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9章 獨寵
日頭從窗外照了進來,桌上的紅燭已經燃盡,只留下一點紅色的燭油,如綻開的小花。
一隻手從帳幔里伸了出來。
禾晏揉了揉眼睛,扶著腰坐了起來。
這是稀里糊塗的一夜……也是……赤壁鏖兵的一夜。倘若要回憶……罷了,還是不要回憶了。
她只心想,原先開頭說的那句「為所欲為」,沒料到最後是用在自己身上了。她得到了什麼獎勵嗎?沒有,眼下看來,最大的贏家,分明是肖珏。
禾晏側頭去看身邊,身側空空的,並無人在,她愣了一下,再看看外頭,怕是已經遲了,昨夜後來沐浴過後,她乏的厲害,倒頭就睡,此刻看看日頭,估摸著不早。
正想著,門開了,有人從外面走了進來。禾晏抬頭看去,就見肖珏走了進來,白果手裡抱著個食籃,跟在後面,進了屋,一碟一碟的將籃子裡的碗盤往桌上擺。
「醒了?」肖珏見她已經坐起身,走過來問。
禾晏輕咳一聲,點了點頭。
「梳洗之後,可以用飯了。」他頓了一下,遲疑的問:「可還好?」
禾晏臉一紅,下意識的去看白果,白果小丫頭已經放好飯菜,一溜煙又跑了。她看向面前人,這人跟采陰補陽過了一般,一夜過去,看起來神清氣爽,沒有任何不適。她咬牙道:「好得很,肖都督功夫已有大成,罕有敵手,我算是領教了。」
肖珏嘴角一勾,慢悠悠道:「禾將軍也不錯,昨夜還曾放出狠話,來日再戰八百回合……」
禾晏:「?」
這是什麼虎狼之詞,她何時說過!
禾晏忙不迭的去捂他的嘴:「等等!你不要胡亂說話。」
「禾將軍,」他微微湊近,黑眸藏著笑意,「說過的話才一夜,就不認帳了?」
距離太近,令人心慌,禾晏一掀被褥,穿上鞋就跑,含糊道:「……我去梳洗了!青梅呢?青梅——」
青梅被叫了進來,禾晏漱口洗臉過後,青梅來為她挽發,邊挽邊道:「姑娘……哦,現在該叫少夫人了,少夫人,少爺對您可真好。」
禾晏心不在焉的「哦」了一聲。
「今日一大早就起了,」青梅道:「去廚房教人給你做了飯菜,奴婢本來想叫您的,少爺不讓,說讓您多睡會兒。」
禾晏點頭,一抬眼看見青梅笑得見牙不見眼的,納悶道:「你怎麼高興成這樣?」
「二少爺對少夫人好,奴婢當然高興了。」青梅跟撿了錢一般,「回頭奴婢就告訴老爺和少爺,他們可以放心了!」
禾晏:「……」
待她梳洗過後,重新換了一身海棠紅色的窄袖長裙,青梅頭梳的好,婦人的髮髻梳起來並不顯得老氣,反倒乾淨清新了許多。
禾晏將肖珏給她的那隻蛇紋黑玉重新系在了腰間,抬腳去了小廳。
桌前,白果送來的飯菜已經擺的滿滿當當。他們二人吃飯的時候,都不喜人在旁伺候,青梅也就退下了。禾晏坐在桌前,分給肖珏一雙筷子,感嘆道:「肖珏,你們家的早點豐盛的有點過分了。」
且全是她愛吃的,雖然她也並不怎麼挑食就對了。
肖珏扯了下嘴角:「一頓飯就將你收買了?」
「那你就不懂了,」禾晏振振有詞,「我們普通人家不講究虛的,嫁衣嫁漢,穿衣吃飯,吃什麼當然很重要。」
他笑了一聲:「你倒是好養活。」
禾晏抓起一隻梅花包子,邊吃邊沖他笑,倏而又想到了什麼,臉色微變,道:「糟糕,今日早晨不是要去跟大哥大嫂敬茶的?」
這原本是新婦向公婆敬茶,只是如今肖仲武夫婦已經不在人世,但按理,也該同肖璟和白容微敬茶。
「無礙,我已經同他們說過,吃完再去。」
「哎?」禾晏望向她,「這樣是不是不守規矩?」
「什麼規矩,」這人說的雲淡風輕,「肖家沒什麼規矩,盡可隨意。」
禾晏一怔,且不說從前在那個「禾家」了,後來她嫁到許家,眼睛未盲之前,日日晨昏定省必不可少。因她做女子的時間短,後來又在行伍中呆了多年,許多規矩也不甚清楚,時常鬧出笑話,那時候,對於「規矩」二字,每每想起來就覺得頭痛厭煩。
如今卻有人對她說「盡可隨意」。
她偷偷昵一眼對面人,肖珏察覺到她的目光,問:「怎麼了?」
「肖珏,」禾晏認真道:「朔京城裡,如你這般做人夫君的,應當是頭一個,實在是面面俱到,無微不至。」
肖珏嘴角一翹,語調平淡的開口:「當然。畢竟你夫君對你在花燈節上一見鍾情,第二日就上門提親,非你不娶,如果你不答應出嫁,就要跳河自盡。」
禾晏:「……嗯?」
他繼續漫不經心的說道:「我們禾將軍馭兵之術爐火純青,馭夫之術也登峰造極。」
禾晏聽著耳熟,這才想起,這不是她在濟陽的時候對著凌繡一干姑娘們隨口胡謅的麼?沒想到肖珏居然還記著?
當時胡言亂語,沒想到如今肖珏還真的成了她的夫君,只是這話現在聽起來,未免就有些不要臉了。
禾晏端起甜漿來裝模作樣的喝了一口,岔開話頭:「那個……肖家真的沒有規矩麼?隨便怎麼樣都行?」
肖珏掃了她一眼:「紅杏出牆不行,夜會男子也不行。」
禾晏:「……」
她不怕死的追問:「那要是破了這兩樣會怎麼樣?」
肖珏眼睛微眯,淡淡開口:「打斷腿,關起來。」
禾晏:「……」
過了半晌,她道:「肖珏,你好兇啊。」
這人望著她,目露警告,「不錯。」
……
用過早點後,禾晏同肖珏去敬茶。
先前在肖府已經住過一段日子,禾晏同肖璟夫婦,也不算陌生。喝過茶,白容微拿出一個小匣子,遞給禾晏,笑道:「這是原先懷瑾還未成親時,我和他大哥準備的,今日總算是能送出去了。」
禾晏笑著道過謝。
白容微又看向他們二人,越看心中越是歡喜,要知道肖珏剛被文宣帝賜婚以後,但凡女眷聚會,白容微都能聽到許多人背地裡說,好端端的肖二公子,怎麼就找了一個粗鄙的武女,聽得多了,白容微心中不悅,後來再有帖子,就推說身體不適不去了。眼下他們二人走在一起,如同一雙璧人,況且誰說女子就要溫婉知禮,她見禾晏性情活潑,肖珏這些日子,神情都生動了許多。
又拉著禾晏說了好一會兒話,直到肖璟叫她該休息了,白容微有了身孕後,肖璟亦是時時不敢大意。
禾晏捧著匣子與肖珏出了門,往自己院子裡走,走到一半,終於忍不住先打開匣子一線,往裡瞧,就見匣子裡是三支白玉做的發梳,從大到小,玲瓏剔透。
「結髮……」她一怔。
肖珏側頭看她:「不喜歡?」
「沒有。」禾晏把匣子一合,抱在懷裡,「非常喜歡。」
這倒比什麼金玉寶石一類,更顯珍貴。
因著成親,這兩日文宣帝允了假,肖珏可以在府上多呆一日,今日就算是沒什麼事了。禾晏與他剛走回院子門口,就看見青梅和白果蹲在地上,面前是堆成小山般的繫著紅綢的賀禮。
「少夫人來啦?」白果笑眯眯的站起身,「奴婢們正在將昨日裡收到的賀禮盤出來。少夫人要不要看看?」
禾晏見那些個賀禮幾乎堆滿了半個院子,不由得咋舌,忍不住問肖珏:「不是說你不近人情,在朔京城裡人緣不佳,怎生還有這麼多的賀禮?昨日究竟是來了多少人?」
肖珏不說話,唇角微勾,看著似有得色。
「我先去瞧瞧都有什麼好東西。」禾晏說著,就走到青梅身邊。原先做「禾如非」時,皇上的賞賜極多,不過都還沒捂熱,也就給抬到禾家的庫房裡了。後來又做了「禾大小姐」,家裡窮的叮噹響,這般坐擁金山的豐收喜悅,的確是許久未見。
青梅亦是很興奮,大抵還是第一次看見這麼多好東西,不住地將自己的發現與禾晏分享。
「少夫人,你看這個,這個花盆是用琉璃做的哎!」
「這個人參一看就很貴!」
「還有這尊花瓶,奴婢還是第一次看見這樣的花瓶,這個寶石是真的嗎?」
小丫頭嘰嘰喳喳說個不停,禾晏跟著翻了幾下,竟被她翻到一個熟人送的東西。
是濟陽城的穆紅錦和崔越之所送,是一整副珍珠頭面,濟陽靠水,盛產明珠。珍珠粒粒飽滿豐潤,璀璨奪目。甫一打開箱子,差點晃花了人的眼睛,崔越之財大氣粗,穆紅錦又霸道大方,送這樣的重禮的確很符合他們的手筆,就是禾晏瞧著,有生之年,她應當不會戴著這幅頭面出門了。這要是戴出去,就是明晃晃的將銀票頂在頭上,這不是招人來搶麼?實在是很招搖。
她又往下翻了翻,翻出了一小壇酒,是金陵城的花遊仙和採蓮所贈,是當初他們曾嘗過的碧芳酒。只是這壇碧芳酒,是陳年佳釀,已經放了七年了,若非此次肖珏與禾晏大喜,花遊仙原是捨不得拿出來的。
禾晏將這一小壇碧芳酒放在身側,聽見青梅道:「少夫人,你看這個!」
禾晏側過去一看,一時愣了一下。
這是一幅極長的刺繡,整副刺繡有半人來高,上頭繡著並蒂蓮下,鴛鴦一雙。繡工格外勻整,色彩亦是華美明麗。這樣一幅刺繡,要繡下來,絕不是一件容易事,只怕許多繡娘一起白日黑夜的趕工,也要月余才勉強。
這刺繡捲軸邊,還有一封信。禾晏拆開信來看,原來這幅刺繡是從潤都送來的,繡這並蒂鴛鴦圖的,正是當初被禾晏從李匡手下救回來的那些俘虜女子。潤都才打過仗不久,城中一片蕭條,是潤都知縣趙世明找了絲線,請那些女人們縫製,好做肖珏與禾晏的新婚賀禮。
看樣子,那些女人過得還不錯。
禾晏也替她們高興,將信收起來,囑咐青梅將這幾樣她特意挑出來的搬到自己屋裡去。才站起身走到肖珏身邊。
肖珏待她走近,微微揚眉:「可還滿意?」
禾晏搖頭。
「哪裡不滿意?」
「肖都督,人人都送賀禮,你怎麼不送我?」禾晏故意道。
她這本來也是隨口玩笑,不曾想此話一出,肖珏不疾不徐的開口:「你怎麼知道,我沒有賀禮。」
禾晏愣了一下,試探的問,「你不會還真的準備了賀禮吧?」
肖珏抱胸看著他。
禾晏呆了呆,「你不是送過聘禮了嗎?還給了你的傳家寶黑玉,這都不夠,是還要送什麼?」
她心裡有點慌,難道有生之年,這紅顏禍水的名頭還真要戴在她腦袋上取都取不掉?蒼天大地,她可什麼都沒做!
肖珏見她如此,扯了下嘴角,往另一頭走去,禾晏急忙跟上,「肖珏,你到底要送我什麼?」
正走著,陡然間腳下被個什麼東西攔住,禾晏低頭一看,一隻黃犬正咬著她鞋面上的花珠。
「二毛?」
之前夜探禾府過後,禾晏是將逃出來的二毛暫且託付給了肖珏。沒想到如今二毛在肖家才呆了沒多久,已經圓了一圈,腦袋上的一撮毛不知道被誰用紅繩扎了個啾啾,格外喜慶,同從前判若兩狗,禾晏差點沒認出來。
二毛見禾晏低頭看自己,興奮地沖她叫了兩聲,可惜沒聲音。又撲到院子裡打了滾兒,開始咬著尾巴轉圈圈。
禾晏無言片刻,這狗還真拿自己不當外人,這麼快就習慣了,不過可見在這裡生活的很滿意。想來再過不久,就可以跟那隻叫「湯圓」的豬媲美。
「你父親和弟弟住的新宅,已經找到了。」身側傳來肖珏的聲音。
禾晏回頭:「林雙鶴不是說,還要過幾日麼?」
「他忙得很,哪裡顧得上幫你的忙。」肖珏淡道:「我已經讓人去幫忙搬家,應當這兩日就可以住進去。」
「哎?這麼快?是在什麼地方?」
「離肖家一條街的距離。」
禾晏一把抓住他的袖子:「等一下,你說,離肖家一條街的距離?」
肖珏垂眸看向她,「不喜歡?」
「不是不喜歡,就是……」禾晏腦子一時有點亂。
「離肖家近,你日後就可以隨時回去,爹和雲生想要過來看你,也很方便。」肖珏蹙眉:「你好似並不滿意。」
禾晏望著他,一時沒有說話。
出嫁的姑娘隔三差五往娘家跑,傳到外頭是要被人說閒話的。她前生嫁到許家時,從出嫁到最後溺死,統共也只有回門的時候回去過一次。不過,她前生倒也沒有什麼理由回去就是了。
不過禾晏確實沒想到,肖珏竟然乾脆將宅子買到了肖家的對面,這舉動要是傳出去,也不知道外頭人會如何說他。如那些嘴碎的閒人,說不準會將所有的過錯都推到禾晏身上,這不懂規矩、離經叛道的新婦之名大抵是要落在自己身上了,不過,禾晏竟然一點都不生氣。
甚至還很高興。
「你若不喜歡……」
「我很喜歡!」她脆生生的道。
「你的表情似乎並不這樣想。」肖珏有些懷疑的看著她。
禾晏抓著他袖子的手順勢挽住他的胳膊:「肖珏,我好感動。」
「你將我爹、我弟弟,甚至我的狗都照顧的這樣好,老天爺莫不是看我上輩子過的太慘了,這輩子就把你送到我身邊。」
肖珏無言半晌,道:「所以照顧你的狗就能讓你感動是嗎?」
「話也不能這麼說,」禾晏望著在院子裡撒歡的二毛,心中一時感慨萬千,「不過我從前真是做夢也沒想到,你居然是這麼好說話的人。」
世人傳言多不可信,所謂的不近人情、心狠手辣,全都是以訛傳訛,她前生小心翼翼的做人妻子,旁人都告訴她,要為女孝,為妻賢,為母娘。要清閒貞靜,守節整齊,行己有恥,動靜有法。要恭順柔和,去妒寬容,要敬身重義,賢智婉娩……她不知道第一個為女子套上這些枷鎖的人究竟是誰,但這婦容婦德,似乎已經傳下了千百年,以至於人人都認為這一切理所當然。
人人都是如此。
但肖珏從一開始,就將這枷鎖打開了。她原來不知道,做人妻子還可以做成這樣,自由自在,暢快飛揚。
肖珏姿態挺拔,聞言,另一隻手將禾晏挽著他的手落下,又用自己的手心覆了上去。
十指相扣的瞬間,像是一小朵雪花停在心上,飛快的掠過,留下一點蜻蜓點水般的癢。
「不必感動,」他淡淡開口,「畢竟你不開心的時候,你的夫君還會將他會的技藝用來討你歡心。」
禾晏:「……」
「眼裡容不下別人,獨寵你一人。」
禾晏:「.…」
她這回是確定了,肖珏果然是賢昌館第一,不過就在濟陽說了一次,她自己都忘了,肖珏居然還能記得一字不差。
她反扣住肖珏的手,像是要這樣一直與他天荒地老的牽手下去,笑眯眯的回道:「那沒辦法,烈女怕纏郎嘛。」
嘟嘟:我超凶的.JPG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