起,優哉游哉地交換著一些國家大事的處理意見。
最大的一件喜事,莫過於移植在阿房學宮的那株天地奇株,在經過最初的萎靡和不適之後,竟然真的開始慢慢返青,減掉的枝葉上,又開始冒出新的嫩芽。
按照田擊的說法,只要能度過今年這個隆冬,這株奇株就算是真的活過來了。
日子,轉眼就進入了八月底。
此時,七月種下的夏稻,也終於開始抽節拔高,分櫱授粉。(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