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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31年3月20號。
初春的雷雨下個不停,梨園院子的樹葉落了滿地。林淺被閃電驚醒,猛地坐起身,失焦的雙目空洞地注視著前方,額頭滲出細汗,順著鬢角往下滴落。她失神許久,還未從曾經的夢裡醒過來,直至趴在床邊的芝寶跳到她跟前,用柔軟的腦袋蹭了蹭她的手,喵了幾聲,林淺才回過神。
牆上的鐘表滴答作響。
秒針不斷轉動。
身旁的床褥位置冰冷空落,林淺餘光瞥了眼那枕頭,隨後摸了摸芝寶的腦袋,掀開被子下了床,穿上拖鞋往主臥外的客廳走,芝寶麻溜地跟了上去。
客廳窗戶沒有關,風吹得窗簾呼呼作響,吹起擺在書桌上的日記本。林淺走上前,拾起自己曾經的日記,低頭看向這一頁的內容:
「2026年8月21號,晴天。」
「情人節。」
「今天公司的事情比較多,我處理到晚上九點才出書房。屋子裡暗暗的,沒有開燈,我正納悶呢,就看見一道燭光,傅聿川推著一個點了蠟燭的蛋糕過來。」
「他說情人節快樂。」
「他送了我一個很大的盒子,裡面裝滿了摺紙千紙鶴,他說有999隻。他過生日的時候我太忙了,只折了九隻,沒想到他會在情人節送我千紙鶴,都是他自己折的。」
「我說呢,那段時間他總一個人偷摸摸地在主臥里,原來是準備驚喜。說話學我,連禮物都要學著我的來做,雖然沒有我折的好,但心意很足,我很開心。」
……
林淺合上本子。
放回書桌。
她邁開步子要走的時候,忽地有陣狂風颳了進來,吹倒了桌上的收納盒。盒內的雙人合影相紙掉了出來,連同那台粉色的拍立得相機。林淺立馬撿起,仔細檢查了一下相機,確認沒有摔壞,她才小心翼翼擦了擦相機上的灰,收回抽屜里。
她換了衣服下了樓。
偌大的別墅非常安靜,沒有半點聲響,只能聽見外頭淅淅瀝瀝的雨聲。韓嫂候在一旁,等她下來了,才試探地走到她身旁,輕聲說:「太太,早餐做好了。」
「叫段希來家裡等我,今天不急著去公司。」
「好的。」
林淺去了餐廳。
餐桌上擺好了熱氣騰騰的西紅柿雞蛋面,她拉開椅子坐下,習慣性地看了眼對面無人的餐位。頓了兩三秒鐘,才拿起筷子夾了麵條。味道跟之前的一樣,他特意將中式面點的做法教給了韓嫂。
就在這時。
餐廳里的無線廣播傳出播音主持人的聲音:「回顧曾經,展望當下。回想2027年元旦剛過,轟動全國的傅氏集團高層被查事件,以傅氏總裁傅聿川為首等十餘名犯罪分子皆已落網,岳市長上任兩年不負民眾所望,剷除京城最大黑惡勢力資本集團頭目——」
韓嫂跑上前連忙捂住播音機,著急忙慌地按下關閉按鈕。待聲音消失,她才屏住呼吸緩緩地看向餐桌前的女人,見林淺神色沒有轉變,韓嫂發涼的後背才有了溫度,重重舒了一口氣。
四年前太太剛做完第三次骨髓移植手術,平安出院沒多久,先生就被檢察院的人帶走了。阿寒少爺以及齊特助相繼被拘留調查。三個月後阿寒少爺與齊特助無罪釋放,法院那邊下了通知,具體罪名韓嫂不知道,只知道一審定的是死刑,緩期兩年執行。
消息一出,民眾都沸騰了。傅聿川這個資本家,強制拆遷毆打無辜群眾的吸血鬼終於得到了法律的制裁,除掉了這種害群之馬,是全國人民的福音。
那兩年太太瘋了似的為先生翻案,高薪聘請律師打官司。沒有一名律師接這個案子,傅聿川這個人就是過街老鼠,人人喊打,當年網絡上全都是辱罵他的言論,仿佛不罵他就是不愛國,罵他就是政治正確。
傅家垮了。
以傅聿川為首的所有在職的傅家人全部入獄,從那天開始,京圈裡再無傅氏一族,傅氏其餘的老弱病殘全都搬出了京城。
去年秋天執行的死刑。
距今也大半年了。
那天京城下了好大的雨,太太在羈押所外淋了一下午的雨。他們都很擔心林淺會承受不住打擊,日常生活里也儘可能地不提到有關傅聿川的任何字眼。不過,這份小心也許是他們多慮了,因為就只先生去世當天太太有過情緒,之後的每一天她都過得挺好,仿佛她的世界裡先生從未出現過,所以對於先生的逝去,她也不悲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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Cullinan行駛在雨幕中。
停在大廈門口。
傅氏集團在四年前被南氏收購,更名為林川集團。安保見林淺進門,恭敬稱呼了一聲林總,她禮貌點頭,徑直去了電梯間,搭乘電梯去了會議室。
開完晨會。
回到總裁辦公室已是上午十點。
林淺坐在辦公桌前,打開的筆記本電腦彈出一則新聞。京城市長岳岩訪問海城,畫面里男人和善友愛,深受人民愛戴的模樣。
一件大事。
她現在才知道那件大事是什麼。
自傅君臨重回董事長的位置,傅聿川的形象便越來越差。他是在把身邊所有人送出京城後,跟岳市長私下達成了協議。岳岩提供部分有關傅君臨涉黑的證據,幫他拿到春南府的項目,事成之後他就把自己的命送給岳岩,成為對方上任後的第一樁功勞。
一切都在傅聿川的計劃之內。
唯獨林淺。
他沒有想到林淺會回京城,更沒想到她會患癌。所以他又跟岳市長商議,計劃推遲一年,他要給妻子捐骨髓,要把她治好並且安排好她穩定的未來生活。說什麼自己養病休息,讓她幫他工作,其實就是在幫她打基礎。
事發當天,檢察院前來傅氏集團抓人,傅寒和齊特助都被帶走調查,林淺這個做妻子的竟然相安無事。因為他在那份曾經她交給他的離婚協議書上簽了字,加上她有傅氏的聘書、勞務合同,她便只是傅氏集團的一名員工,一位實習總裁,跟犯罪分子傅聿川沒有任何關係。
「啪嗒!」
林淺面無表情地垂著眸子。
眼淚滴落在桌上。
風從窗外吹了進來,吹起桌上的文件和紙張。其中有一張夾在她隨身攜帶的日記本里,林淺偏頭,見紙上男人熟悉的清雋字體,第一行字:「愛妻淺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