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彥去餐廳吃早飯的時候,發現人並不多,只遇到一個認識的,就是王安意。
見周彥一個人出來吃早飯,王安意奇怪道,「怎麼就你自己,你那兩個鐵哥們呢?」
周彥笑了笑,他沒想到自己跟余樺還有史鐵笙在王安意眼裡面都是鐵哥們了。
「這會兒他們估計還在睡覺,我先來吃飯了,馬上給他們帶點回去。」
「嘖嘖,你真夠貼心的咧。」
兩人端著早餐走到一張桌上坐下,王安意又問,「今天下午的會你參加麼?」
「大概不會參加。」周彥搖搖頭。
「還是你自由啊,昨天簽個到,露個臉就算完事了。」王安意一臉羨慕。
她也不想天天待在西郊賓館裡面開會,只不過她是上戶作協創作室的,屬於作協的專職作家,跟一般的會員不同的,所承擔的義務也是不同的,相對就沒有周彥這麼自由。
「這幾天天氣不太好,就算是不開會,也沒辦法出去玩。」周彥笑著安慰了一句。
他不安慰還好,安慰之後王安意更難受了,「這才是更糟心,天氣要是好抽空還能出去玩玩。對了,你的新電影是要上映了吧,昨天我還聽余樺跟我說了。」
周彥點點頭,「安意姐,我正想問問你,到時候有沒有時間,去首映會湊湊熱鬧。」
王安意十分爽快地就答應了,「沒問題啊,反正到時候作代會也結束了,正好去免費看看電影,我對你的愛情電影可是十分期待的。」
「到時候還請安意姐給提提意見,大家都知道,你善於挖掘愛情主題。」
王安意笑呵呵地說,「其實愛情啊,我的作品裡面反而很少。」
周彥點點頭,「嗯,你筆下的女性,更像是城市的代言人,是為了寫城市的文化、歷史而存在。」
聽到這話,王安意眼眸子亮了亮,因為這正是她所想的。
今年是她很出風頭的一年,《長恨歌》出來之後,她進入到了更多人的視野,知名度一下子提升了很多。
越來越多普通讀者看到她的作品,也有越來越多的人討論她的作品。
長恨歌寫了一個舊時代女子跟上滬這座城市的故事,女主角做過上滬三小姐,當過xxx要人的情婦,經歷過未婚生子……
但不論是戰火紛飛的解放前,大力搞建設的五十年代,xxxxx(修改)的特殊時期時期,抑或是xxx(修改)的八十年代,她都憑藉女性的直覺安穩地度過了。
而在這本書裡面,故事就只圍繞著女主身邊的這一方小天地,遠離zz,遠離時代的波瀾壯闊和血雨腥風,寫的都是一些日常的瑣事。
「你有看過《長恨歌》麼?」王安意問。
周彥笑著點頭,「自然,我家裡還有一本,回頭有機會還要勞煩安意姐給我簽個名。」
「我給你簽名自然可以,不過公平起見,回頭你也要給我簽名,我可是買了你們三個那本小說集。」
周彥點頭,「行,回頭我拉著他倆一起給你簽。」
「那我得拿回去裱起來才行。」
……
吃過早飯之後,周彥打包了一點早飯,先去了318,也就是史鐵笙住的房間。
他敲了門,開門的卻是個銀髮老頭。
周彥意外道,「張主編。」
這銀髮老頭就是《十月》的副主編張守仁,據說徐遲去世的消息也是從他這邊傳出來的。
張守仁年紀不算特別大,也就六十出頭,但是已經滿頭銀髮。
見是周彥,張守仁露出笑容,「來找鐵笙的吧,進來吧。」
他讓開了身子,放周彥進去。
史鐵笙已經起床,正坐在輪椅上,手裡捧著一本不知道從哪兒來的書。
見周彥來了,他放下書,笑道,「你來啦。」
周彥舉了舉手裡的早餐,「怕你起遲了,吃不到早飯,給你帶了點。」
「我已經吃過了,不過你可以送去給隔壁,他們這會兒還沒起床。」
周彥點點頭,也沒有立即過去,又轉頭看向張守仁,笑著說道:「昨天我們來的時候,還在猜,鐵笙的室友是誰,沒想到竟是張主編您。」
張守仁笑呵呵地說,「我早知道室友是鐵笙,原本還納悶你們怎麼不來報到呢。昨晚我回來的時候,見床上躺著個人,還嚇了一跳。」
「張主編你吃過了麼?」
「我跟鐵笙一起去吃的,人老了,覺少,醒的也早,餐廳剛開門我們就去了,吃了第一口熱呼的。」張守仁招招手,示意周彥坐下,隨後問周彥,「你最近有新作品麼?有沒有考慮過,給我們《十月》投篇稿子?」
周彥暗自感慨,張守仁不愧被譽為京城四大編輯之一,第一時間就找他邀稿。
這也是編輯的職業習慣了,見到個作家,就想問作家要稿子。
編輯們最喜歡的就是普遍撒網,反正是有棗沒棗打兩桿子,最後用不用你的稿子另說,但是約稿子的動作不能停。
關於張守仁,周彥聽余樺說過一個故事,跟莫言有關的。
之前因為《透紅的蘿蔔》出名,《人民文學》的編輯朱偉就很看好莫言,知道莫言要寫一篇跟抗戰有關的小說後,囑咐莫言,寫完一定要給他。
不過後來莫言寫完之後,恰好被張守仁看到,就把稿子要回去看了。
看過之後,張守仁就說要把稿子發在《十月》上。
這可把朱偉給急壞了,就跑去找張守仁要把稿子要回去,張守仁當然不干,雙方就吵了起來。
後來還驚動了兩家雜誌社的領導,經過協調之後,小說還是發表在了《人民文學》上。
而那篇他們爭搶的小說,就是轟動一時的《紅高粱》。
從這件事情可以看出,他們這些編輯對於好作品的渴望是非常炙熱的。
搶稿子的事情時常發生,只不過像《紅高粱》那種情況比較少,大部分情況,編輯們都是提前去占坑。
張守仁問周彥這一句,自然也是想提前占坑,假如周彥最近有作品,他不是正好能看看麼?
面對張守仁的邀稿,周彥搖搖頭,笑道,「最近沒有什麼……」
他還沒說完,史鐵笙忽然開口道,「他其實寫了不少作品,都不拿出來發表。」
周彥愣了起來,史鐵笙什麼時候喜歡「多管閒事」了?這可不像他的風格啊。
果然還是跟余樺在一起時間長了,受到了影響。
張守仁聽到史鐵笙的話,好奇地看著周彥,「是麼,你為什麼不發表?」
周彥嘴角抽了抽,說道,「因為作品都不太滿意,就覺得沒有發表的必要。」張守仁又看向史鐵笙,「鐵笙你見過他的作品麼?」
「見過一頁。」史鐵笙說道。
「一頁?」張守仁一臉的驚訝。
不僅僅張守仁驚訝,周彥也很驚訝,他不知道史鐵笙什麼時候看過他沒有發的小說,而且還是一頁。
唯一有可能的,就是在他辦公室里。
他辦公室的抽屜裡面,有一些沒發表的稿子。
但如果史鐵笙翻過他的抽屜,應該看了不止一頁才對啊。
「你看到的那一頁是什麼?」周彥問道。
「那一頁內容並不多,但是能看出來故事發生在一個鄉村的學校裡面。」史鐵笙說。
「哦。」周彥點點頭。
他已經知道史鐵笙看到的是什麼了,在工作室辦公室的抽屜裡面,其實就只有兩部半作品。
其中兩部是短篇小說,還有半部是只寫了幾萬字的長篇小說,都是他閒暇的時候寫的。
而史鐵笙看到的,便是那部長篇小說裡面的其中一頁。
那部長篇小說,是周彥根據《別讓我走》改編的,只不過寫到一小半,覺得沒什麼感覺,就沒有再寫了。
張守仁問道,「那是什么小說?」
周彥笑了笑,「是一部科幻小說,肯定不適合《十月》發表。」
《十月》這種雜誌,肯定不會去發表科幻小說的。
周彥以為自己這麼說,張守仁肯定不會再問,但是他顯然低估了一個老編輯的求知慾與好奇心。
聽到周彥說是科幻小說,張守仁不但不失望,反而興趣更濃了,「是麼,什麼方面的?篇幅如何?寫完了麼?」
「呃,長篇,不過只寫了幾萬字,還有很多沒寫。」
「為什麼沒有繼續寫?」
「沒時間。」周彥隨便找了個理由。
「你確實很忙。」張守仁點點頭,又一臉熱切地問,「既然寫了幾萬字,可否拿來給我看看?」
「這……題材不太適合《十月》吧。」周彥再次把題材不合適搬了出來。
張守仁笑呵呵地說,「就算是題材不適合,是否也能滿足我作為一個普通讀者的好奇心?當然,稿子是你的,決定權在於你,我沒辦法強求。」
一般情況下,《十月》確實不會發表科幻題材的小說。
但那是一般情況下,如果是周彥寫的,就未必了。
張守仁對科幻這個題材並沒有偏見,他認為所有的題材只是一種載體而已,能表達出什麼樣的思想,還是要看作者如何去寫。
譬如老舍先生的《貓城記》,雖說是科幻題材,但絕對是一部非常優秀的諷刺喻言小說。
如果換個一般人,說自己寫了篇科幻小說,張守仁恐怕不會感興趣。
但是對方是周彥,情況就不一樣了。
張守仁看過周彥的作品,特別喜歡其中的《樹洞》以及《鎮長之死》。
甚至他認為,如果不是周彥太過年輕,這兩篇小說都是有希望獲得魯迅文學獎的。
很少有作家,能夠一出道就寫出《鎮長之死》以及《樹洞》這樣成熟的作品。
所以即便周彥說他的小說是科幻題材,張守仁依舊非常感興趣。
周彥正在糾結的時候,旁邊史鐵笙又說道,「作代會嘛,就是給我們這些作家坐一起交流的,周彥你就不要藏著掖著的,把作品拿出來看看吧。即便稿子不適合《十月》,也能跟我們分享分享。獨樂樂不如眾樂樂,哪有你這樣寫了稿子藏起來不見人的。」
回頭看了史鐵笙一眼,周彥撇了撇嘴,史鐵笙今天真有點不太正常。
但是他把話說到這裡,周彥也不好拒絕,便點頭對張守仁說,「好,有機會我把稿子送過去給您看看。」
他想著,現在答應下來也沒問題,反正也沒說什麼時候送,就這樣拖著,後面拖著拖著可能張守仁就忘了。
但是周彥再次低估了張守仁的熱情,聽到周彥這麼說,張守仁直接說道,「也別找時間了,我聽鐵笙說你們今天要回工作室。這樣吧,下午開完會之後,我就去你工作室拜訪,怎麼樣?正好我今天晚上也是要回家的,算是順路了。」
張守仁把話說到這個份上,周彥根本沒辦法拒絕,只能點頭,「行,那我就在工作室恭候您了。」
見周彥答應,張守仁笑眯眯地點頭,「那就這麼說定了,咱們今天傍晚不見不散。」
說到這裡,張守仁站起身來,「這樣,我還要去找老馮有點事情,先出去了,你們聊吧。」
「好的,您忙吧。」
……
等到張守仁走後,周彥看向史鐵笙,「你什麼時候看到那頁稿子的?」
「余樺拿給我看的,他那天自己的煙抽完了,想去你抽屜裡面找煙的,不過一打開抽屜,就看到一摞稿子。」
「所以你們就看了?」
「他一開始覺得是什麼文件,就第一時間把抽屜合上了。但隨後又覺得是手稿,還是忍不住把抽屜打開看了,發現還真是手稿。」
「那你們只看了一頁?」
「按照余樺說的,看一頁,只能說是誤打誤撞,情有可原,要是再翻看後面的,就有點說不過去了。」
周彥翻了個白眼,「你們還挺有操守。」
「哈哈,就怕被你說,所以一直沒好問這事呢。」
「那今天怎麼說出來了?」
「就覺得應該說了。」史鐵笙從口袋裡面掏出香菸,給自己點上一根,「張主編不抽菸,給我憋的難受。」
「我也不抽菸。」周彥沒好氣地說。
「你不一樣。」史鐵笙擺擺手,又笑道,「其實我們知道你平時寫了很多東西,應該都不止抽屜裡面的那些稿子。照理說,你自己的事情你自己決定,我們不好插嘴,但還是忍不住,而且我們其實也挺好奇你平時都寫了些什麼。你作的音樂,總是會積極地跟我們分享,那文學作品為什麼就不行呢。」
周彥聽出了史鐵笙言語中的關切,也理解他的想法,對於他「出賣」自己,其實周彥也沒有生氣。
沉吟片刻,周彥笑道,「你們要是以後有什麼想問的,直接問我就好,就算我的作品不發表,也是可以給你們看的。」
史鐵笙點點頭,「嗯,我記住了。」(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