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播間的彈幕討論得火熱。
「陸鳴已經死了,那麼玩家扮演的是什麼?是鬼嗎?我還第一次見到玩家扮鬼的副本……」
「我之前NE通關過,劇情又回到我熟悉的領域了,我記得我當時解謎解出來的結果,就是陸鳴估計用自己的死搞了個大新聞,引得媒體深扒希望中學的黑暗,可惜最後新聞還是被壓下去了。」
「我有一個猜測,玩家扮演的未必是鬼,甚至未必上了陸鳴的身。陸鳴只有一個,就是《逃離兔神町》遊戲的設計者,玩家倒像是陸鳴捏出來的一個傀儡,用來重演過去發生的事。」
「我有些明白了,陸鳴的目的從始至終都是救玲子,既然新聞這條路走不通,那麼就摹擬情景,讓玩家們想辦法試出一條可行的路線,是不是這麼回事?」
……
齊斯將李芳辦公桌中的所有線索都記憶了一遍,才將一件件文字資料依次歸位,合上抽屜。
六點十分了,離六點半起床鈴響還有二十分鐘。
但天已經全亮了,淺黃色的陽光灑入學校,如觸手般鑽進每一個晦暗的角落,驅散霧氣和鬼影。
齊斯往寢室樓趕去,洞開的大門後,值班室里沒有女宿管的身影,不知是不是還在二樓抓捕那些晚上亂跑的女生。
齊斯壓低腳步聲,穿過一樓走廊,來到樓梯口,無聲無息地踏過一級級階梯,上到四樓。
大抵是因為天已經亮了,他的走過沒有觸發感應燈,廊道和樓梯間是一色的淺灰。
整座寢室樓靜謐而安寧,隔著門板還能聽到一些男生安詳的呼嚕聲,昨晚的異狀似乎只是錯覺,眼前的一切和普通住宿中學的宿舍別無二致。
齊斯回到0415寢室,三名室友不再是夜間所見的骷髏,都面色紅潤,肢體鮮活,這會兒安安穩穩地躺在床上,隔著棉被能看到他們胸口的起伏。
齊斯沒有驚動任何一個人,默默躺回床上,閉上眼睛裝睡,同時在腦海中復盤新獲得的信息。
原本他以為,希望中學的異狀是兔神導致的,現在看來,卻不能排除陸鳴的嫌疑。
陸鳴死後才過了一天,整所希望中學就陷入了七天的循環,時間上簡直太巧了,像極了新死的厲鬼以怨氣構建鬼域。
希望中學的線索文本太過繁瑣,NPC的行動又充滿一種舞台劇的浮誇感,讓齊斯不免聯想到文字遊戲,進而發現其設計和《逃離兔神町》有相似之處。
陸鳴既然能夠設計出《逃離兔神町》,那麼順手將希望中學做成遊戲,也不是不可能。
而且,他完全有動機這麼做。
玲子的命只有一條,拯救玲子的方法卻並不確定,那麼便模擬出一個虛構的世界,開啟循環往復的輪迴,直到找出一個可行的方案,再付諸實踐。
但可惜的是,系統提示說過,玲子的結局已被寫定,沒有人能夠改變她的命運。
所有人都失敗了,或者根本沒有打算救她,所以陸鳴只能不停重複七天的輪迴。
詭異遊戲顯然不認同陸鳴的做法,把玩家扔進希望中學的世界,主線任務卻是找齊玲子的屍體,就差直說讓陸鳴死心了。
但陸鳴卻始終不曾放棄,執拗地一意孤行……
齊斯感覺自己似乎能從陸鳴和詭異遊戲的關係中窺見什麼,從《青蛙醫院》副本那次,他就知道,遊戲對某些副本的控制力並不高,這個副本是否也是這樣的情況?
就是不知道兔神在這個副本中扮演什麼樣的角色。
已知兔神實現願望需要消耗自己的靈魂,站在齊斯的角度來看,如果他是兔神,大概率不會願意搭理信徒,也不打算太多運用自己的神力。
所以,兔神到底是出於什麼樣的想法,才會攪和進這一攤渾水的呢?
是主動介入,另有目的;還是身不由己,泥足深陷?
六點半,刺耳的起床鈴在四面八方震響,緊隨其後的是近乎於地震的起床動靜。
連在一起的床板劇烈地搖晃起來,有人在床上扭成蛆,不情不願地打著哈欠;也有人像是詐屍似的,直挺挺坐起。
齊斯緩緩睜開眼,坐起身來。由於他沒有換睡衣,直接和衣而眠,故而是寢室中第一個下地的。
他沒有搭理室友們的打算,快速將被子折好,床單鋪平整,又看向1號床位的寢室長:「今天我要負責打掃哪些寢室衛生?」
寢室長還深陷起床氣無法自拔,又想到昨晚齊斯的行為,沒好氣地說:「你碰過的地方我們都嫌噁心,還衛生,別越打掃越髒……」
「多謝。」齊斯深表贊同地點點頭,徑直出門。
身後,2號床位的男生反應過來,問:「那陸鳴負責的衛生要誰搞啊?我可不想洗馬桶……」
寢室長也想起來了這茬,又不好意思改口,只得故作嚴肅道:「我來做,剛好以前都沒做過這塊的衛生,我鍛鍊一下,了解一下情況。」
齊斯下到一樓,看到女宿管左手抱著點名冊,右手拿著喇叭,在一樓的走廊間巡邏。
她一邊巡邏,還一邊扯著嗓門喊:「別賴床!早睡早起身體好,內務衛生要做好!」
她似乎也不記得昨晚發生過什麼了,舉手投足和活人無異,臉上也不見抓獲大批不守紀律的學生的憤怒。
見到齊斯,她走了過來,皺著眉道:「內務衛生整理好了嗎?這麼早就下樓,是提前起床了嗎?」
「錢老師早上好!」齊斯笑著問了聲好。
誰都喜歡懂禮貌的孩子,女宿管面色和緩下來。
齊斯繼續面不改色地張口就來:「我昨天急性腸胃炎發作,今天早上起來雖然好多了,但還是沒什麼力氣,寢室長就主動提出讓我先去食堂,衛生什麼的他先幫我做。」
「同學之間是要懂得互幫互助,你們是李老師的學生吧?她教出來的都是好孩子。」女宿管笑彎了眉眼,關心道,「你腸胃炎不要緊吧?學習雖然重要,但也要注意身體。」
「我已經沒什麼大事了,謝謝李老師!」
齊斯走出寢室樓,卻沒有去食堂,他一點兒也不想吃食堂里的那些亂七八糟的玩意兒。
早讀要到七點半才開始,還有一個小時的時間,足夠探索很多地方了。
齊斯往記憶中天然湖的方向走去,清晨的校園人煙稀少,路面乾淨而寥落,他一路走過去沒有遇到一個人,哪怕是早到的老師和掃地的職工,都不曾出現。
繞過操場的邊沿,遠遠能望見水平如鏡的湖面的閃光。水霧蒸騰起來,空氣中瀰漫著潮濕的氣息,連日光都被稀釋得稀薄而冰冷,仿佛天還未亮,仍舊是凌晨。
齊斯一步步前行,眼前忽然出現一張歪歪斜斜的告示牌,上面用小學生的手寫體寫道:【前方有湖,小心溺水】
告示牌的邊角處還用一截透明膠貼了一張掉了半面的A4紙,冰冷的印刷體寫著【溺水人數:239】的字樣。
旁邊配了近期溺水者的黑白色照片,精巧的五官,無辜的雙眼,齊肩短髮,又是玲子。
齊斯已經習慣了在希望中學的各個角落看到玲子的死相。
這個副本世界力圖用最簡單粗暴的重複手法宣判玲子的死亡。
但始終有這麼一個活生生的玲子存在著,不知是因為陸鳴的執念,還是兔神的手段,她不知道自己的死,鮮活地以重要NPC的身份活躍在副本中。
天然湖離告示牌足有十米的距離,但在走到告示牌旁邊的那一刻,齊斯卻覺得陰氣逼人,甚至產生一種湖的範圍汪洋一片,延伸到腳前的錯覺。
他向前一步,剎那間森然的寒氣將他籠罩,霧氣陡然變得濃郁,視野被水汽模糊,幾乎看不見前路。
身上的校服很快吸附了充足的濕氣,濕漉漉地緊貼在身上,仿佛真的失足落入湖底,又被從水裡打撈出來。
原本空無一人的視野中擠滿了綽綽的人影,齊斯聽到了屬於學生的稚嫩的聲音和竊竊私語。
「我聽媽媽說,湖水因為不和外界流通,裡面的水都是死的,越是古老的湖,陰氣越重,漸漸地會形成妖魅,引著人落入湖底淹死呢。
「你知道嗎?我們學校的湖死了好多人,學生的屍體都填在湖底啦。我們快走吧,再不走,枉死鬼就知道我們來了,要出來索命的呢。」
「我聽說的故事和你不一樣,他們才不是掉進湖裡淹死的,是被害死後,再將屍體扔進湖裡,祭祀湖底的神明的。不然,學校為什麼要收那麼多的孤兒呢?」
「神明?湖底怎麼會有神明呢?神明不應該被供奉在神龕中嗎,又怎麼會在湖底呢?」
「當然是因為,那位神明是殺死過好多人的邪神啊。祂在花火大會上殺死了一個村莊的人,於是受到了天譴,和整個村莊一起沉到了湖底啦。」
「既然是邪神,為什麼要祭祀祂呢?」
「為了實現願望啊。也只有邪神,才會滿足那些貪婪的、邪惡的願望。人活在這世界上,最痛苦的事就是心懷譫妄,卻不知確切的結果。
「邪神降臨了,告訴人們只需要獻祭生靈,就可以實現願望,多麼好的事啊。」
「我的確聽說了,學校在施工的時候發現了一些古怪的東西,想必就是你說的邪神了。難道永生科技公司在投資建校前,就知道邪神的存在嗎?」
「哪怕不知道又怎麼樣呢?人的欲望自有永有,每個人都有不切實際的妄想,人性本身就是貪婪的,誰能在見到邪神後,不產生邪惡的欲望呢?」
「這麼說,是邪神引誘了他們?聽起來倒有點像宗教寓言故事了。」
「誰知道呢?我們快走吧,邪神就要出來了……」
聲音漸漸遠去,齊斯卻感覺身邊站滿了人,和他一樣像是剛從水裡撈出來一樣潮濕。
他發現自己不知何時站到了水裡,水面已經沒到腰間,一張張慘白的、泡皺的臉像是油污般漂浮在水上,黏而軟的皮膚刮蹭著他的手臂。
更有無數雙濕滑的手臂像是彩帶般掛在了他身上,溫柔而甩不脫地拉著他走向湖中心。
湖中心似乎坐著一個人,仔細看去才發現那個人是向後仰靠的、漂浮著的,蒼白而姣好的臉露出水面,烏黑的髮絲在水流中像是墨水般飄散。
玲子淹死的屍體無力地在水中沉浮,眼睛卻大睜著,好像察覺到了齊斯的到來,緩緩轉向,與他隔著時間和距離對視。
眼前浮現一幕幕畫面,一群面容模糊的女生拖著雙目緊閉、不省人事的玲子,走向天然湖,你一言我一語地交談。
「真倒霉,還沒對她怎麼樣,她就這副德行,裝死裝得真像。」
「這種沒見過幾個錢的賤人就喜歡找我們碰瓷,把她扔進水裡清醒清醒,說不定就醒來了。」
「可是……她好像都沒有呼吸了……」
「反正和我們沒關係,誰知道她是不是得了什麼病。」
「快點吧,扔進湖裡就好,不會有人在意的……」
齊斯看見女生們將玲子的屍體扔進湖中,轉身離去。
視角驟然轉換,他忽然調轉了方向,死死地凝望那些女生的背影,帶著怨恨和不甘。
他竟然在剛剛那一瞬間到了湖中央的位置,又一次附身在玲子的屍體上……
【主線任務進度已更新】
【主線任務:找齊玲子的屍體(5/7)】
兩行銀白色的文字刷新出來,離完成主線任務已經很近了。
齊斯知道這又屬於完成劇情必經的範疇,便放棄了動用命運懷表的打算,任四肢自然垂落。
他開始下沉,漆黑一片的池水將他包裹,極溫柔,卻又不容退縮。
盡力睜開的雙眼因為浸水而感到不適,鼻腔中同樣灌入池水,刺激著黏膜。
但轉眼間,所有不適盡數消失。齊斯覺得自己仿佛變成了一尾魚,能夠在水下自由呼吸。
這不難理解,畢竟他現在是已經死去的陸鳴,死人是不會被淹死的。
一片黑暗中亮起淡薄的微光,無數條金色的藤蔓自池底伸展滋長,從四面八方纏住齊斯的身軀,傳遞安撫的意味。
齊斯冷靜下來,由那些藤蔓牽引著他來到池底某處,緩緩將他擺成垂直於池底的狀態,鬆開束縛。
他站直身子,抬眸望去,眼前赫然是一尊黑袍兔面的神像,在池底亘古靜默。
兔神!(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