魔塔。
星樞法陣的星雲之上,於野盤膝而坐,他依然披頭撒發、神色虛弱,兩眼透著莫名的哀傷。
他從未想過,他會失去青蘿。
當那嬌小的人影消失在虛無之中,竟如萬丈高山崩塌,夢想折斷了雙翅,天地失去了日月之光,所帶來的驚恐、絕望與悲痛,令他瞬間心神崩潰而轟然倒下。
他於野,素來輕於諾言,重於踐行,誰想她最後的對話,竟是臨終的決斷與訣別。倘若再來一回,他寧願代她去死啊。
卻已後悔莫遲,失不再來!
便如青衣與邛山所說,又想男歡女愛,又想成仙得道,無異於痴心妄想,只因修仙者註定了孤獨。
或也正如青蘿所言,她不願成為鬼仙,她早已受夠了淒寒之苦,於是她選擇了輪迴轉世,成為一個有血有肉的人。若是如此,他於野又何必悲傷呢。只要機緣不失,與她自有相見之日。
而此地臨近混沌虛空,難以轉世輪迴,所謂的機緣與因果,又何嘗不是青衣與邛山的安慰之詞!
即使青蘿能夠得償所願,她為何不事先告知,或者向他求助,卻這麼匆匆而去,留下他一人惶惶無措、悲痛欲絕?
唉!
於野重重嘆息一聲,心神又是一陣恍惚,好像有一嬌小的人兒穿過重天走來,含笑道:「本想廝守一世,奈何緣分未至,莫忘了九兒……」轉瞬之間似有一雙小手抓著他的耳朵,輕聲呢喃:「你說我如同影子,我便是蛟影,不管今生來世,都是你的影子哦!」
「九兒……蛟影……」
於野再次神魂失守,心頭陣陣作痛,禁不住慘哼了一聲,嘴角溢出一縷血跡。
先後失去了裘伯,冷塵師兄,墨筱師叔,又失去了歸元子、朵彩、辛九,固然悲慟,卻尚能忍耐。誰想青蘿的離去猶如天塌,使他再也支撐不住。
不過,青蘿或有來世,而他於野僅有今生,他依然要負重前行!
於野沉默了許久,揮袖一甩,法陣四周多了上萬塊元石,隨著晶石爆裂、氣機奔涌,他抹去嘴角的血跡,猛然閉上了雙眼。
……
「仙子,且看——」
幽暗、寒冷的所在,守著一位老者與一位銀髮女子。
已過去許久,數里外的情形如舊,兩頭蛟龍守護著一座石塔,看上去似乎沒有任何變化。
而枯守至今的邛山,沒有絲毫厭倦,反倒是興致盎然,抬手示意道:「那是銀龍,還是青龍呢?」
相隔僅有數里,狀況一目了然。
兩頭盤踞的蛟龍,傷勢已然痊癒。可見龍首、脊背、身軀覆蓋著青色的龍甲,唯有四肢依然銀白,顯得有些怪異!
「據說,那兩頭蛟龍為銀蛟所化,或因遭遇雷劫的緣故,如今已漸有真龍之相!」
青衣輕聲答道。
「仙子所言,總是那麼有道理!」
邛山連連點頭,道:「於頭領三番兩次渡劫,均召喚蛟龍相助。倘若兩頭靈獸化作真龍,善莫大焉!」
「嗯,他行事必有遠慮!」
「他挑戰強敵與坑蒙拐騙的手段,著實遠超常人,卻偏偏不懂男女之情,有時候像個傻子……」
「老狐,你在詆毀於野!」
青衣回頭一瞥,神色冷幽。
「哎呀,老狐豈敢……」
邛山急忙擺手,道:「人族有句話,尺有所長,寸有所短,於頭領亦然,不過……」他斟酌片刻,道:「這般耽擱下去,只怕是要錯過魁星之行嘍!」
青衣伸手拈著銀白的發梢,兩眼透著清冷之色,她默然片刻,輕聲說道:「魁星之行,為期僅剩一年,倘若於野再不出關,你我只能分道揚鑣!」
「且罷分道揚鑣!」
邛山突然坐直身子,像是痛下決斷,揮拳「砰砰」擊打胸口,大義凜然道:「仙子,你我何時動身?」
「與你何干?」
「啊……」
「本人獨自離去!」
青衣話語平淡,卻不容置疑。
「咳咳……」
邛山揮拳用力過猛,禁不住彎腰氣喘,尷尬道:「仙子,你若離去,於頭領問起,老狐如何應答?」
「無妨!」
青衣搖了搖頭,拂袖緩緩起身。
有關青雲山的恩怨,於野早已知曉,此番離去的緣由,他自然心知肚明。何況陪著他四處闖蕩,如今距離魁星之行的最後時限僅剩下一年,倘若繼續耽擱下去,或許再也找不到禹天仙尊。
「哎呀,豈能說走便走被,仙子獨自遠行,老狐擔心吶……」
邛山起身相送,很是依依不捨。
「唉!」
青衣嘆息一聲,道:「老狐,保重……」
她雖然厭惡邛山的粗俗齷齪,卻也見識了他的真性情,奈何她有事在身,只能先行一步。
而她尚未舉手告辭,又神色一凝。
遠方的星空中,突然閃過幾點亮光。
邛山也不禁瞪大雙眼,道:「那是……」
遠方的點點亮光像是星辰,卻閃爍即逝,繼而一陣虛空扭曲,幾道光芒奔著這邊飛馳而來。
「哎呀!」
邛山驚訝一聲,後悔不迭道:「偌大的兩頭龍,斷難躲藏……」
顯而易見,隱星或刑星的高人仍在四處搜尋。而他與青衣尚可隱身藏匿,唯獨兩頭蛟龍難以躲藏。
「仙子,老狐前去阻擋一二,快快召喚於頭領,否則晚矣……」
邛山大吼一聲,扯出鐵叉飛遁而去。
青衣不敢怠慢,急忙閃身而起。老狐懼怕蛟龍,唯有她召喚於野。而星石便在百丈之外,忽聽龍吟聲大作,一頭蛟龍盤踞昂首、張牙舞爪,另一頭蛟龍竟然迎面撲來,強橫的龍威令她膽寒。
恰見數百里之外冒出四道人影,為首的老者正是隱星的金仙高人石辰子。邛山尚未趕到近前,已嚇得停了下來。
「於野!」
青衣焦急無奈,揚聲喊道——
「於野,你若沉淪情傷,再不醒悟,我與老狐只得陪你以身殉道……」
正當她心急如焚,一聲叱呵響起——
「稍安勿躁!」
與此剎那,星石之上,兩頭蛟龍環繞之間,一道人影踏空而起,冷冷喝道:「有於某在此,何人沉淪、何人殉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