時間進入十月，易科迎來了今年的第四季度。
雖說開始便是一周的假期，但這並不讓許多員工感到輕鬆，不用特別關注，那些唱衰公司股價的言論會自然而然的鑽入視線。
易科崩潰、更多的限制、最後一根稻草的Q3財報……
公司肯定不會崩潰，無論如何都還有國內業務，但什麼時候覆蘇是個問題，以及，公司遭遇的激烈做空也必然會有個結果。
現在怎麼看怎麼都不太妙，7、8、9這三個月里的7月份就已經大幅減少出貨，後面兩個月的歐洲與國內市場更是走向全面枯竭……儘管說是出售了一些業務，可是，這必然挽救不了財報。
情況很糟糕，各種訊號都很消極，好在，方總又回來上下班了。
或許，市場會持續低迷，這次被做空也難以避免，但方總就是主心骨，只要他在，公司內部的信心就能多上幾分。
10月4日，上午，方卓沒有放假，反而在總裁辦接待了已經從微軟離職的陸奇，打算給他投一筆錢。
「方總，易科最近碰到些困難啊。」陸奇寒暄之後聊到易科的現狀。
方卓近期對於與別人談論這樣的話題已經十分熟稔，點頭道：「是的，有信心，會好起來的。」
陸奇心裡的問題卡了卡，換了個方向：「前幾天納斯達克公布了最新的做空倉位，易科這次確實被太多人盯上了。」
納斯達克在9月30日公布的易科做空倉位是213億美元，如此規模直讓人嘆為觀止。
陸奇這些年在美國經歷不少事，但對於易科最近遭遇的情況與被做空的盛況也覺……不知道會不會後無來者，確實已經前無古人了。
不過，也正是如此，他才認為是自己加入易科的好時機。
因為微軟更換了CEO和內部天花板，陸奇早有離意，但易科這邊沒有合適的位置，他也就一直在等待和觀望有沒有更好的機會。
結果，國內另一個盛情相邀的度記越來越頹，已經被剔除備選，其它的阿里、企鵝等公司也不合心意。
陸奇原本也不想強求，打算噹噹投資人，孵化孵化項目，但是，易科轉眼間又和谷歌玩了一場AI對弈、DL架構大討論，這就讓他心癢難耐了。
他如此轉念一想，易科固然碰見麻煩，卻也未嘗不是自己揮灑才華的時機，既然沒有位置，那就創造位置，於是，便有了這場登門拜訪的毛遂自薦。
「易科老是被做空，我也挺無奈。」方卓搖搖頭，「隨他們去吧。」
陸奇看著方總臉上的無奈，勸慰道：「方總，挫折只是一時的，易科這次被做空屬於特殊情況，不過，我也很想談一談我對易科未來的想法。」
方卓有點驚奇的笑道：「陸總，我還以為你今天是來要錢的。」
他抽出來一份易科投資與陸奇方面的接洽，按照上面所述，陸奇是想在華夏成立一個孵化科創項目的基金。
這不讓人意外，許多企業出來的高層都有過這樣的過度。
「易科成立十多年，絕對是一家讓人尊重的公司，全世界那麼多公司，能做到這一點並不容易。」陸奇說著自己的評價，繼而誠懇的說道，「我一直有關注易科，也看到易科在試圖做一些轉型，但我認為，在現在這樣一個時間節點，易科已經到了一個很重要的階段。」
他見方總有認真聆聽，繼續說道：「方總，易科未來會是一家機器人公司？還是一家電車公司？」
方卓笑著答道：「一起賣不行嗎？還有手機。」
「當然行。」陸奇指了指辦公室里沉默佇立的機器人Guard，又搖頭道，「但我認為不管機器人還是電車，它們未來的核心都是智能，都是深度學習。」
方卓短暫思考後評價道：「陸總，這個說法對我來說，並不新奇。」
他反問道：「你應該會注意到我們前段時間公布的『太白』吧？」
「正是看到了它，我才認為我應該坐在方總的面前說出我的感覺。」陸奇正色道，「我認為易科對深度學習DL的重視程度還不夠。」
方卓喝了一口茶，笑道：「這還不夠？易科應該算是全球這方面研發力量最強的公司之一了，如果連這都不夠，那還要到什麼程度？」
他對「太白」的表現是滿意的。
雖說最近的重心是易科與冰芯的產能，是半導體行業的體系運轉，但「太白」的表現真的讓先前的研發聽到了響，這就不錯了。
陸奇嚴肅的說道：「ALL IN AI！」
方卓微微皺眉，示意陸奇繼續往下說。
「儘管易科現在因為特殊情況而需要確保手機產品的供應，但是，我認為尋找易科的下一個16年同樣是一個優先級很高的事情。」陸奇保持嚴肅，「如果，方總，我是說如果，如果易科的手機真的拿不出足夠匹配的競爭力，易科未來16年唯一能翻盤的點就在於AI。」
易科從01年至今已有16年，這是高速發展的16年，而如何確保下一個16年的競爭地位，這是戰略層面的決策。
陸奇不確定易科的手機市場什麼時候能夠復甦，但如果真的是最壞情況，他認為單憑雲計算、搜索GG、技術服務費等板塊不足以讓易科再次輝煌。
考慮到這一點，只有現在押注於易科仍舊在全球處於領先的深度學習DL研發力量，力求突破，再塑生態。
易科已經很輝煌了，打敗諾基亞，引領智慧型手機時代，即便這次死，那也是轟轟烈烈，而如果能在未來一些年置之死地而後生……
陸奇覺得憑藉易科如今的配置，很值得自己參與進來一賭。
不成，那也是對易科這個品牌盡力了，成了，陸奇會成為教科書上的又一個名字。
「你這個ALL是挺ALL啊。」方卓沉吟。
「機器人項目也好，電動汽車也好，包括搜索，不管是谷歌還是必應，又或者度記，這些同樣都會被AI重新塑造，也就會帶來新的市場機會。」陸奇遊說道，「這一點就相當於當年的智慧型手機，那時候的大家都認為手機市場已經是一片紅海，諾基亞都占據了將近5成的市場，還能有什麼創新力量成長起來？」
「偏偏，新的智慧型手機出現，諾基亞兵敗如山倒，它那龐大的市場份額就像是白雪遭遇烈日，一觸即潰。」
「方總，我認為未來的AI就是這種重塑市場的關鍵！」
「方總，AI是讓易科再次偉大的關鍵！」
「方總，如果不懷著這種程度的認知，別看『太白』引起了一定的關注，未來一定難以掌握主動權！」
方卓聽著陸奇這樣的慷慨激昂，思考片刻，笑道：「陸總，我確實沒想到你對AI的評價這麼高。」
「方總，我對易科的品牌很尊重，也認為易科有很好的研發基礎，不然，我今天是不會來的。」陸奇侃侃而談，「或許，方總覺得易科仍舊人才濟濟，覺得易科有自己的研發團隊，但我要說的是，技術發展在某些時候是日新月異的。」
他舉例道：「就像是易科、谷歌還有英偉達聯手舉辦的那場討論，谷歌當時有人提出了自注意力Self-attention的機制，認為它可以取代循環神經網絡，可以讓NLP領域有更好的選擇。」
「在這之前，大家普遍認為循環神經網絡就是最好選擇。」
「但那之後呢？谷歌的烏思克爾特，他們幾個人聯手進行了這方面的研究，就在8月份發表了一篇『Attention is All You Nee』的論文，這迅速引起了注意。」
「方總，這種以自注意力機制為核心的模型被迅速驗證，最起碼在翻譯任務上勝過了所有的其它模型。」
「方總，是所有！」
「而且，訓練時間大幅縮短。」
「短短這段時間，你在之前能想像到這種技術革新的變化嗎？」
陸奇說了如此一大串話，最後指了指自己：「所以，我出現在這裡，認為戰略認知和技術敏銳就是如今易科最高層面所欠缺的。」
方卓聽完陸奇如此揮灑的講述，沉吟一會，換了個稱呼：「陸博士，坐，坐，咱們坐著談。」
剛才陸奇說到激動之處已經站了起來。
方卓不覺得這種激動和遊說可笑，反而，他在認真思索這位的見解。
最起碼，他捕捉到一句陸奇對搜索的看法，這是「同樣都會被AI重新塑造」的業務。
陸奇對搜索絕對是極其專業的，他被認為是微軟搜尋引擎的「Savior」，即「救世主」，本身也做到了華人在美國科技公司所能擔任的最高級別的職務。
除此之外，陸奇留學美國卡內基梅隆大學就是拿的計算機科學博士，他自稱的「技術敏銳」並不是吹噓。
方卓對於業界任何高級管理都不戴濾鏡，反而，有時候還得勸他們不要戴著濾鏡看自己，但他對技術人士極其尊重。
因為，這是自己所欠缺的，不論怎麼補足都不可能和這些佼佼者相提並論。
方卓剛剛也稍微琢磨了下自己的心態，說實在的，確實對「太白」挺滿足，它那個擊潰人類陣營，險勝谷歌「阿爾法」的表現已經足夠唬人。
自己被「唬」住有問題嗎？
如此被做空的易科股票都跟著被短暫刺激了。
但是，方卓是親眼見證「技術敏銳」與經歷「技術革新」的，再明白不過這種層面所能爆發的威力，梁孟淞就是最好的例子。
他現在已經知道陸奇這次過來是想要什麼，只是在衡量這位的觀點到底是不是極有益於易科。
方卓緩緩思考，現在同樣很確定一件事，那就是陸奇一定對易科存在誤判。
「陸總，實不相瞞，易科的三季度表現很糟糕。」方卓出聲，沒有談對剛才一通觀點的看法，反而聊起易科的現狀，「我本以為你是想繼續做孵化基金，沒想到你對這種時候的易科還很有興趣。」
「易科雖然成立16年，但其實也仍舊年輕，而且，易科在華夏市場有著品牌優勢，不論營收如何下滑，只要我們能拿出有競爭力的產品，這些都是可以做回來的。」陸奇誠懇的說道，「易科現在的狀況不好，未來或許還會下滑，可是，就像我剛才說的，如果我們能聚焦革新的AI領域，未來一定能再度輝煌。」
方卓看著陸奇，問了句：「陸博士這麼篤定？」
「我一直有關注易科，也看到方總在不同場合談過易科的未來，你把機器人和電動車當作人工智慧的載體，我認為也是對的。」陸奇又舉了個例子，「但是，人工智慧在矽谷並不是一個冷門的詞，就像英偉達，它現在真的在全力去做人工智慧發展的那把鏟子，大家都在喊，但黃仁勛是真的在切實推動。」
美國淘金潮里有許多人去淘金，但也有人因賣淘金的鏟子而發財。
「重視程度決定著公司的投入，也就決定著在這個賽道上的發展，方總的認知沒錯。」陸奇說到這裡，頓了頓，「只是，不夠偉大。」
主流但不夠偉大的認知。
方卓沒有生氣，他是能進行探討的人。
他最後一次並且是見陸奇以來最沉重的表情：「陸總，既然說到這份上，我也就更坦誠了，我很難說易科未來的營收與競爭力是什麼樣的，這次來自BIS的限制讓我們上下都極其錯愕。」
陸奇見方總坦誠，也就跟著坦誠的說道：「方總，錦上添花不如雪中送炭，我認為我有機會在易科發揮出自己的能力，度記、阿里、企鵝都和我有過接觸，但我還是更願意來易科，哪怕未來會有一段艱難的時期。」
方總激動的站起來：「陸總……」
陸奇回應道：「方總……」
方卓和陸奇重重的握了握手，確定了彼此的心意和誠意。
「陸總。」方卓重新落座，再談現狀，「儘管現在很艱難，儘管易科需要轉型，但現在最緊要的任務還是恢復我們的主營業務，不可能直接一刀把自己砍死，而且，人工智慧仍舊需要時間發展，也不是短時間就一下子突破了的。」
他很確定這一點。
陸奇微微點頭，也認同這一點。
「易科已經成立了新興產業事業部，做的就是前沿技術的轉化，包括『鯤鵬』電車也是歸屬在它下面。」方卓放慢語速，斟酌道，「如果陸總願意來，易科會成立一個深度學習事業部，會把這一塊的研發都划過來，任何……」
他強調道：「任何陸總認為需要的資源，我都可以提供，另外，DL與公司其它業務的合作也可以優先推動。」
原本的深度學習是在新興產業事業部之下的，現在單拎出來，再給予足夠的資源以及最高的優先級。
這肯定不算ALL IN AI，但易科真沒到需要那樣博的程度。
再加上，現階段的深度學習實際上所需的資源也是有上限的，這種承諾會隨著研發的突破而自然而然的兌現。
陸奇只是短暫思考就爽快的答應了下來。
「好，方總，我很樂意與全球最好的DL研發團隊一起工作，我認為我們能創造出更耀眼的火花！」
方卓很高興，也頗為欣賞陸奇這樣的果決，笑著問了句：「陸總，如果我今天不那麼認同你的觀點呢？」
「那可能是易科的損失。」陸奇頗為自信的說道。
方卓再度與陸奇握了握手。
陸奇最後問了一件外界都極其關心的事：「方總，易科的Q3財報會在什麼時候發？」
方卓沒有給出確切時間，只答了一句：「它會在應該發的時候發。」
這無疑是外界目前對易科最關心的一項，包括今天在易科尋求機會的陸奇都沒忍住問了出來，只是，他對於方總這樣的回答有些摸不著頭腦。
但是，陸奇已經做好了易科持續下滑的心理預期，並不會為即將發生的事情有任何驚訝，自己這一趟來易科就是要重塑輝煌的。
套用一句美國正流行的話，讓易科再次偉大！
十月的國慶假期讓易科的組織架構發生了一些改變，陸奇快速入職，以高級副總裁和深度學習事業部總裁的身份成為易科的一員。
這則消息引起小小的波瀾，不少人對於陸奇這種時候加入易科十分不解，船都要沉了，還往上跳？
但也僅僅是小波瀾罷了，大家的目光都還集中在易科的Q3財報上。
三季度已經結束，財報什麼時候發？
易科遲遲沒有動靜，這種沉默也被視為一種消極的信號，為10月15日披露的做空倉位再加了3億美元。
RC對沖基金的做空急先鋒拉塞爾隔空在TikTok上喊話易科，呼籲早點披露受大眾關注的Q3財報。
「早死晚死都是死，易科快點吧，我已經迫不及待了！」
「方總，方總，你在嗎？趕快蓋章吧！」
類似的聲音不乏在他的同行嘴裡出現。
方卓對此沒有回應，也不覺得有什麼好回應的，他除了關心冰芯與中芯兩邊的消息，目前也在關注阿美那邊如火如荼的競選。
就在過去沒多久的10月9日，阿川和阿希兩位候選人在華盛頓大學進行了第二場電視辯論，其中涉及的經濟與貿易政策都值得關注。
對於易科而言，這是差與更差的待遇。
作為熱點事件，易科的名字在今年頻頻被各路候選人提及，這成為了一個縮影，大家都樂意最起碼在口頭上以更激進的方式博取選票。
10月20日，方卓再次在報紙上看到了阿川提及易科，這次倒是很簡短。
「我對再談論易科沒什麼興趣，它已經事實性的死亡了。」
「我對於製造更多的這類死亡更感興趣，它們可以成為我們的養分。」
10月25日，方卓接到了陸奇的電話。
陸奇在匯報自己接手的工作過後奇怪的問了個問題：「方總，我聽說下個月好像會有易科的發布會？這是發布希麼的？」
「易科秋天都會有發布會的，陸總，你不知道嗎？」方卓反問了句。
「我知道，但……」陸奇欲言又止，但易科現在還能發布希麼？
還是發布筆記本？又或者智能家居產品？
方卓想了想，答道：「就是常規產品的發布。」
易科秋天都是常規發布手機的。
這次發布會牽扯到很多東西，各方面的保密程度都十分之高，內部知情的極少數高層也保持緘默。
陸奇大致知道了，是和上次發布會差不多。
他沒有追問，反正快看到了。
10月28日，方卓接到中芯的消息，10nm製程已經進入小規模量產的階段，預計能在12月進行大規模量產，只是良率仍舊有待提升，產能也要逐漸爬坡。
距離月底只有三天時間，媒體對於易科Q3財報的關注再次到了一個熱烈的地步，按照規定，最遲的發布時間也要到了。
只是，真正到了10月31日，周一這天首先是公布了納斯達克的做空倉位，易科不出意外的連續四次刷新歷史記錄，達到劃時代的225億美元，市值也抵達2153億美元的新低。
就在大家屏氣凝神的等待易科公布Q3財報之時，易科向SEC提交Form 12b-25，以「公司的經營業務發生重大變化」的理由獲得15天的短暫寬限期。
也就是，易科的Q3財報最遲會在11月15日發布。
拉塞爾第一時間收到消息並銳評：「易科竟然又拖延了15天，拜託，我能在我死之前看到易科的Q3財報嗎？」
易科越是拖延，這份Q3財報的威力也就越大，勝利就在眼前，就差這最後的蓋棺定論了。
拉塞爾一想到易科股價崩潰的場面就有一種發自肺腑的爽快的戰慄感，也就愈發不滿易科這種千方百計的拖延。
不只是拉塞爾，這次像「空頭大師」查諾斯、「對沖喬丹」科恩、「做空之王」保爾森等人都因為Q3財報發布落空而嘲諷出聲。
鬣狗群集，追擊虛弱的獅子，禿鷲盤旋，等待獵物的死亡。
國內媒體則是用了一個「黑雲壓城」的詞語來描述易科正遭受的史無前例的壓力。
時間步入十一月一號，正是西方傳統的萬聖節。
許久沒有更新的方卓在推特上出現了新的動態，與空頭同樂。
但他沒有言語，只有一個滑稽的似乎要睜開眼的鬼臉表情。
略略路，我要睜眼了。
只是，方卓隨手更新，國內媒體的信心卻像是忽然回了一丟丟，新浪財經進行非正式的分析——許久沒見的方總一出現，就好像在黑雲壓城中看到一絲金光，是我想像的那樣嗎？
連新浪的人都不敢想，都不敢納入正式的分析，只這樣默默的帶著期待的問了一句。
是嗎？
方總，是嗎？
是甲光向日金鱗開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