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於野沒走。
他盤膝而坐,懷抱長劍,雙目微閉,神情淡然。
他已十六歲了,尚未束扎的亂發披在肩頭,使他尚且稚嫩的模樣多了幾分奔放之色,而他濃黑的刀眉、緊閉的嘴唇,又透著沉穩剛毅與內斂老成的神態。
一丈之外,仲堅岔開雙腿坐著,身後倚著擺放物品的木架,濕透的衣衫依然裹在在身上,整個人顯得疲憊而又狼狽。此時他不得不收起世故圓滑,以慎重的口吻道出一樁往事。
這樁往事涉及一個人。
馮老七。
他仲堅當然不是馮老七,也不認得馮老七,卻聽說過那個人的大名以及相關的傳聞軼事。
馮老七年輕的時候,曾往各地的靈山拜師學道,因他性情乖張,尋釁鬥毆,屢次被逐出山門,從此浪蕩於江湖之中。
江湖,江河湖海也。又泛指四方各地,以及世俗民間。有良才隱世,江湖貧賤之說。
避世修道不成,唯有選擇江湖。
馮老七初入江湖,憑藉他的拳腳本事,鋤強扶弱、任俠好義,很快闖出了名聲,手下聚集了一群遊俠兒,每日裡恣意縱情吃喝快活。而他為人大方,出手闊綽,又要養活家小,漸漸入不敷出,便找到相熟的道門好友,售賣他收藏的道門之物,每每獲利豐厚,就此讓他找到一條發財的捷徑,於是四處劫掠大戶、盜掘古墓,最終成了一位惡名遠揚的賊梟。而他行事隱秘,各方雖然聞之色變,卻無真憑實據,只得任其橫行大澤。
正是因為他的惡名遠揚,遊俠兒闖蕩江湖之時,喜歡借他之名威懾對手,這便是仲堅今日自稱馮老七的緣故,誰料碰到胡老大,反而弄巧成拙。
凡獲利豐厚者,追隨效仿者眾。
胡老大,幹著馮老七同樣的勾當。北齊山遇變,他也趁火打劫來了。仲堅竟敢假冒馮老七與他爭利,他自然要殺之後快。不料於野出手救下了仲堅,還讓他欠下一個人情。
「有關馮老七的其人其事,我已如實告知。所謂善始者眾,善終者寡。這兩年沒人見過馮老七,或許他遭遇變故亦未可知。」
仲堅說到此處,苦笑了下。
他起初以為,於野年幼無知,易於操縱擺布,誰想最終他自食其果。此時他不僅要說出馮老七與胡老大的來歷,還要幫著於野前往鹿鳴山。
想要償還這位兄弟的人情,看來並不容易。
仲堅握拳捶了捶胸口,不無誠懇道:「於兄弟你且聽著,待下山之後,我即刻安排,讓你前往鹿鳴山。這回你大可放心,我決不食言!」
於野睜開雙眼。
他雖然狀若入定,卻始終在留神細聽。
仲堅所說的馮老七,基本屬實,他的推測,也頗有道理。只是他不會想到馮老七已經死了,並由他於野親手埋葬在荒山野嶺之中。
至於仲堅的承諾是否可信,且拭目以待。只要他拿出誠意,他於野便有足夠的耐心。
於野撩起衣擺,起身走到鐵釜前。釜底的柴火已然熄滅,熬好的藥湯冒著熱氣。他盛了一碗藥湯遞給仲堅——
「服藥。」
「多謝!」
「咕嘟、咕嘟——」
仲堅一氣飲盡了藥湯,卻又皺著眉頭連啐了幾口。藥湯非但苦澀難喝,而且儘是草藥的藥渣。
「何時下山?」
「呸——」
仲堅吐出嘴裡的藥渣,看著於野答道:「只要躲開胡老大,你我便可下山。」他又指向面前的一堆卷冊,為難道:「於兄弟,如何帶走這些功法典籍呢?」
這人雖然已被逐出道門,卻在極力維護著道門的傳承。
於野提議道:「暫存此處,改日再取。」
仲堅拒絕道:「倘若丟失,悔之晚矣!」
「不然如何?」
「數十卷典籍,也不過百斤的重量。依我之見,不如於兄弟受點累。」
「我肩上扛著仲兄,手裡還要拎著百斤重的卷冊?」
「此法可行……」
「噓!」
兩人短暫相處之後,已熟悉彼此的脾氣。仲堅知道於野年少老成,身手不凡,卻心慈手軟,為人好說話;於野見識過仲堅的蠻橫霸道,與精明世故,與他打交道的時候,總是多留一個心眼。而正當雙方交談之時,於野突然伸手示意凝神不語。
便於此時,洞外傳來一陣腳步聲,時而遲疑,時而急促;忽然「砰」一聲,擺在洞口的鐵釜像是被人撞倒,「嘡」的摔在地上,骨碌骨碌著滾進洞內。
緊接著洞口微微一暗,一前一後闖入兩道人影。
仲堅瞪大雙眼。
於野伸手拿起他的青鋼劍。
來人也是驀然一驚。
竟是兩個渾身濕透、神色慌張的漢子,一人拎著長刀,一人拿著弩箭,同樣的不知所措,卻又好像進退兩難而面面相覷。
「胡老大的人!」
仲堅認出兩個漢子的來歷,急聲道:「於兄弟,切勿手軟——」
他在催促於野殺人滅口,以免招來胡老大與更多的對手。否則藏經洞保不住,他的功法典籍也休想帶走。
於野當然懂得利害攸關,卻不願殺人。面對兩個無冤無仇的陌生人,他真的下不去手。
正當他遲疑之際,洞口突然閃過一道光芒。
兩個漢子尚自進退不得,瞬間已被光芒穿過身子,猛地往前踉蹌幾步,各自難以置信的看著胸口的血洞,遂雙雙撲倒在地。
仲堅瞠目色變道:「隔空殺人……飛劍……」
於野倒也鎮定,卻眼角抽搐,臉色凝重,暗暗握緊了手中的長劍。
正如仲堅所說,光芒殺了兩個漢子之後,凌厲之勢突然一緩,呈現出一把短劍,離地懸空悠悠盤旋。
飛劍!
隔空殺人的飛劍!
一把只有鍊氣高手才能驅使的飛劍!
「呵呵!」
洞口又是微微一暗,隨著笑聲走入一人。是個中年男子,其貌不揚,背著雙手,自言自語道:「我說如何,山上必有漏網之魚。」他越過地上兩具死屍,搖頭又道:「竟有趁火打劫者,這不是找死麼。」
於野與仲堅,一個持劍而立,留意著中年男子的一舉一動;一個癱坐在地,盯著著頭頂盤旋的飛劍。
中年男子的眼光落在於野的身上,點了點頭道:「道門弟子,修行不易,若想活命,便去玄武閣吧。」
此人顯然將他當成了北齊山的弟子,而話語中卻透著隱隱的殺機。
去了玄武閣,便能活命?
玄武閣,又在什麼地方?
於野似乎是怕了,不敢吭聲,挪動抬腳往外走去。兩具死屍擋住去路,旁邊扔著一把弓弩。弓弩已經上弦,箭矢一觸即發。他慢慢停了下來,微微凝神回頭一瞥。
神識可見,中年男子的身上罩著一層若有若無的光芒。比起白芷,那人的修為應該略強一籌。
中年男子以為於野膽怯順從,便不再理會,他看向坐在地上的仲堅,譏諷道:「你一江湖遊俠兒,也敢火中取栗?」
他抬起右手輕輕一招,尚在盤旋的飛劍忽然凌空倒轉。
仲堅始終盯著頭頂的動靜,忽見飛劍轉向,他臉上閃過一抹狠色,猛的翻滾著身子撲向中年男子,大吼道:「橫豎一死,老子拼了——」
一個凡俗中人,面對修士的飛劍,根本躲不了,也活不成。
唯有拼命。
便在仲堅拼命之時,忽然飛來一把弓弩,他趁勢抓住扳動弓弦,箭矢「嘣」的激射而出。
中年男子驅使飛劍殺人,結果遭到瘋狂反撲。在他看來,無非困獸猶鬥,垂死掙扎罷了。誰料冷箭突發,且近在咫尺。他一時躲避不及,被迫催動真氣護體。只聽「砰」的一聲,射中大腿的箭矢已被彈飛出去。而他的護體真氣,亦隨之崩潰殆盡。他尚自手忙腳亂,不想一道凌厲的殺氣到了背後。他急忙催動飛劍抵擋,怒道:「爾敢偷襲……」
偷襲之人,正是於野。
當中年男子闖入山洞的那一刻,他便知道遇上了強敵。哪怕對方聲稱饒他性命,他也不敢有絲毫的僥倖。於是他佯作順從,暗中苦思對策。而仲堅的瘋狂拼命,突然帶來了轉機。他趁勢將地上的弓弩踢向仲堅,果然借箭矢之利破了那人的護體真氣。他隨後抽出長劍,飛身撲了過去。
偷襲?
捕殺野狼,尚需挖坑設陷;
對付強敵,自當不擇手段。
於野飛身撲向中年男子,揮劍直刺對方的後心。中年男子應變極快,揮臂抬手一招,飛向仲堅的劍芒再次轉向,倏忽一閃直奔於野襲來。
飛劍之快,快如迅雷閃電。
於野既然已經出手,又豈肯退讓,遂雙手持劍順勢橫掃,奮力迎向襲來的劍芒。
「鏘——」
一聲炸響,光芒閃爍。
於野只覺得一股強橫的力道轟然而至,遂即雙臂震動,雙手把持不住,長劍隨著劍芒飛了出去。他本人更為不堪,腳下趔趄著連連後退。
中年男子獰笑道:「呵呵,原來是位鍊氣一層的道友,失敬了——」
於野收勢不住, 「砰」的撞到身後的石壁,力道反噬之下,禁不住踉蹌著往前撲倒,卻又突然腳尖蹬地急躥而起,就勢掐動劍訣屈指一彈,口中叱呵:「殺——」
中年男子不慌不忙的驅使著飛劍,便要殺了那位讓他看走眼的鍊氣道友,不料對方竟然尋死般的撲了過來,並屈指彈出一道無形的殺氣。他驀然一怔,失聲道:「劍氣,你是——」
而他話音未落,小腹「噗」的炸開一個血洞。他搖搖晃晃後退了兩步,猶自滿臉的錯愕與驚詫,遂兩眼翻白而直挺挺的倒了下去。他的飛劍失去了主人,「噹啷」落在地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