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70章 帝子裡怎麼還能出這種直男的
阿庫爾多納其實不知道該怎樣面對這個問題。但現在的情況是,他必須硬著頭皮上,因為他沒法確定,讓自己之外的任何人知道這件事是否是安全的。
在克隆體相關的問題上,他認為自己唯一能百分之百信任的人,只有本質上並不是帝國人的藤丸立香。但這位可信的救兵顯然,遠在天邊。還是那個遠水解不了近渴的問題,阿庫爾多納現在無論如何都只能靠自己。但考慮到他是一個即便本質上已經成為了亞空間生物,甚至還帶著齊格魯德的英靈插件,卻依然開不明白寶具的驚世麻瓜,在這種非常玄學的問題上,他似乎也沒有什麼能夠發揮的餘地。
非常可悲的:甚至於他想說兩句漂亮話來安慰對方一下,他都不確定自己是不是真的能說好。
但在靈能上沒天賦這件事也確實不該怪他:理論上來講,阿庫爾多納是信帝國真理的——雖然說現在,他自己的存在方式也很不帝國真理,並且也在一萬年的網道戰爭當中不可避免地習慣了亞空間詭譎多變、不合邏輯的唯心狀態。但畢竟,一切恐懼的根源都在於火力不足,如果他知道只要將引發異象的始作俑者砍死就能解決問題,並且真的能在亞空間裡也能砍瓜切菜一般把惡魔切片下鍋,那四處作怪的無生者也沒什麼好怕的。一切唯心異象都可以如此被轉變為可以用唯物精神處理的問題,這就是阿庫爾多納在新時代中相信的「帝國真理2.0」。
但很可惜,和原版帝國真理一樣,2.0版本的帝國真理也有其局限性:因為打不過是真的打不過,打不著也是真的打不著。何況,現在糾纏著克隆體的那一位,對阿庫爾多納來講,他是既打不過又打不著——他的確是鳳凰長子,帝皇之子的軍團冠軍,劍術無雙的阿斯塔特,大遠征當中流星般的一個傳奇。但這也並不意味著,他有能力為自己的原體做些什麼。
不論哪一個。
一萬年前墮落為色孽惡魔王子的那個福格瑞姆大概確實是死了。阿庫爾多納還留在亞空間中的那些血親兄弟們對這件事多少有些感應,一些在無生者當中流傳著的絮語也能對這個事實做出側面的佐證,但真正撫平鳳凰長子那將信將疑的神經,令他真心實意地相信這一推測中的事件已經成為鐵一般的事實的,還是他面前的這位克隆體僅對他進行過的詳細敘述。
他因此知道,福格瑞姆是被費魯斯·馬努斯殺死的。克隆體在對這段「故事」進行描述時,表現得就仿佛是自己親身經歷了那一切一樣。如果僅是這樣也就罷了——眾所周知,克隆體顯然是在大遠征過後很久的某個時間段里,在某些法比烏斯·拜耳也無法確定的偶然因素之下,從培養倉里爬出來的。但當阿庫爾多納藉由「克隆體竟然能做出細緻到那種程度的敘述」這點意識到什麼之後,他便開始有意在克隆體面前提起一些大遠征時的舊事,而後者表現出了對這些他從來都沒有經歷過的事情也有印象。阿庫爾多納據此推斷,這位克隆體很可能因為某些緣故繼承了死去的福格瑞姆本身的記憶。
這個推論很快出現了進階版本,因為在克隆體第一次在赫拉要塞中打碎鏡子的時候,阿庫爾多納在場。那時候,克隆體盯著鏡子裡倒映出的自己的虛像,如臨大敵,詢問在場的阿庫爾多納自己看起來是否正常。阿庫爾多納沒有第一時間理解對方的意思,還呆愣愣地反問對方是如何認定「正常」的標準的,因為在他看來,對方與平時沒有什麼不同。克隆體對這些話的反應非常輕微,僅僅表現出了一點象徵「我聽到了」的肢體語言,一直擰著眉頭,與自己在鏡子中的倒影苦大仇深地對視。阿庫爾多納當然對這些不合常理的反應感到疑惑,於是走上前去,站在了克隆體的身邊,試圖從與對方相似的視角看過去,嘗試尋找令對方精神緊繃的罪魁禍首——
但,在他甚至沒來得及看清楚自己的虛像時,克隆體就打碎了鏡子。
準確地說,在阿庫爾多納的倒影也出現在鏡面當中的那個瞬間裡,原本只是站在原地的克隆體陡然間應激般地大叫了一聲,近乎同時地踏上前一步,以阿庫爾多納幾乎反應不及的速度,一拳擊中了鏡子中自己的倒影。四處飛散的尖銳玻璃沒能傷害到原體等級的柔韌皮膚,但阿庫爾多納依然注意到,克隆體的手上多了幾道被銳物刮擦出的白印。他之所以能注意到這些在幾個呼吸之間就會因原體等級的恢復力而徹底消失的痕跡,是因為在克隆體打破鏡子之後的下一個動作,就是立刻轉過身來,在他面前單膝跪下以降低高度,扶著他的肩膀,莫名其妙地將他從上到下仔細檢查了一遍:
「你沒事吧?」克隆體的態度在阿庫爾多納眼中毫無必要的嚴肅。後者必須承認,自己那時候確實有點開心,但更多的還是莫名其妙:
「沒事。」阿庫爾多納誠實,但也同樣疑惑地回答,「一點飛濺的玻璃碎片還傷不到穿著動力甲的阿斯塔特。」
在那個瞬間裡,克隆體露出了一個又好氣又好笑的表情:「我不是說這個。」
「那,您在說什麼呢?」阿庫爾多納迷惑地向著鏡子的方向看了一眼,現在,那裡當然除開一個破碎的鏡框和一地反光的碎片之外,什麼都沒有了。每一個碎片上都以不同的角度倒映著同樣的克隆體和阿庫爾多納,在後者看來,一切都非常正常,沒有任何值得特別注意的不同之處。
克隆體頓了一下,沒說話。但阿庫爾多納因為這種猶豫而意識到了什麼,又問:「您在鏡子裡看到了與實際存在的現實中不同的東西嗎?」
克隆體挪開了自己的眼神,在確認了阿庫爾多納毫髮無損之後重新站了起來,故作輕鬆地回答:「別多想。」阿庫爾多納熟悉這種態度,他因此知道,自己的猜測是真的。
他沒有繼續往下詢問細節,也沒有做出「這類事情發生的頻率如何」之類的確認,只是像一個帝皇之子該做的那樣,在確認實際上沒有什麼真正意義上的損害發生之後,便安靜禮貌地假裝沒有意識到上級一時的失態,從容自然地放過了這個問題。他想起藤丸立香和幻境裡的福格瑞姆閒聊時說的一些話,並基於此做出了一些猜測,然後把這些猜測放在心裡,在解決掉鏡子的殘骸以及附近的一片狼藉之後還順便把財產損失的責任頂在了自己的頭上。他在處理完這些事之後又等了幾小時,認為克隆體已經成功從之前不體面的舉動帶來的不體面的情感當中抽身出來,才又跑回去確認後續:
「您確定您能自己對付鏡子嗎?」他這樣詢問克隆體,「要不要我們乾脆找個理由,乾脆跟要塞的僕役說我們不需要穿衣鏡?」
「那就太假了,阿庫爾多納,因為這對我來說真的是生活必需品。」克隆體這樣說,他也確實非常無法忍受自己在離開房間之前沒法調整自己的衣飾——即便他已經開始聲稱「我不是福格瑞姆」,但他在自己的衣著打扮上吹毛求疵的這一點,還是和過去的福格瑞姆一模一樣,「況且,我不認為這是一個非常難以克服的困難。我只是……偶然之間看到一點幻象而已。可能是亞空間或者虛數潛航的後遺症,過段時間就會好了。」
阿庫爾多納知道對方在敷衍自己,但他姑且把這些話當真的聽。他有一些能與實際情況對得上的猜測:藤丸立香在幻境中曾經提到,在她的觀念里,「人」這個獨一的存在也可以被分為「肉體、精神、靈魂」三個部分——後面跟著的是些什麼三位一體啊,自我本我超我啊之類略顯難以理解的宗教或者哲學話題,大多數內容都從阿庫爾多納因漠不關心而變得像是漏勺一樣的腦子裡流過去了。但他還是抓住了最根本的部分,並且據此連同另一些他(作為亞空間生物而被迫學到)一知半解的降靈科知識做出猜測:克隆體的軀殼並不僅僅繼承到了本體的記憶——在福格瑞姆的亞空間軀殼在帝皇的金色火焰在徹底毀滅之後,「肉體」之外無處可去的「精神」或者「靈魂」沿著某種玄學的聯繫,就如此落到了克隆體的身上。也就是說,現在的克隆體身上有著兩份精神或者靈魂,並且二者之間還在相互打架。
阿庫爾多納不知道自己猜的到底對不對,但他決定姑且如此認為。考慮到克隆體一直以來都表現得非常穩定,只有少數時候突然短暫地發作一下,他認為情況還算是比較樂觀的:不知怎麼跑過來的孤魂野鬼沒法奪取克隆體自己對身體的控制權,只能偶爾通過一點投射在精神上的幻象搞一下克隆體的心態這樣子。至少在他第一次聽到克隆體「不認為這是一個非常難以克服的困難」的當時,他是願意這麼相信的,並且也相信,這些症狀確實會如當事人所說,隨著時間的推移會逐步減輕。但現在,他看著眼前有些頹喪的克隆體,覺得事情大概不會如他原以為的那樣簡單了。不過這也很正常,畢竟——和亞空間有關係的事情,本來也沒有哪件能一路順順利利走到終點的。
「您到底在鏡像當中看見什麼?」阿庫爾多納並不認為自己有足夠的能力解決這個問題,但他依然嘗試掙扎,「又或者,我們是否應該考慮從外部獲取一些幫助呢?」
「不。」克隆體幾乎反射性地強烈拒絕,「我的意思是,不需要,我能自己處理這個問題。」
「但您這一次發作時顯然比上一次更加……」阿庫爾多納想說「不受控制」,又覺得自己不該說得這麼直白,可他絞盡腦汁想要給這個詞找出一個聽起來溫和些的替代品卻什麼都沒找到,於是不得不乾脆讓這句話就這麼無疾而終,轉而擺出另一個事實,「您上一次只打碎了一面鏡子,還是因為我的倒影突然出現在裡面,您被嚇到了。在上次,我可以把那件事歸結為一場可笑的事故,從而混過去,但這一次,您甚至沒給自己的體面留有任何餘地。就算別人不知道您身上發生了什麼,他們也會清楚地意識到,您現在對鏡子過敏。」
克隆體在這一次里打碎了他身邊所有能夠到的鏡子:起居室里的,衣櫃裡的,洗手間裡的,梳妝檯上的,無一倖免。甚至於僕役沒有從地毯上撿到大塊些的碎片:他們推斷,比凡人的一隻手掌更大的碎片全都遭遇到了二次打擊,在一種與原體近似的力量之下化為了齏粉。
椅子上的克隆體想要反駁,但他最終沒能反駁出來什麼,於是在由一點肢體語言所表達的輕微不滿之後,他重新調整了坐姿,臉上的神情顯示他的態度有所鬆動。阿庫爾多納敏銳地捕捉到了這一點,於是及時地讓談話向前推進了一步:「如果您不確切地告訴我,您身上到底正在發生什麼,那我又該怎麼幫您呢?」
「因為這沒什麼意義。」克隆體的語氣非常苦澀,他低下頭,把臉埋進自己的手掌之中,「這是……這顯然是只有我自己能解決的問題,我或許不該說喪氣話,但……那些有關真正福格瑞姆的『不好的幻象』,在鏡子裡看起來越來越真了。你明白嗎,我不是福格瑞姆,但我的基因,我的出身,我的一切都決定了,我也不可能『不是』福格瑞姆。那個驕傲自大的墮落者的一切都與我有千絲萬縷的聯繫,我……」
阿庫爾多納不安地在原地扭動了一下,嘗試性地打斷了對方:「這很可能只是一些亞空間把戲。如果我們能找到一個可信的智庫——」
「——這不僅僅是『亞空間把戲』的問題。」克隆體放下手,急促地打斷了阿庫爾多納的陳述,將自己的面孔轉向對方,語氣近乎斥責,「你看不出來嗎!這個問題明明如此淺顯——你看我的臉!」
略受驚嚇的阿庫爾多納停下了話頭。他不知道對方為什麼陡然激動了起來,但還是本能地按照對方說的,站在原地仔細地觀察了克隆體精緻光輝的面容,並認為它一如既往的完美,除了少許疲憊與憤慨造成的痕跡之外,阿庫爾多納沒有從上面找出任何「不對勁的地方」。
「您和往常一樣。」即便知道這大概率並不是對方想聽到的答案,阿庫爾多納依然選擇以謹慎的態度發表了自己誠實的感想,順便按照藤丸立香給他遞過的時靈時不靈的小抄補上了一句,「依舊光彩照人。」
克隆體笑了——被氣的:「我不是讓你看這些的!」
阿庫爾多納確實能從這句話中感覺到克隆體的氣憤,但對方又確實在笑,這讓他一時間搞不清這個「實在搞不清對方的意思的話,誇誇對方至少不會錯」的小抄到底起沒起作用。不過,考慮到克隆體的下一句話是「天哪,阿庫爾多納,你把整段氣氛都毀掉了!」的抱怨,而非直接伸手把他一拳搗出門外,鳳凰長子還是傾向於,小抄多少有點用。
「我的意思是,」在這段哭笑不得的情緒被消化掉過後,克隆體重新抓住了阿庫爾多納的肩膀,把他的頭擺正到和自己四目相對的方向,「你看著我的臉。在這個基礎上,你能對著這張一模一樣的臉,發自內心地說出『這個人和福格瑞姆毫無關係』這種話嗎?」
阿庫爾多納想都沒想,直接開口:「那當然——」
緊接著,他的聲音就被他自己親手掐斷在了亞空間裡。因為在那個瞬間中,他及時地意識到了自己心底真實的答案:
當然不能。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