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月下旬,驕陽似火。
巨鹿郡,沙丘宮。
熾熱的陽光傾灑在廣袤的大地上,遠遠望去,沙丘宮的輪廓在金色沙丘的映襯下若隱若現。
古老的宮牆雖歷經歲月的侵蝕,卻依舊散發著莊重與威嚴的氣息。宮牆由巨大的石塊砌成,上面刻滿了歲月的痕跡。
沙丘宮的建築風格獨特,既有中原地區的莊重典雅,又融合了北方遊牧民族的豪放大氣。宮殿的屋頂採用了琉璃瓦,在陽光的照耀下閃爍著五彩斑斕的光芒。
但此時的沙丘宮,氣氛凝重。數萬秦軍嚴整有序地圍繞在宮殿四周,鎧甲在陽光下閃爍著冷峻的光芒,手中的兵刃緊緊握著,警惕地注視著周圍的一切。
偏殿中,李斯端坐在木凳上,眼神中滿是憂慮。他曾多次隨皇帝巡狩,但這一次,內心的不安卻如影隨形。
前幾天巡至平原津時,秦始皇突然病重,轉移到沙丘宮後,病情不見好轉,反而越來越嚴重。甚至無法起身,只能躺在榻上,時而陷入昏迷,時而又短暫地清醒,這樣的狀態已經持續了三日。
秦始皇病重之事,被嚴格地保密著。只有李斯、蒙恬、胡亥等少數幾人知曉,即便是他們,也只能在每天的早晚兩個時段去看望皇帝。而秦始皇最信任的少府趙高和太醫令醫和,則日夜守在皇帝的榻前。
一陣沉穩的腳步聲在走廊響起,易華偉的聲音在門口緩緩響起:「丞相找在下何事?」
李斯聞聲,立刻起身迎了上去,臉上滿是關切之色:「趙大人!陛下情況如何?」
易華偉微微垂首,走進屋內,神色凝重:「李丞相,我剛從陛下那兒過來……」微微嘆了口氣,語氣中滿是無奈:「陛下現在的情況不太好啊!」
李斯的臉色愈發陰沉,皺起眉頭,沉默片刻後說道:「所以才把趙大人找過來商量個萬全之策!」
說著,李斯緊緊地盯著易華偉:「萬一陛下駕崩……」
易華偉同樣面色沉重,看著李斯,緩緩問道:「丞相有什麼想法?」
「趙大人,我們是一條船上之人,我也就不跟你繞彎子了……」李斯的聲音低沉而嚴肅:「陛下萬一駕崩,大秦不可一日無主,不過,你我都知道,陛下屬意扶蘇。可一旦扶蘇登基,想來,你我的好日子就要到頭了。」
說到這裡,李斯微微停頓,眼中閃過一絲憂慮。
扶蘇一向不喜法家,在他看來,法家太過嚴苛。一旦扶蘇登基,以後儒家在朝堂的勢力必定大漲,這對於一生致力於推行法家思想的李斯來說,是絕對不能接受的。
而扶蘇不喜趙高,這也是眾人皆知的事情。更何況,趙高又是胡亥的老師,可以說,他們是天然的盟友。一旦扶蘇繼位,趙高的地位也必將受到威脅。
李斯繼續說道:「趙大人,我們必須為自己的未來打算。」
易華偉眼神一凝:「丞相的意思?」
「秘不發喪!」李斯咬咬牙:「火速把陛下龍體送回咸陽…想必到那個時候,扶蘇公子應該還沒有回來!我等扶胡亥公子登上寶座,然後再布告天下……,這樣,大秦才能避免一劫你我也能避免一劫!」
「陛下宣李斯覲見!」
就在這時,一名謁者在門口高聲喊道。
李斯隨著謁者到了秦始皇的寢宮門口,深吸一口氣,緩緩走進了寢宮。
寢宮內瀰漫著一股淡淡的草藥味。秦始皇躺在龍床上,臉色蒼白如紙,看到李斯進來,吃力地抬起手,示意李斯走近。
「陛下……」
當李斯看到昔日雄壯威武的君主竟如此病弱不堪,心中湧起一股難以言喻的悲痛。緩緩伏在榻前,淚水不禁奪眶而出。
秦始皇躺在榻上,面色蒼白,氣息微弱。看著李斯,眼中滿是滄桑與無奈。喟然長嘆道:「丞相,朕未嘗病如此。朕年十四而立,至今踐位三十七年。本想求仙藥得長生,然今病篤,幾死矣……天意乎?」
李斯乞伏道:「陛下…,陛下長命百歲,萬壽無疆,陛下怎麼會死?老臣還沒死呢!陛下…咱們回咸陽吧?」
微微搖了搖頭,沉默片刻,秦始皇看著李斯,聲音微弱地說道:「李斯,朕的身體,朕自己清楚。朕恐時日無多,今日召你來,是有要事相托。」
李斯心中一震,連忙說道:「陛下龍體定會康復,陛下切勿言此不祥之語。」
「朕一生征戰,統一六國,建立了這大秦帝國。」
秦始皇的聲音雖虛弱卻帶著無盡的滄桑與威嚴,微微抬眼,目光似乎穿越了時空,回憶起往昔的崢嶸歲月:「朕率領虎狼之師,歷經無數艱難險阻,終成霸業。這帝國,是朕一生的心血。如今,朕最放心不下的,便是這帝國的未來。」
秦始皇微微側頭,看著一旁的李斯,聲音又緩了下來:「奈何,朕未立後,無嫡子,而扶蘇又奔波海外,不知何時得歸,剩餘十七子,才剛至壯年,難免孤弱。丞相以為,當以誰為嗣君?」
李斯聞言,心中猛地一震,他連忙跪下,額頭緊緊貼在地面上,聲音微微顫抖:
「陛下!關乎社稷江山之嗣君人選,實應由陛下聖心獨斷。陛下乃天下之主,睿智聖明。斯身為臣子,惟有謹奉主之詔,忠誠效命,聽天之命,絕不敢妄言此等重大之事。斯對陛下忠心耿耿,願為陛下、為大秦肝腦塗地,絕無半分僭越之心。陛下之決策,斯必全力輔佐,以保大秦帝國之昌盛永固。」
李斯的內心此刻如翻江倒海般複雜。他深知這個問題的敏感性和重要性,稍有不慎,便可能引來殺身之禍。不敢輕易發表自己的看法,只能以謹慎的態度回應皇帝。
秦始皇看著伏在地上的李斯,微微嘆了口氣。閉上眼睛,沉默了片刻,然後緩緩說道:「丞相,朕知道你的難處,但朕現在需要你的意見。朕的諸子之中,你覺得誰最有資格繼承大統?」
李斯的額頭依然緊貼著地面,他不敢抬頭,只是小心翼翼地說道:「陛下,諸公子各有優劣,斯不敢妄言。但陛下可從仁德、才能、智慧等方面考量,選擇一位最適合繼承大統的公子。」
沉默良久,秦始皇說道:「丞相,你先退下吧。朕再好好考慮考慮。」
李斯如釋重負,連忙磕頭謝恩,然後緩緩退出了寢宮。
……………
就在秦始皇詢問李斯嗣君人選之際,距離秦始皇寢宮並不遙遠的雲若殿裡,易華偉正與胡亥相對而坐。
胡亥年僅二十歲,下巴處已長出了些許細細的鬍鬚。模樣長相在眾多兄弟之中,最是酷似始皇帝年輕時的模樣。然而,他卻全然沒有秦始皇的嚴肅之態,眉眼中盡顯輕佻。
看著易華偉,胡亥的眼中仍舊存有一絲疑慮:
「老師,你教我去做的這件事,當真妥當麼?做嗣君,繼皇帝位,這絕非我的初衷啊……」
易華偉微微一笑,眼中閃過一抹深意:「老臣教導公子已有五年之久,自然知曉公子的初衷為何。公子向來無所求,只希望能夠在有生之年,盡情享受耳目之所喜好,滿足心志之所欲望而已。」
沒錯,胡亥的夢想,便是做一個混吃等死的廢物!
「然也。」胡亥笑著拍手稱是:「還是老師懂我,所以胡亥才不想做什麼皇帝。」
「就說我父皇,每天批閱到深夜,經年累月不休,直至咳血昏厥,這真是以天下為桎梏了,我可不願這沉甸甸的桎梏,也壓到我身上,將我壓得累死!」
胡亥滿臉拒絕之色:「做皇帝竟是如此辛苦之事,故而我不願為之。」
易華偉看著胡亥,微微前傾身子,語重心長地說道:「公子,你可曾想過,若你不做皇帝,你的未來將會如何?在這宮廷之中,權力之爭從未停止。你若沒有足夠的地位和權力,又如何能保證自己能夠繼續過著你所期望的混吃等死的生活呢?」
胡亥微微一愣,陷入了沉思。他從未想過這個問題,一直以來,他只想著逃避責任,享受安逸。但易華偉的話卻讓他不得不重新審視自己的處境。
看著胡亥的反應,易華偉嘴角微微上揚,露出一抹意味深長的笑容,繼續說道:「再說,這沉重的桎梏,為何非要一個人苦苦撐著呢?陛下之所以辛苦,那是因為陛下太過盡責了,將全天下的事都攬在自己手中。若公子繼之皇位,大可不必如此。公子可聽聞—『垂拱而治』?」
胡亥的眼神中頓時流露出濃厚的興趣:
「垂拱而治?」
易華偉微微頷首道:「對!如今天下一統,四海咸平,哪裡會像過去那樣,有生死攸關、存亡緊要的大事呢?大多不過是某地鬧了蝗災,某地發了大水,某地出現了一點小盜賊罷了。」
微微停頓之後,易華偉的目光緊緊鎖定在胡亥身上,仔細觀察著他的每一個細微反應。接著,緩緩開口說道:「公子且想,這些事情,確實根本不必皇帝親自處置啊。如今大秦天下一統,制度完備,臣工們各有其職責所在。皇帝只需在關鍵之時點頭或者搖頭,再莊重地加蓋璽印,便能掌控全局。如此一來,這原本沉重的桎梏便有眾多臣工們齊心協力幫忙撐著。皇帝呢,大可垂衣拱手,安然而坐,便能實現天下大治之局。既能輕鬆治理國家,又能安享無盡的歡樂。」
易華偉微微揚起下巴,仿佛在為胡亥描繪美好的未來:「想想這天下之大,公子若為皇帝,便可恣意縱情遨遊。無論是名山大川,還是繁華都市,皆可隨心所欲地前往。而九州的至寶,只需公子一句話,便能迅速送到眼前。各郡縣的好女美人皆能供公子盡情享用。公子可以賜志廣欲,盡情滿足自己的各種願望,如此便能長享天下而無害。這,才是公子該做的事情啊。」
胡亥聽著易華偉的話語,眼神中漸漸流露出一絲嚮往之色。仿佛看到了自己成為皇帝後那逍遙自在的生活。然而,心中仍有一絲疑慮,他微微皺眉問道:「老師,當真能如此嗎?若我為帝,那些大臣們會真心聽從我的命令嗎?」
易華偉微微一笑,自信滿滿地說道:「公子放心,老臣自會為公子謀劃。只要公子登上皇位,以恩威並施之策駕馭群臣,他們必然會忠心耿耿地為公子效力。再者,公子乃陛下之子,擁有正統的皇位繼承權。誰敢不從?」
胡亥沉默不語,在心中權衡著成為皇帝後的利弊,一方面是那令人心動的美好生活,另一方面則是可能面臨的責任與風險。
易華偉看出了胡亥的猶豫,繼續勸說道:「公子,機會難得。如今陛下病重,嗣君之位懸而未決。您若不抓住這個機會,一旦其他皇子繼位,您的處境將會十分艱難。您想想,陛下寵愛你,那些公子早有不滿。若是扶蘇登基,公子尚有活路,可如今扶蘇公子遠在海外,不知何時歸來,若讓那些與您不和的公子登基上位,他們會放過您嗎?他們會讓您繼續過著安逸的生活嗎?
胡亥的臉色變得凝重起來,他開始意識到事情的嚴重性。咬著嘴唇,心中猶豫不決。
易華偉再次拍了拍胡亥的肩膀:「公子,您不必過於擔心。老臣會一直在您身邊輔佐您。您聰明伶俐,深得陛下寵愛。老臣相信您一定能夠成為一位出色的皇帝。」
胡亥沉默良久,最終點了點頭:「老師,我明白了。那我該該如何去做?」
「你現在什麼都不用做…」
易華偉嘴角上揚:「你只需日夜守護陛下就好了……」
……………
當胡亥雙眼通紅緩緩步入秦始皇的寢宮時。看著病榻上的父親時,心中猛地一揪。昔日高大威武、霸氣凜然的父皇,如今卻虛弱得仿佛一陣風就能將他吹倒,坐起來都成了一種奢望。
胡亥顫抖著走到床前,輕輕握住秦始皇的手。那隻曾經掌握天下大權、揮斥方遒的手,如今卻如此冰涼而無力。胡亥的淚水再也忍不住,簌簌落下。
秦始皇微微睜開眼睛,看到胡亥,眼中閃過一絲欣慰。艱難地張開口,聲音微弱而零碎,卻又雜亂地交待著後事。
「亥兒,朕已經立下詔書,……朕走後,大秦的江山就交予你了。你要……要守住這江山,不可……不可讓朕的心血白費。」
胡亥泣不成聲,緊緊握著父親的手,拼命點頭。「父皇,兒臣一定不負您的囑託,一定守護好大秦。」
秦始皇又斷斷續續地說道:「朝中大臣……要善用之,不可輕信小人。趙高……李斯……蒙恬……皆為忠臣,可倚重他們。」
秦始皇的眼神漸漸變得迷離,他仿佛看到了自己一生的征戰與輝煌:「朕一生……統一六國,建立大秦……這江山,來之不易。亥兒,你一定要……要讓大秦萬世永存。」
說完這句話,秦始皇的氣息越來越微弱。胡亥緊緊握住父親的手,大聲呼喊著:「父皇!父皇!」
但秦始皇再也沒有回應,緩緩閉上了眼睛,結束了自己波瀾壯闊的一生。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