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450章 虛竹認親

2024-12-31 08:36:52 作者: 三千年後知誰在
  第450章 虛竹認親

  幽暗的燈光下,葉二娘臉上如竹枝般縱橫勾連的疤痕猙獰可怖,兼之深夜突然冒出這麼一個面色慘白,來歷不明的女子,虛竹最初頗有幾分心慌。然而短暫的恐懼過後,不知為何,在女子淚光朦朧的注釋之下,虛竹的內心不知為何湧起幾分酸楚,幾分憐憫,幾分親近。

  虛竹不禁一怔:他很確信,自己的確是第一回見到這女子,卻不知為何仿佛許久以前就認識了一樣。

  虛竹道:「女施主深夜造訪少林,可是尋小僧有何要事?」

  葉二娘鼻頭一酸,淚水在眼眶裡打轉,膝蓋微屈,行了一禮:「小師父贖罪。妾身深夜打擾,並無惡意,而是有一個在心頭縈繞多年的困惑,始終不得其解。萬望小師父慈悲為懷,為妾身解惑。」

  女子不禁來路奇怪,說話更是奇怪,虛竹心頭疑雲更深了一層:「小僧修行尚淺,於佛法一途的領悟遠不及眾位師叔、師伯,怎能解得女施主的困惑?女施主怕是要失望而歸了。」

  葉二娘連連搖頭:「不,小師父。我的困惑普天之下只有小師父一人能解,與佛法精深與否無關。還請小師父萬萬不要推辭。」說到最後,葉二娘的聲音已經是帶上了哭腔。

  虛竹想起平日慧輪師父反覆教導自己出家人慈悲為懷的道理,佛陀捨身飼虎,割肉餵鷹,若是能以此無用之肉身一解眾生之苦,縱是舍了又何妨?

  虛竹略一猶豫,堅定地把頭一點:「女施主說吧,貧僧一定竭盡全力。」

  葉二娘福了一福道:「多謝小師父。」

  葉二娘道:「我的故事很長,小師父且聽我慢慢道來。從前,有一位住在山下的農家少女。當時的她,二八年華,和父母相依為命。雖是小門小戶的貧家女子,卻也被父母視為掌上明珠,不諳世事。有一年,發了一場瘟疫,村子裡許多人紛紛患病去世。少女的父母也不幸雙雙感染了瘟疫,在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後,仍舊沒能救回母親。少女的母親下葬之後,少女的父親也重病在床,奄奄一息。短短的時間內,面臨骨肉至親雙雙離世的悲慘局面。少女只覺天昏地暗,萬念俱灰之下,少女想到了一個主意,就是賣了這具父母生養的軀體,換得幾兩銀子,縱是與他人為奴為婢,無論如何也要救下父親。」

  虛竹聽得連連嘆息:「這女子的命太苦了。」

  葉二娘道:「是啊,這女子的命太苦了些。」

  虛竹關切道:「後來呢?後來那女子怎麼樣了?」

  葉二娘抹了一把臉上溝壑縱橫的淚水,將哭聲吞咽下去,繼續道:「那天,女子換上了自己僅剩的,最後一件鮮亮的衣裳,一張藤椅帶了老父親。自己頭上插了草標,跪在長街之上等候買主。然而,大災之年,家家戶戶都有病人,又有幾人有多餘的銀子?雖有人同情,丟下幾個銅板,卻也無人能夠幫女子救下父親。」

  「那女子一連跪了兩天,眼看著父親的氣息越來越虛弱,卻是無能為力。直到第三天,來了一伙人,要將女子擄走,賣到娼窠里去。」

  虛竹怒了,罵道:「世上怎會有如此毫無心肝的惡人?不但不同情他人的困苦,反而推人入火坑?簡直豈有此理,喪盡天良」

  「啊,罪過罪過,弟子無心之失,望佛祖不要怪罪弟子。」

  意識到自己犯了惡口戒之後,虛竹連忙念了幾句佛號,向佛祖懺悔。

  念了幾句之後,意識到自己打斷了眼前女子說話,忙忙道歉:「對不起,小僧一時不查,打斷女施主說話了。後來呢?那女子怎樣了?為何那群人要這般為難那女子?」


  葉二娘微笑著搖搖頭:「無妨。那伙人是當地賭坊放高利貸的一群人,當初為了替女子的娘診治,在花光家中積蓄之後,女子的爹向當地賭坊的人借了債。那伙人幾番催債不成,便打了這個主意。」

  虛竹道:「罪過,罪過。後來怎樣?」

  葉二娘道:「那女子與那群人分辨幾句,那群人又哪裡講道理?說不上幾句就強行上來搶人。」

  虛竹道:「豈有此理?光天化日這種事情,難道長街之上就沒有人管上一管嗎?」

  葉二娘道:「那伙人在當地橫行霸道慣了,又勾結了官府,誰又敢管?」

  虛竹默然。

  葉二娘繼續道:「就在女子萬念俱灰之時,一位大有身份的人物出現。他替女子一家還了債,又施展醫術治好了女子父親的病,還留下一筆銀子,囑咐女子照顧父親好好將養。後來還時時來看顧女子父親,直到老人家完全康復。」

  虛竹雙手合十念了一聲佛號:「這位施主當真有普渡眾生,慈悲為懷的胸襟。當為我佛門中人效。」

  葉二娘一怔,隨即緩緩道:「是呀,若非佛門中有德的高僧大德,怎會有如此慈悲心腸?」

  虛竹道:「原來是前輩大師。後來怎樣?」

  葉二娘說到此處,臉上微微一紅道:「後來,那女子感激恩人相救之恩。貧家女子,無以為報,所有的,不過是這具清白的身子,便將自己的身子送給了那位大師。」

  虛竹聽到此處,不禁「啊」了一聲。

  葉二娘道:「小師父,你說,那女子是不是有罪?」

  虛竹猶豫了一下,說道:「那女子也是感於恩義,知恩圖報,只是方式有些不對,算不上大錯。只是那位高僧,身為佛門中人,卻犯了色戒,這罪過卻是不小。」

  葉二娘聽了,苦笑一聲,繼續道:「一夜情緣,不想那女子居然珠胎暗結,十月懷胎,一朝分娩。在一個洞窟內,那女子生下了一名男嬰。」

  虛竹嘆了一口氣,心情複雜。

  「女子對自己的孩子視若珍寶,百般呵護,一刻也不離孩子身邊。不想有一天晚上,女子將孩子放在旁邊的搖籃中睡覺,待女子一覺睡醒,孩子便不見了。」

  虛竹的心提了起來,仿佛冥冥中觸摸到了什麼,卻又說不上來那種感覺。

  「女子不見了孩子,瘋了一樣到處尋常。她甚至疑心是孩子的父親害怕事情敗露,從女子身邊帶走了孩子,於是私下裡找到孩子的父親哭訴。可是孩子的父親再三保證絕不是自己帶走了孩子。那之後,女子瘋了一樣到處尋找自己的骨肉。十年時間,找遍了大宋全境、大遼、西夏、大理、吐蕃,一無所獲。」

  「那之後,女子便瘋了,她思念孩兒,想的發瘋。漸漸地心靈扭曲,每每看到別人家夫妻抱著自家孩兒享受天倫之樂便想到自家孩兒,心裡便刀割一樣地疼。於是每到一地便偷了當地的孩子,假裝自家孩兒養育,過一段時間,膩了,便殺掉。一來二去,十幾年下來,便得了一個無惡不作的綽號。」

  虛竹「啊」了一聲,「騰」地坐起:「你是無惡不作,葉二娘?」

  葉二娘嘴角含笑,眼中含淚:「是的,無惡不作,葉二娘。」

  虛竹低聲念佛:「罪過,罪過。那些被你害死的嬰孩何其無辜,你,你怎能,唉!」


  葉二娘哭道:「小師父,我是不是壞事做盡,罪無可恕?」

  虛竹猶豫了一下,嘆了口氣:「佛曰,放下屠刀,立地成佛。就算是十惡不赦的惡人,出家人也當以慈悲佛法勸其向善。女施主前塵往事造下罪業,今後只要誠心改過,一心向善。佛祖會原諒你的。」

  葉二娘淚如雨下:「多謝小師父。葉二娘今後必當一心向善痛改前非。」

  「可是,聽女施主講述,小僧實在不知有何能幫到女施主的。小僧只是少林寺一位低輩弟子,功力低微,未得長輩師叔師伯吩咐,不得下山,縱是有心幫女施主找尋失落的孩兒,也是有心無力啊。」

  葉二娘淚光瑩瑩,注視著虛竹:「敢問小師父,可是自幼於少林寺出家。尚在襁褓中時,便被少林寺僧人於菜園中撿到,今年二十有四,法號虛竹。」

  虛竹道:「正是,女施主如何得知?」

  「啊!?」

  任虛竹反應再遲鈍,此時也不得不想到了一種可能。

  「你是說,你,你,你」

  仿佛一道炸雷在腦海中響起,恐慌,激動,忐忑,遲疑,種種情緒如海浪般一波一波地衝擊著虛竹的心房。

  葉二娘此刻,已經泣不成聲,斷斷續續地哽咽道:「你背後有九個香疤。一共三行,每行三個,是你娘在你出生的時候用信香在你後背烙下的。」

  虛竹的雙手如糠篩子般抖動起來,他背後九個香疤的事情,只有寥寥幾個親近的師兄弟和師叔師伯知道。他也曾私底下悄悄問過一手帶大自己的師父這疤痕的來歷,慧輪只說撿到他的時候就有了,別的也說不上來。

  「你,你,我,我」

  葉二娘見了虛竹的反應,十分已經信了九分,只待最後一分確認,顫抖著伸出手去解虛竹的僧袍。

  若是平時,虛竹定然面紅耳赤地後退,可是此時他已經完全呆住了,任憑葉二娘解開自己的僧袍,袒露上身來。

  油燈昏暗,然而,九個醒目的香疤清晰無比。

  葉二娘顫抖的手,輕撫那幾個香疤,突然「啊」地大喊一聲,仿佛一頭受傷的母狼,淚如雨下,放聲痛哭:「兒啊,我苦命的兒啊。為娘找了你整整二十四年啊!」

  此刻虛竹也是淚如泉湧,曾經,無數個青燈古佛徹夜難眠的夜晚,虛竹苦苦地思索,想著自己從未謀面的親生爹娘,不想相逢卻在今日:「娘,你真是我娘?娘,孩兒想你想的好苦啊。」

  母子二人抱頭痛哭,仿佛要將這二十幾年分別的痛苦都哭訴出來。

  「哐當」一聲,房門被推開了,公冶乾大步闖了進來:「快走,少林的值夜僧被驚動了。玄寂一班老和尚領著一幫少林弟子朝這來了。」

  說著上來拉葉二娘的手。

  葉二娘大叫:「不,不要帶走我的孩兒!」說著拼命掙紮起來。

  虛竹上前拉娘親,公冶乾使個巧勁將虛竹甩開:「你難道想害死你娘嗎?」

  虛竹不禁一呆。

  葉二娘劇烈掙扎,公冶乾冷哼一聲,兩指點了對方的穴道讓其昏睡過去,隨即扶著葉二娘的身子翻牆而去。

  「娘,娘!」

  等到玄寂一班僧人趕到時,只有虛竹一人默默流淚,怔怔地看著二人離去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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