船,一路向南,天氣越來越熱,白晝也越來越長。
除了藍茫茫的大海與天際,一路之上鮮少見到其他島嶼和陸地。
星雲燦大部分時間都和殘空呆在一間船艙里,漸漸發現殘空這個人雖然嘴巴愛罵人白痴,卻沒有其他壞心思,性格也爽快,兩人漸漸熟悉彼此,成為朋友。
星雲燦數了下船艙,上下兩層共五十餘間,按照一間住兩人來計算的話,船上如果住滿的話,應該至少有一百人。
他們操著不同的語言,有著不同的膚色,穿著不同的服飾,用著不同的兵器,也有許多奇能異士,像是能蒙住雙眼斬殺蚊子的女劍客霽月,像是總是喝醉酒走路的走不穩的老頭兒褚醉翁……
當然,在星雲燦眼中,最怪的人還是非殘空莫屬了。
作為雙腿截肢之人,殘空出行既不靠輪椅,也不靠諸葛亮同款四輪車,他靠的,是他的雙刀。
他雙手持刀,不配刀鞘,平時直接以雙刀為腿,走路速度甚至比正常人更快;戰時也直接以雙刀為兵,刀法犀利、明快,常常不待他人反應過來,便能同那劍客一般,斬蚊子於刀下。
因此,殘空與霽月之間常在船上暗中較勁,你能殺蚊子,我便蒙面殺蚊子;你能蒙面殺蚊子,我便能蒙面斬斷蚊子的一條腿;你能蒙面斬斷蚊子的一條腿,我便能把船上所有的蚊子悉數斬斷羽翼……
殘空總是無緣無故罵霽月白痴,霽月心有不忿,處處都要壓過殘空一頭。
兩人的暗中較勁,確為無聊乏味的旅程增加了不少樂趣。
船行的第七天,星雲燦這日照舊坐在甲板的圍欄上面,看著前方的海鷗與無垠的大海,遠眺發呆。只見在視線的盡頭,冉冉升起一股炊煙。
星雲燦推斷前方應該有船,他站起身來,雙手遮住額頭的陽光,踩在圍欄上,踮著雙腳向前眺望過去。
可距離還是太遠,除了一顆小黑點,星雲燦什麼也沒看到。
「照這大小,那艘船得有多小啊!」星雲燦依舊站在甲板的圍欄上面,雙手比劃著名,「這麼大?」突然一陣大風颳過,星雲燦站立不穩,狠狠地跌回甲板上。
正在一旁抱刀睡眠的殘空,聽到聲音,慵懶地睜開右眼,見星雲燦跌倒在甲板,輕聲罵了句「白痴」,接著又緩緩閉上了眼睛。
星雲燦揉了揉屁股,略痛,還好是迎面吹來的風。若是反方向的風,此刻他或許早已跌到海里。
船繼續向前方行駛著,眼前的黑點越來越大,星雲燦推斷,那肯定不是船,那麼黑的黑點到底是什麼?
居然還能生火!
莫非是什麼東西被燒焦了?
約莫又行駛了半柱香的時間,星雲燦耳邊隱約聽到了隨風而來的呼救聲,「救我,救我!」再看那顆黑點,越來越大,也越來越明晰,那分明就是一個人!正在站在小木板上跳躍著喊救命呢。
「不好,前面有人需要營救!」星雲燦朝著主艙大聲喊道。
允慧道長聽到星雲燦的喊聲,和耶律治平一同走到甲板上,放眼望去果然前方有人。只見那人脫掉上衣,將上衣點燃,正向這邊大幅揮舞著。
「空蕩蕩的船板上,他哪兒來的火?」見此一幕,星雲燦內心嘀咕著。
彼此的距離越來越近,星雲燦也看清了這人的容貌。這不正是《低俗小說》Jules嗎?黑炭一樣的膚色,大猩猩一樣的長相,甚至連那頭蓬鬆的捲毛都一模一樣!
Jules被水手拉上甲板,星雲燦看了眼他,他也看了眼星雲燦,彼此相視一笑。
星雲燦笑著問道:「Hi, my bro, can you speak Chinese, motherfucker?」
Jules一臉茫然地看著星雲燦,同船的人也疑惑地盯著星雲燦,不知他在講何方鳥語。
星雲燦看了眼周邊人的反應,尷尬地笑了笑,伸出手擦去Jules臉上的水珠,道:「嘿,兄弟,你能說漢話嗎?」
Jules答道:「嘿,別看洒家長得黑,像個蠻子,洒家可一直都會說漢話。」
Jules繼續自我介紹道:「洒家名叫蘇木達耶,太雅蘭人。出海不幸遭遇大風,這才一直漂著,多謝各位相助!」說罷,抱拳向眾人示謝。
允慧道長道:「救人於危難,自是吾輩修道之人職責所在,不足掛齒。只是貧道有些好奇,這大海之上蒼蒼茫茫,壯士是如何點燃火焰?」
蘇木達耶哈哈一笑,道:「這個簡單,洒家自小就會。」說罷,右手打一響指,點點火星轉瞬閃過。
一旁眾人嘖嘖稱奇,允慧道長更是喜形於色,說道:「壯士天生神技,貧道佩服,佩服。太雅蘭島就在不遠,正好順路,貧道送壯士回家。」
蘇木達耶連忙攔道:「不回了!洒家現在已經沒了家,赤條條來去無牽掛,就隨著這艘船,能去哪兒就去哪兒罷!」
允慧道長答道:「此船開往南溟島。」
蘇木達耶道:「南溟島,沒聽說過。罷了,罷了,道長於我有救命之恩,要是你不嫌棄,洒家願跟隨道長左右,保護道長周全!」
當下正是允慧道長用人之際,蘇木達耶此話正中他的下懷,允慧道長當即便見好就收,答道:「壯士果然爽快!來人,倒酒,貧道要好好敬這位壯士一碗!壯士,拜託了!」
船行約半月,眾人終於遠遠看到一處陸地。
允慧道長與耶律治平站在甲板上,遠遠地眺望,允慧道長看了眼手上的地圖,激動地自言自語道:「快看,那就是南溟島!」
耶律治平畢竟與生長在宮牆之內的允慧道長不同,他一眼便看出了問題所在,疑慮道:「那就是座小島而已,將來如若擴軍,這座小島能容得下那麼多兵馬嗎?」
允慧道長疑惑地看了耶律治平一眼,道:「你是糊塗了嗎?我們的復興計劃,可不是簡簡單單地招募當地鄉勇而已。再說,我已經暗中派莫止善將大批禁軍精銳先行運送到此島,這些人可是我復興大業的基石啊!」
耶律治平自度話有缺失,忙解釋道:「是我思密不周便脫口而出,主子莫怪。」
允慧道長道:「無妨,無妨。太祖爺爺選擇將南溟島留給我,自然有他的道理,有他的考量。你看,這裡遠離東土大陸,縱使熊楓派人出洋找我,也絕非易事。南溟島的四周也都有小島拱衛,哪怕熊楓知道我在這,他也決計攻不下南溟島。另外,這裡的稻穀一年三熟,甚至四熟,所產糧草,足夠那八千禁軍的日常耗費。」
船,距離南溟島越來越近,島嶼的輪廓也變得越發清晰。踏上這座島嶼的第一刻,允慧道長卻是心中五味雜陳,這哪裡是熊明盛口中所說的南海第一大島,明明就是一座一眼就能望到邊際的蕞爾小島!
如此狹小的島嶼,別說稻穀一年三熟、四熟,哪怕是一年十熟,恐怕也難以維持一千人左右的日常開銷。
允慧道長在耶律治平的陪同下踏上南溟島的土地,沿路走來,兩旁橫七豎八地躺著皚皚白骨。允慧道長拾起一塊骨頭,仔細盯著它看了許久,顯然死者的死亡時間不超過一個月,莫非這些是莫止善運來的禁軍?允慧道長心裡不禁嘀咕著。
再看看其他白骨,皆只剩白骨而已,肉去哪兒了?南溟島即使再熱,腐爛速度也不至於這麼快啊?允慧道長想到這裡,額頭的汗珠如雷雨般滴落在地,「莫非這裡缺糧?他們開始了人吃人?不對啊,明明派莫止善運送了足夠的糧草,應該不是缺糧。一定不是缺糧,一定不是缺糧。」允慧道長在心裡不停地安慰自己,越是安慰,汗流得越快。
允慧道長將白骨隨手扔在地上,繼續心道:「還有莫止善,平日裡看著挺牢靠,怎麼運完兵,運完糧,也不回城裡復命,就直接來南溟島了?」允慧道長將脾氣盡數撒在莫止善身上,準備要找莫止善秋後算帳,他哪知,莫止善早已成了星雲燦的刀下鬼。
允慧道長長嘆一聲,忖道:「堅決不能讓船上那些人看到島上的現狀,否則不還得炸了鍋!」
念及此,允慧道長轉身對還站在船上的眾人喊道:「各位英雄!目前島上雜亂無章,缺少屋舍,還懇請諸位再在船上多住幾天。」
霽月抱怨道:「啊,我在船上悶了那麼久,身體都快要發霉,現在既已到達,為何不讓我們下去?」
殘空倚在桅杆下閉目養神,聽到霽月抱怨,睜開一隻眼,看了下她,待霽月把話說完,殘空又閉上雙眼,繼續睡覺。
允慧道長答道:「這座島上實在雜亂,恐礙了諸位英雄的眼。這樣,貧道命人將船開到北邊那座小島,各位英雄可先在那座島上駐紮停留。待南溟島收撿乾淨,屋舍都蓋起來了,貧道再去迎接各位英雄。這段時間,恐怕還請諸位英雄再在船上將就一陣子。」
霽月聽說能夠下船登陸,管它是哪座島,只要能別繼續悶在船上就行,於是便欣然同意,其他人也都沒有意見。
除了船員外,允慧道長將從金陵帶來的隨扈盡數留在南溟島上幫他收拾殘局,伐木建屋。
允慧道長站在海岸邊,望著漸漸西下的夕陽和遠去的大船,痴痴地發呆,回憶著自己曾經為帝王的往昔。
耶律治平從島上抓來一名倖存的禁軍,把他帶到允慧道長面前。
此人不知眼前的道士正是皇帝熊筠煒,見他年紀輕輕,心裡便對他不是尊重,向允慧道長吼道:「你們是誰,何故抓我!」
耶律治平對著此人便是狠狠的一巴掌,右腿狠狠踹向他膝蓋背部,此人條件反射般跪倒在地。
允慧道長斜著眼睛看了一眼這個刺兒頭,又將目光移到夕陽,道:「你無須知道我是誰,你也不能知道我是誰,知道你就沒命了。我且問你,莫止善這個混蛋現在在島上嗎?」
這士兵聽眼前這個道士膽敢直呼莫止善之名,還敢罵他混蛋,想必來頭不小,莫不是當年封印九龍璧的國師?有了這些內心戲,這士兵馬上轉變了態度,滿臉堆笑,答道:「莫將軍把第一批禁軍合計四千人送到島上之後,便再無音訊。小的聽說,淮河戰線吃緊,莫將軍被調到前線去了。」
允慧道長冷笑一聲,問道:「所以,島上禁軍人數是四千人,對嗎?」
士兵答道:「當初剛來的時候的確是四千人,但很快糧食吃完,莫將軍又遲遲沒把糧食送到。我們又沒糧食種子,便只能在島上摘果子、打獵物,很快,果子、獵物也被吃完了。為了活命,我們便開始相互廝殺,誰被殺死,就吃誰的肉。」
允慧道長嘆口氣,接著問:「島上現在還有多少人?」
士兵答道:「許是一千多,反正絕不超過兩千人。」
允慧道長道:「你去把剩下的人都召集來,編列成隊,帶來見我,我有糧食。」
聽到「糧食」,士兵兩眼放光,趕忙退下,去找尋其他禁軍。
耶律治平將一件披風披在允慧道長的身上,道:「主子,海邊風大,別著涼了。」
允慧道長道:「今天你也見到了,莫止善的背叛、士兵間的殘殺、糧草的短缺,許是我對南溟島的期望太高了吧,這裡又熱又小,怎麼可能依靠這麼一座小島,克復中原,收復河山?」語氣之中,滿是悔恨和焦慮。悔恨的是當初聽信讒言,明明還未站穩腳跟,便要削藩;焦慮的是單單依靠這座小島,別說是收復故土,哪天當熊楓派大軍追到這裡,他熊筠煒連還手之力都沒有,只能束手就擒!
耶律治平安慰道:「主子也別失落,咱們不是還有這麼多武林高手相助嗎?只要從那群外國人手裡奪回九龍璧,我們就還有光復河山的機會!」
允慧道長問道:「那日你可看清,陳飛靈帶的那群外國人都來自哪些國家?」
耶律治平沉默了剎那,答道:「那夜光線昏暗,小人未曾看清。」
允慧道長道:「我印象中,應該有一人來自太雅蘭國,一人來自藏密國,這兩國使臣在先父國喪時曾來金陵弔喪,他們那身衣服我印象太深刻了!」
耶律治平試問:「那不如我們就讓這群武林高手前去太雅蘭國、藏密國調查,看能否找回九龍璧?」
允慧道長道:「也只能這樣了,不過,去那麼多高手,目標太大,難免打草驚蛇,讓其他各國有了防備。」
耶律治平道:「我有一計,主子看可否?」
允慧道長道:「速速道來!」
耶律治平湊在允慧道長耳邊,輕聲訴說他的計劃,允慧道長聽得頻頻點頭,甚是滿意,道:「就照你說的辦!派出兩隊,一隊四人,分頭找尋九龍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