充斥著昏暗的狹小房間內寂靜無比,少年無神地癱坐在角落。
靠近天花板的位置設有一扇窗戶,白色的微弱月光從鐵窗射入到房內。沒有黑到完全看不見,但模模糊糊的,就算有字也看不清的程度。
這裡正是收容所的內部環境,沒有光亮、聲音的刺激,也接觸不到外面的世界,甚至除了自己,連別人的人影都見不著。
這種待遇,或許比真正監獄裡關押的罪犯還要低上幾等,倒是和圈養起來的牲畜有些相似。
「……」
少年露出空洞的眼神,呆呆地蜷縮在角落,就像是被剝奪了靈魂。
他的視線固定在地板上的一個點,一動也不動,臉上沒有顯露任何感情。別說是眨眼了,彷佛連呼吸本身都忘記。
他記不清自己來到這裡到底有多久,也記不得自己是怎麼來到這裡的。
這種生活他早已習慣了,不,或許說麻木才是最正確的形容。他不知道自己還生存在這裡的意義到底是什麼,對自己而言,好像已經沒有什麼可以失去的了。
「嘉兒……」
沉澱的空氣中,少年陰沉的自言自語,持續著呼喚著誰的名字。
是個女孩的名字。
或許除了他自己,已經沒人知道這個名字的擁有者了吧。
也有可能,他記得的,也只有這個名字而已。
隔離了這個房間和外面的是一扇密不透風的智能鐵門,而且相當的厚重敦實,哪怕是個是個成年人加在一起,使出吃奶的勁兒也撼不動其半分。
吃飯的餐盤都是從鐵門最下方的機關送進來的,妄想從這個機關里動手腳出去,那是絕無希望的,畢竟只要數碼感染者一做出任何帶有危險性的動作,就會被帶走,立即進行「處理」。
究竟是怎樣的處理……知道的數碼感染者們大多都已經失去了小命。
若有人此時站在外面,看這扇鐵門,必然能看到上面掛著的牌子。
「數碼感染者1號。」
門外站著一個帶著墨鏡的精幹男人,輕輕將門號念出了聲,他在自言自語著什麼,「這個房間裡面關著的,就是最先被觀測到、且保有人類理智的數碼感染者麼。」
外面有什麼聲響,房間裡面是絕對聽不到的。
但少年的頭顱緩緩抬起一點,他停止重複「嘉兒」的名字,眼神也從地上慢慢地轉移到了門上,仿佛預料到了什麼一樣。
果然,不多久,這扇從不輕易打開的封鎖門開了。
墨鏡男人走了進來。
從黑暗之中分辨出「感染者」東野堯的位置後,他沒有急著說話,而是保持著沉默地與其對視了數十秒。
「你想出去嗎?」
墨鏡男人不緊不慢的聲音聽起來相當有磁性,隱隱約約能聽出一股「此行勢在必得」的味道。
「呵呵……出去?」
他的語氣像是事不關己,乾燥而沙啞的聲音,沒有一絲恐懼和悲傷,然而他在黑暗中的身體在顫抖著。
這是很奇怪的現象。因為他並不是害怕,很有可能是……興奮!一種莫名的、久違的激動情緒。
「是的,只要你能答應我的要求,我就能讓收容所放你出去。」
「要求麼,要求,呵呵呵……」
堯的臉上浮現陰沉的笑容,小聲地這麼說著,「說來聽聽。」
「加入我們,清理具象化的數碼獸。」
墨鏡男人頓了頓,又補充道,「也就是繼續你先前一直所做的那些事情。」
沒有回應。
這間房間裡頓時安靜下來,安靜的可怕,兩個人都默不作聲。
等了好幾分鐘的墨鏡男人不禁皺了皺眉頭,正欲說些什麼的時候,堯開口了。
「呵呵呵,很好笑啊……」
堯臉上多了一股扭曲的微笑,他的語氣依舊相當冷漠,就像是用剛從極寒之地取回來的匕首架在對方的脖子上逼迫,「你覺得我一定會想出去嗎?
嘉兒沒了,我出去又有什麼意義呢?」
「嘉兒?那是你的妹妹吧……」
墨鏡男人猜到了什麼,帶著歉意地開口道,「對於你妹妹的離去,我很抱歉,但是現在外面的世界很需要你……」
「需要我?那你知道嗎?」
黑暗中,東野堯的嘴角似乎抽搐了幾下,下一刻他似乎卯足了勁吶喊出來,「嘉兒她原本也是可以活著的,我只需要兩個人停下來和我一起把那個破石頭挪開!嘉兒就會有救了!
可是,在我最需要別人幫助的時候,有誰幫過我!我喊破喉嚨也沒有一個人停下來多看一眼!」
聽到堯突然爆發的怒吼聲,墨鏡男人愣住了,片刻後才回想起,與自己注視的也只不過是個十幾歲的孩子而已,並不是一個心思沉穩到能夠忽視一切的成年人。
更何況,即便是大部分成年人也有太多無法承受的事情。
「所以說,沒有什麼但是。」
堯的聲音又從高亢變得低沉,「你們這些大人真的太自以為是了,不僅會覺得我想從這裡出去,居然還想給我戴上枷鎖。」
「枷鎖?那不是你在來到這收容所里之前一直想要做的嗎?」
「所以我說,你們這些大人們太自以為是了。」
堯輕輕嘆了一口氣,先前盯著墨鏡男人的視線始終未曾搖晃,現在則緩緩移開,然後閉上,撇開話題,「抓我來的那些大人們都已經在我身上研究了這麼久,難道一點進展都沒有嗎?
恐怕想製造出像我這樣的『生物兵器』也已經不是難事了吧。」
……
「叢林毛人獸,成熟期,珍獸型,數據種,必殺技是……」
擁有著硨磲外貌的「數碼選召者」滾瓜爛熟地說出對方的重要資料,記住這些對她來說根本是小菜一碟,「叢林之拳」。
話音未落,叢林毛人獸對化為「龍仔獸」的堯的攻擊已經發起,正是其必殺技,以野生的力量竭盡全力毆打的「叢林之拳」。
然而,堯只是輕輕一躍便躲過,踩在了叢林毛人獸的手臂上。
龍尾碎擊!
趁著對方尚未反應過來,龍仔獸迴旋全身以尾巴給予其沉重打擊。
「——咚!」
比起堯體型要大幾倍的叢林毛人獸直接轟然倒地,發出痛苦的嚎叫。
小型吐息!
這是龍仔獸的必殺技,向敵人噴出高溫吐息。
灼熱的吐息,讓還未從地上爬起來的叢林毛人獸在痛苦嚎叫中被消滅,最終化作了白色粒子和一顆閃閃發光、飄浮著的球狀物體——數碼獸的核心,「數碼核」。
「真不愧是我的競爭對手,居然能在這麼短的時間內就解決掉成熟期的叢林毛人獸。」
「貓頭鷹」邊說邊打開了一個黑色的匣子,將叢林毛人獸的數碼核收納進來。
堯沒理他,而是閉著眼睛,專注地吸收著那些叢林毛人獸被擊敗後化作的白色粒子,這是一種被稱為「數據資料」的東西,不僅僅構成了數碼獸身體的一部分,它也是數碼獸的「食物」,以及變強的途徑。
數據資料的意義,對於擁有著能夠自如進行數碼獸和人類之間轉化、並且保持著人類意識的「數碼選召者」們,也同樣如此。
吸收掉大部分的數據資料後,堯睜開了眼睛,他的目光落到了那個「數碼感染者」的身上。
「任務完成,該回去了嘍。」
貓頭鷹打了個哈欠,正欲離開此地,卻見到堯還沒有動,疑惑道,「怎麼了?待會不有後勤人員來處理他們嗎?用不著你去擔心吶。」
「你不覺得奇怪嗎?」
堯的視線沒有從數碼感染者的身上移開,他面無表情地開口。
「奇怪?什麼奇怪?」
「貓頭鷹」一臉納悶,「我怎麼聽不懂。」
「我也感到很奇怪。」
「硨磲獸」開口道,「這幾次具象化的數碼獸都好弱。雖然說堯本來就很強,但是……」
「弱就弱了,只能說明它不行。」
「貓頭鷹」撓了撓頭,反問道,「這有什麼奇怪的地方嗎?」
「哇,聽白,你真的好笨吶。」
硨磲獸發出鄙夷的聲音,「如果只是單純的弱就算了,但是最近出現的具象化數碼感染者是不是太多太頻繁了一點?要跑好多地方。」
「這麼一說來,好像確實是,以前貌似一兩個月才會有一起,這倆天跟母豬高產一樣,隔三差五就有一起……」
「母豬高產?這是什麼奇怪的比喻啊。」
正當被稱作「聽白」的「獵鷹獸」和「硨磲獸」在你一句我一句的時候,堯走近數碼感染者的身旁,檢查了一番。
「以往具現化的數碼獸,都是因為數碼感染者某種情緒過於激烈出現的,但是這幾次遇見的都不是這一類,而且種類與以往重複,就好像是……量產?」
堯自言自語著,雙眼情不自禁地眯了起來,他想到了四個字,很久以前他曾這樣自稱過自己,「確實感受不到,那種劇烈的情緒反應。」
是具現化的條件改變了麼?
又或者,真的就是自己想到的那樣?
更有問題的,是組織給我們的信息,就好像是預料這裡會出現具象化數碼獸一樣……
不過,這些事情都和我無關便是了。
組織給我的任務是處理掉所有目標數碼獸,完成這些就足夠了,多餘的事情都不重要……
堯下意識地低頭握緊了胸口的懷表,然後緩緩鬆開,「只要能讓嘉兒……」
用著只有自己才能聽到的聲音呢喃幾句後,堯起身,走近後輕輕拍了拍硨磲獸和獵鷹獸。
「該走了」。
說罷便自顧自地離開。
「好嘞,趕緊把這個東西帶回去交差,我都快餓死了。」
獵鷹獸舉了舉手中封閉的黑色匣子。
「咦?你好像來之前還吃了兩個漢堡吧……」
硨磲獸發出鄙夷的聲音,「不想和你扯了。」
……
「這方面的問題,等你答應加入我們才有可能獲權知曉。」
墨鏡男人一絲不苟地推了一下眼鏡,「不過,你真的不想從收容所出去嗎?」
「我說過了……」
東野堯已經很不耐煩了,正欲說出「請你出去」時,卻瞄到了中年男子遞過來的一張照片。
「你可以先考慮一下,再回答。」
堯已經聽不見墨鏡男人說話的聲音,他的目光緊緊鎖著照片上面的面孔——那無比熟悉又有些陌生的一張臉。
「我同意加入你們了。」
不多時,他察覺到自己的臉頰上出現的溫熱液體,然後再下一刻,他再次抬起頭看向墨鏡男人,「能不能告訴我,嘉兒她……」
「嗯。」
墨鏡男子似乎對面前的少年會有如此反應毫不意外,他簡單地說著,「算是奇蹟了,這個女孩現在還在組織里好好的活著,只不過……」
「只不過什麼?」
「我們發現她的時候,她的腦部已經因為重物砸擊受損,喪失了過去的所有記憶。」
「失憶了麼……」
堯的眼神有些黯淡,但只要一想到嘉兒還活著的事情,很快便振作起來,「可是你先前不是說,嘉兒她已經離去了嗎?」
「對於一個失去過往所有記憶的人來說,說是離去也不為過。」
墨鏡男子推了推墨鏡,繼續道,「還有什麼想問的,我可以現在就給你解答。」
「嘉兒她是怎麼活……」
堯沒敢說出口,因為當時自己在經歷過無法搬動那石塊、呼喊救援失敗的無盡絕望後,緊緊地攥著女孩的手時,他能感受到女孩的生命跡象已經到了終點。
「這方面,或許還要感謝寄宿於她身體內的那隻數碼獸。」
「你是說,嘉兒是數碼感染者?」
「可以說是,但又不是。我們將數碼感染者重新劃分,為兩類,一種,就和這座收容所關起來的大部分患者,他們依舊被稱作『數碼感染者』。」
墨鏡男子一如既往地用左手中指推了一下墨鏡,「而像你一樣能夠將自身轉化為數碼獸,且保持清醒理智的人,我們稱作『數碼選召者』。」
「數碼選召者?」
堯並不在乎這些稱呼的改變,他關心的只有一個,「你是說嘉兒她……」
「沒錯,她和你一樣,是數碼選召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