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五:恆其德,貞,婦人吉,夫子凶。
恆久保持美德,堅守正道,女人吉利,男人有兇險。
為什麼說保持美德,堅守正道,對女人來講吉利,對男人來講則有兇險呢?
我們還是要代入到古人的生活場景中去,才好理解這句話。
古人對男人和女子的要求是有區別的。
男耕女織,男主外,女主內。男子要出去打拼事業,要賺錢養家;女子則在家操持家業,相夫教子。
男子與女子的工作都很重要,但男子出門在外,面對的誘惑更多,所處的環境更複雜,所以男人不僅更難以保持美德、堅守正道,而且就算如臨深淵如履薄冰地守住了,依然會遭遇各種不可預知的危險。
拿我們德高望重的郭子儀郭令公舉例。
郭子儀(697年-781年)早年以武舉及第而從軍,安史之亂爆發後,率軍收復河北、河東,收復兩京,晉爵代國公,官拜司徒、中書令。唐肅宗曾如此評價他:「國家再造,是你的功勞。」
他應該是那個時代守正的典範,但日子過得戰戰兢兢!
公元764年,安史之亂已平定。唐代宗忽然決定任郭子儀為尚書令,於是派五百騎兵浩浩蕩蕩乘馬持戟上門,聲稱要護送他就職。
一般人見到這陣勢會嚇到。好傢夥,知道的是要提拔升官,不知道的以為是要抓人治罪。
但這不算什麼,因為還有更嚇人的。
我們都知道,唐太宗李世民還是秦王的時候,曾擔任過尚書令一職。所以在有唐一代,尚書令通常空缺,尚書省的實際最高長官一般是尚書左僕射。
所以請問,唐代宗任命郭子儀為尚書令是什麼意思?
郭子儀不是傻子,果斷上書稱「端正法紀審查官員,從我開始」,堅決拒絕走馬上任。
然而,郭子儀僅僅不上任就可以萬事大吉嗎?
顯然不可以。
這是一個兩難選擇題。他若膽大包天接受任命,死定了。他若不接受任命,死不死也還得看唐代宗心情。因為皇帝如果心情不好,可以辦你一個抗旨不遵的欺君大罪,照樣死翹翹。
幸好唐代宗心情還算不錯,無奈批准他不上任,並將這件事記入國史。為了安撫這位老將悸動的心,唐代宗還將自己的二女兒昇平公主嫁給了他的第六子郭曖。
兒子當了駙馬爺,自己成了皇親國戚,真是聖恩深眷、皇恩浩蕩啊,但甘苦只有老郭令公自知。
在古代,兒媳婦見了公婆是要行大禮的,但在老郭家倒過來了。郭子儀夫婦反而要向公主兒媳行禮,郭曖對此表示不滿。
於是在郭子儀七十大壽那一天,出事了。
此時的郭曖年紀不過十五六歲,還是個血氣方剛的毛孩子,再加上剛喝了幾杯酒,酒氣上涌膽氣就粗了幾分。回到家中,就要昇平公主去給郭子儀下跪行禮。
昇平公主也還是叛逆期的少女,她不僅不答應,還鬧起了公主脾氣。
郭曖借酒勁發飆了,叫道:你不仗著你爹是皇帝嗎?我爹只是不想做皇帝而已!
昇平公主被罵哭了,哭哭啼啼馬上進宮去告御狀。結果,唐代宗如此回答:「確實如此,假如郭子儀要做皇帝,天下還能姓李嗎?」
這邊郭子儀急得一頭包,趕緊把小崽子五花大綁起來,送進宮請罪。唐代宗寬宏大量地說:「不痴不聾,不做家翁。兒女閨房之言,何必當真?」
這話也只有皇帝說得,郭子儀卻無論如何說不得。他千恩萬謝回來,又狠狠打了郭曖幾十板子屁股,一直打到皮開肉綻才住手。
在皇帝的親自干預下,小夫妻倆和好如初。這個故事,被後人編成了戲劇《醉打金枝》。
小兩口的夫妻感情其實相當不錯,他們一共生下三子二女。其中一女嫁給了廣陵王李純,後來登基為唐憲宗。郭貴妃生了一個兒子名叫李恆,後來登基為唐穆宗。
郭子儀不僅對皇帝恭謹守份,對權宦也同樣以禮待之。
他當年率軍抵禦吐蕃時,宦官魚朝恩曾派人去挖他的祖墳。郭子儀班師回朝後,魚朝恩又假惺惺請他吃飯。幾乎所有人都提醒他宴無好宴,要小心提防,但郭子儀只帶了幾個家僮赴宴。魚朝恩見狀,吃驚地問道:「您怎麼只帶了這麼點隨從?」郭子儀把聽到的話告訴了他。魚朝恩被折服,感動地哭了起來,說您才是長者啊。
因為持守美德,郭子儀的風度和威望已到了不戰而屈人之兵的地步。不僅權宦對他心悅誠服,異族也對他敬畏有加。
公元765年,吐蕃、回紇、党項等國再度聚軍三十萬犯邊。唐代宗命郭子儀率軍一萬駐守涇陽。
兵至之時,敵軍已圍城。
郭子儀命部下嚴陣以待,自己卻單騎會見回紇首領。一番寒暄下來,回紇人放下兵器下馬跪拜,叫道:「您果然是我們的父輩啊。」
瞧,這就是接近玄學的個人魅力,科學理論解釋不了。
郭子儀與他們歡呼暢飲,接著蠱惑他們說:「吐蕃的牛馬豐足,諸位如果反戈一擊,就像撿錢一樣容易。你們趕走異族獲得實利,又能和唐朝繼續友好,這不是一舉兩得的美事嗎?」
詭異的事情再次發生,回紇軍臨陣倒戈了。
吐蕃軍見勢不妙,連夜撤軍。郭子儀率部與回紇軍追擊,在靈台西原(今甘肅涇川境內)大破吐蕃,斬敵五萬餘,生擒萬人,奪回被吐蕃劫掠的百姓四千餘人。回紇人也賺得盆滿缽滿,他們繳獲牛羊駝馬綿延三百里,絡繹不絕。
歷史上,和郭子儀一樣立下赫赫戰功的名將並不鮮見,但飛鳥盡,良弓藏,蓋世名將很少有得到善終的。
前朝故事姑且不提。在唐代宗一朝,名將僕固懷恩為平定安史之亂舉家殉難四十多人,堪稱滿門忠烈。他的最終結局是,受小人陷害怒而造反,失敗後鬱郁而亡。與郭子儀齊名的大將李光弼,也因宦官構陷,一生功業差點毀於一旦。
郭子儀卻難得的善始善終。他是怎麼做到的呢?
除了不恃寵而驕、禮遇奸臣外,他還敢於自污。
郭子儀在生活上窮奢極欲,他到處搜集珍寶器具,大肆置辦良田美宅,家中美妾不勝其數。他還經常舉辦各種宴會,一次花費就達幾十萬錢。
他的幕僚們認為這種生活會給郭子儀的名聲帶來損害,經常勸諫他要多為國家社稷著想。郭子儀聞言只是笑笑,繼續我行我素。
他們不懂,如果真按照他們的建議去做,皇帝反而會懷疑郭子儀別有所圖。等到疑心加重、芥蒂橫生、君臣反目之時,便只剩下兩種選擇:要麼以死保全名節;要麼反,保小命而虧大節。
對於男子來說,持守美德,堅守正道,就是如此兇險啊。
公元781年,郭子儀病逝,享年八十五歲。朝廷追贈其為太師,諡號忠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