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林的眼睛也直了,他吃驚地打量著楊凌,這一瞧那眉眼還真的越看越象那個病秧子新姑爺,他遲疑地道:「他......他是我姑爺?」
楊老太爺翻了翻白眼,冷笑道:「咋的?你爺倆還想合起來蒙我?我這老眼還沒花呢,凌兒這孩子我看著他長大的,還錯得了?」
「啊?!你是......岳丈?」,楊凌「大吃一驚」、「滿面驚喜」地上前相認。 不這麼做作一回,那方才的解釋泰山老丈人能信嗎?誰叫自已瀕死一刻被馬憐兒強行索吻,還偏偏被老丈人看到了呢?
楊老爺子余怒未消,這邊先上演了一出認親記,不太老的老丈人事先被楊凌打了一記預防針,這時看見姑爺果然活蹦亂跳的,喜得眉開眼笑,只顧扯著女婿詢問女兒的近況。
可兩個大舅子就不好蒙了,聽說他是自已妹夫後,兩人那眼神兒都有點兒不善,楊凌看著他們缽大的拳頭還真有點兒發毛,見楊老太爺和幾位老人還對自已擅自處置祖業耿耿於懷,正好趁機擺脫那兩位大舅哥,楊凌忙湊上去主動對楊老太爺道:「大伯,我知道您對我擅自處置家產有些不滿,我想請問大伯,咱楊家從哪裡來,原來便有這些田地房產麼?」
楊老太爺一怔,不知他相詢何意,便道:「咱們是大宋繼業公後人,從山西遷來已有五代,順德公北遷時,只攜妻、子,在這雞鳴驛購了十畝山田,如今咱們家人丁興旺,地產過百畝,都是祖宗們一點點積攢下的,咱們做後輩的守成已屬不易,怎麼能如此敗家?」
楊凌在楊老太爺來看他時,已聽他嘮叼過祖上的光輝事跡,據說他們是山西楊家將的後人,屬於元朝龍虎衛上將軍楊友這一支的直系血脈,洪武年間,一位叫楊順德的祖先遷來此地,形成懷來楊家,楊凌聽了當時還真驚怔了半天。
不過楊家將枝繁葉茂,子孫滿堂,北漢、北周,宋、元、明各朝都有楊家後人入朝為官,每一朝都有傑出後人成為高官,顯貴豈止百年。 故此穿鑿附會、因為姓楊而攀附楊家將的大有人在,所以楊凌對此一直半信半疑。
聽了楊老太爺的話,楊凌笑道:「這就是了,窮則思變嘛,順德公遷來時房無一間、地無一壟,還不是闖下了這份家業?他可曾死守家園不知變通?侄兒這也是為了另謀出路,光大楊家呀,如今凌兒已任雞鳴驛丞,不比苦守山田做個農夫好麼?」
楊老太爺聽說楊凌作了官,喜得白眉聳動,一腔怒氣登時去了,轉而追問他為官的事情。楊凌便將自已做做師爺、任驛丞的事添油加醋說了一遍,楊老太爺還沒說話,族裡其他幾位老人已讚不絕口,顯然本家出了個官兒,盡皆與有榮蔫。
楊凌哄好了幾個執拗的老人家,一扭頭見兩個大舅哥還虎視耽耽地瞅著自已,不禁暗暗叫苦。他忽然發現這兩個大舅哥並不象外表那麼憨厚,那眼神兒可精明的很吶。
見楊凌和族人敘完了話,韓武笑嘻嘻地走上來,雙手一拍楊凌的肩膀,親熱地道:「妹夫好本事,到了縣上才一個多月就做官了。我妹子年幼,有什麼不懂規矩的地方,妹婿可要多多擔待呀」。
楊凌笑了,笑得發苦:「二哥說哪裡話來,幼娘對我很好,我們是患難夫妻,我和幼娘很是......很是恩愛」。
韓武歡喜道:「那就好,那就好,妹婿是讀書人,知道糟糠之妻不下堂的道理,我倒是多慮了。」
楊凌神色古怪地道:「那是,那是,二哥盡可放心」,剛剛這一拍,楊凌兩條膀子不知怎麼就被卸下來了,現在軟趴趴地根本舉不起來,他愁眉苦臉地舉目望去,韓滿倉坐在鐵鍋旁笑嘻嘻地向他扮鬼臉,兄弟三人同仇敵愾,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充滿靈氣,眼神可不象外表那麼老實。
楊凌恨恨地想:「大舅子整我,小舅子也不待見。幼娘都識文斷字,這兩個 大舅哥能是大字不識的山裡人麼?自已那點伎倆恐怕只能瞞瞞忠厚老實的老丈人了」。
韓威為人穩重些,見了楊凌的窘態,迎過來對楊凌道:「妹夫,我和二弟都很疼這個小妹子,妹夫是讀書人,通情答理,自然不會薄待了幼娘,二弟性情耿直,其實心地很好,你莫要見怪」。
他搭著楊凌的肩膀呵呵笑道:「走,咱去吃點東西,不然妹子知道我餓壞了她相公,跟我發起火來,我可吃罪不起。」他借著靠近的動作,不著痕跡地向楊凌左臂一靠,右手一搭他肩膀,「卡卡」兩聲輕微的骨節響,被卸下的兩條膀子又裝了回去。
楊凌有點無奈,看來學習「瘋魔棍法」要儘快提上工作日程了,要不然這人為刀俎,我為魚肉的日子可不好過呀。
傍晚時分,翻過了前方最後一座山頭,雞鳴古城赫然在望。一翻過山,大家便驚呆了,此時殘陽如血,陣陣硝煙正裊裊地在雪原上飄搖。硝煙中送來濃郁的血腥氣,千百具屍體,橫七豎八地躺在象被無數頭奔牛犁過的雪地上,一桿杆長矛刺穿了一具具屍體,孤零零的矗在風中,許多明軍或韃子身上都扎了七八支雕零,雪染戰袍。
幾匹無主的戰馬,帶著傷在雪原上緩緩而行,偶爾還發出一兩聲悽慘的唏嚦嚦的嘶鳴,使這死屍遍野的雪原更顯蒼涼。
看這情形,這一天一夜,明軍和韃子在雞鳴驛前你來我往不知又廝殺了多少回合,現在怎麼樣了,韃子是退了,還是已經攻取了雞鳴驛?楊凌心中一沉,如果雞鳴驛已經被韃子占了,那幼娘她......
這樣一想,他心裡空得厲害,失魂落魄地就要往山下跑,韓林一把拉住他,喝道:「不要莽撞,先看清楚!」韓威站在高處,手搭涼蓬眯著眼睛望了會兒,興奮地道:「是大明的旗幟,雞鳴驛還在大明手裡」。
百餘難民聞言眼神里重又煥發出振奮的神色,無需招呼一行人就使盡力氣穿越令人毛骨悚然的血腥戰場,快步奔向雞鳴。楊凌知道自已一天一夜沒有回來,幼娘指不定有多著急呢,原來在山中知道急也沒用,心情倒還平靜,這時眼看著雞鳴驛就在眼前,心中激盪,腳下越走越快。
可他那雙靴子不適合行山路,又走得精疲力盡,以致幾次踉蹌跌倒。韓威幾兄弟要照顧年老體邁的人,沒空去幫他,馬憐兒看得心疼倒有心去扶他,可是韓家、楊家的人都在那兒看著呢,她一個外人哪好去扶一個男子,只好視而不見。
韓林看了也暗暗搖頭,姑爺的身子骨兒還是弱呀,可人家是秀才,沒有斯文掃地跟著自已舞槍弄棒的道理。他摸摸身上的麻布口袋,裡邊都是這次行獵淘弄的東西,枸杞、鹿茸、虎鞭、虎骨......,嗯......等進了城泡酒燉湯,得把姑爺的身體調養好呀。
越接近古城,地上的死屍和鮮血越多,南北縱向、青磚砌成的雞鳴古城孤獨地矗立在背景蒼茫悠深的天色山影中,可以清楚地看到半塌的城門樓一角還向天空崛起一道優美的弧形,城牆上有影影綽綽的人影活動。
隨著這群人的擁進,城牆上的人也越來越多,夕陽照在城頭上,他們手中的刀槍和箭簇反射出陣陣寒光,楊凌怕城頭的官兵誤以為是韃子貿然發箭。他制止了難民的腳步,獨自向前走去,邊走邊向城上大喊:「我是雞鳴驛丞楊凌,後邊是附近村鎮的鄉親,城頭哪位大人把守,請出來一見」。
他目光逡巡著城頭的人群,驀地一個熟悉的身影跳入眼帘,是幼娘,她站在高高的城頭,夕陽余暈落在古城驛上,也落在她的身上,為她的身形鍍上了一層金色的邊。
楊凌仰望著她,仰望著她那雙泛著陽光般燦爛狂喜的眸子,四目相對,心潮澎湃。城頭上江彬扯著大嗓門嚷嚷起來:「真的是楊驛丞,快開城門!快開城門!」韓幼娘痴痴地望著他,一臉溫柔,旁皆未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