黑灰色的煙霧如一道道索命的繩索般,在這狹窄的空間遊蕩著。
高臨君的眼睛像是起了一層霧般,他什麼也看不清,什麼也摸不著。
他一聲一聲的喚著爸爸,一聲一聲叫著他的名字。
「爸!
對不起!對不起!
你不要躲了好不好,不要躲了好不好。
再給我一次機會,再給我一次機會。
你變成什麼樣子我也認得出你,我也認得出你。
我求求你。
求你了。」
煙霧衝進了他的眼睛裡,激的他鼻頭一酸,又流出幾粒黃豆大小的眼淚。
他漸漸喘不上氣了,腦子裡霧蒙蒙的。
肺里好似起了火。
「嗵!」
高臨君只覺腦袋如遭重擊般,雙腿灌鉛般再難站起,他跪在了地上。
而他的身旁處,正齊齊躺著一片假人。
這片假人有的化成了一攤濃膠,有的四肢乾癟,焦黑如炭。
「噼里啪啦......」
這場火越來越大了。
......
「君君!
君君!
媽媽回來了!媽媽回來了!」
女人喘著粗氣,一路小跑到自家門口,生怕大病初癒的兒子再發生什麼意外。
她本以為生活會變好,本以為一切就要回歸正軌了。
可老天總是不讓她如願。
她並沒有多大的欲望。
她想要的很小很小,小到幾乎看不見。
她每天盼呀,盼兒子的病好了,盼她和丈夫要退休了。
他們可以像以前一樣,像以前那個小家一樣。
她剛剛才結束了和丈夫的通話。
他好像被困住了,怎麼走也走不出去。
他讓她先回家,先去把兒子救出來,他會沒事的,他總會沒事的。
就像之前他說的一樣,這個家總會變好的,這個家有他呢。
「媳婦,別怕,君君會沒事的,他一直是個好孩子,他就是病了,咱們多花點錢就好了。
錢沒了可以再掙,可咱們就君君這麼一個孩子。
醫藥費我會想辦法,大不了我少吃點嘛。
再堅持堅持,你想啊,等君君病好了。
等他身體健健康康了,咱們的日子就越來越好啦!
咱們到時候就退休了,一個月兩三千呢。
到時候君君也有自己的工作咯,能自己養活自己了,咱們就不用操心他了。
咱們啊,就天天去旅遊,貴地方去不起,便宜地方咱還去不起嗎?
對了,咱們還沒坐過飛機呢,這輩子說啥也要坐它一次,怎麼票賣那麼貴呢。
最好啊,咱們君君爭氣些,娶個喜歡他的,他自己也喜歡的姑娘。
早些結了婚,咱還能幫他帶兩天孩子。」
男人傻笑一聲,摸了摸自己的後腦勺。
他本就瘦小,兒子生病這三年,更是讓他的身形愈發縮水幾分。
女人噙著淚,噗嗤一笑,擦了擦丈夫臉上的塵土。
「你呀你,以後搬水泥的時候看著點。
別再弄自己臉上了,省得人家看笑話。」
之前的一幕幕如插畫般浮掠在女人的腦海里。
「會沒事的,會沒事的
生活總會變好不是嗎?
我們會安安穩穩的退休,我們會去很多很多地方。
我們會去坐飛機,我們還要幫君君帶孩子呢。」
「怦!」
女人推開了房門,可這不大的小家裡什麼也沒有。
沒有兒子說的火災,沒有兒子說的意外。
就連自己的兒子,也不知道跑去了哪裡。
「嗵!」
她跪在地上,嘴中一遍又一遍含糊不清的嗚咽著:
「會沒事的,
會沒事的
.......」
.......
高臨君的腦袋很疼很疼,像是熬了很久的夜,又像是被人用錘子重重砸了一下。
他眼睜睜的看著四周的火海越來越猖獗。
眼睜睜的看著一團又一團的火星在四周的空氣中迸發著,跳躍著。
極度缺氧的腦袋讓他意識越來越模糊,他眼中的世界已經變成了一片夾雜著大團紅色的黑色。
直到他的背後傳來一陣刺痛。
「火燒到我這裡了嗎?」
高臨君苦笑一聲。
「也好,看看我爸走的有多疼。」
他閉上了雙眼,任由背上的刺痛向周身席捲而去。
可這股刺痛很快便戛然而止,就像是突然消失了一般。
替代這股刺痛的,是一種向上慢慢浮起升空感。
「聽說人死後,靈魂都會出竅。
向下墜的,是掉到地獄裡去啦。
向上飄的,是去天堂啦。
可我這樣的人,還能上天堂?」
高臨君稀里糊塗的自嘲道,他的腦子還是很疼,就像是西瓜跌在了地上一樣。
西瓜皮雖沒事,西瓜囊卻早已被摔成了稀水。
可浮空感也只是一瞬。
下一刻,他動起來了。
確切的說,他在向著出口緩緩移動。
他躺在一個男人的懷裡。
一個矮他一個頭的男人的懷裡。
男人流著兩行血淚,他的雙目赤紅,他不斷咳嗽著,任由肺腔的鮮血飛濺出口。
他那瘦小的身軀焦黑又乾涸,散發出淡淡的糊味。
可他仍是笑著的。
「爸聽見了,爸聽見了。
不怪君兒。
爸爸從沒怪過你。
是爸爸壞。
君兒從小和爸爸玩捉迷藏就玩不過爸爸對不對?
這三年啊,是爸爸把自己藏起來啦。
不怨我家君兒找不到我。
可是君兒,咱們的捉迷藏啊,還沒完吶。
等出了這道門。
爸爸還要和你玩捉迷藏。
不過這次,咱們玩的久一點好不好?
爸爸呀。
會一直藏起來。」
......
陣陣微風拂過,喧鬧的人聲和警笛聲激的高臨君迷迷糊糊的睜開了雙眼。
「他沒死!
他醒了!」
眼尖的路人發現了正在努力睜開眼睛的高臨君。
「兩個奇蹟!兩個奇蹟!
大家快來看啊,他還活著!」
烏泱泱的人群很快便把高臨君包圍起來。
嘈雜的喧囂聲讓高臨君徹底清醒了過來。
「兩個奇蹟?」
他揉了揉眼睛,他想起了背上的那陣刺痛。
那不是火焰灼燒皮膚的刺痛。
更像是堅硬的塑料被壓在皮膚上的刺痛。
那股刺痛現在還在他的背上,有些硌人。
他向右偏了偏頭。
一具假人懷抱著他。
就像,就像是當初的爸爸懷抱自己一樣。
「你爸爸真的很偉大,一步一步把你從火海里抱了出來。
只是很遺憾,他剛出門時,就已經失去了所有生命體徵。
他很愛你,直到最後一刻,他也把你抱的死死的,沒讓你摔在地上。
您節哀。」
醫生穿過人群,輕輕在高臨君的身邊耳語道。
白色的灰燼如紙錢般,從那座大廈飄灑出來。
他們落在了高臨君的身上,落在了高臨君的眼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