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嗯……」
「雨變小了……」
六歲的張星什麼也沒有說,只靜靜地望著窗外的雨夜。
他在自己的心頭淡淡地說道,那雙本應清澈而陽光的眼神,也已經變得麻木不仁。
這場傾盆大雨慢慢地變小,似乎如同男孩背後客廳的鬧劇一般,轉向了結束的盡頭。
「我走就走,那個拖油瓶我也不帶著,誰愛要誰要!跟你過了這麼久苦日子,我要自己瀟灑去了……」
「嗒……嗒……嗒。」
「哐當!」
那疑似張星母親的女人說完這句話之後,便踩著她那高跟鞋打開了家門,沒有任何猶豫地走了出去。
隨後便消失在了這雨夜之中,甚至連一句話都沒有跟張星說……
張星依舊是沉默不語,只是那緊咬著的嘴唇暴露了他的內心……並非像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平靜。
他的手也死死地抓著窗沿,直至把指甲都給撬開,滲出了絲絲血跡。
「嫌貧愛富的婊子……」
「賤貨,該死的東西!」
那客廳的男人氣喘吁吁,恨聲地說道,隨後也走到了門邊,停了下來。
「還不給我滾出去,你這個賠錢貨,我告訴你,老子不養你了,趕緊給我離開這個房子!」
他如同一隻暴虐的雄獅嘶吼著,那粗糙的手把門框拍得「砰……砰!」作響。
張星聽著男人的怒吼,不由得低下了頭,轉頭走出了臥室,如同一個怯懦的綿羊。
他沒有抬頭看著近在咫尺……自己所謂的父親,而是將頭埋得更低。
隨後便徑直走出了那客廳,轉而站在了家門外。
「砰!」
家門被男人重重地關上,獨留下門外那尚自沉默著的男孩和席捲而起的一地灰塵。
張星沒有理會沾染在自己身上的塵埃,因為他的本質與其無二。
都是無人問津的可憐蟲,都是被隨意處置的無關角色。
「嗒……嗒……」
他朝著前方的樓梯邁開了腳步,有些小心地踏在台階上,向著下方走去。
不久,便走到了樓道的盡頭,一扇鐵門正橫在那裡,靜靜地等待著男孩的到來。
「吱……嘎……」
張星輕輕推開了這扇有些生鏽老舊的鐵門,沒有任何猶豫地走了出去。
「嘩……嘩……嘩……」
門外是滿天的大雨,和這漆黑的黑夜,正相得益彰。
那黑夜中的繁星在這暴雨之下也潛藏了自己的身形,就像某個少年此時的感情一般,深深地埋在自己的心中。
「該去哪裡呢?」
他有些迷茫,自己除了那在郊外住著的外婆,以及已驅逐自己而去的父母之外,舉目無親。
「小星!」
正當張星茫然之際,忽然遠處那由大雨澆鑄而成的幕布之下……傳來了一道蒼老的呼喊聲。
他轉頭向著聲音的源頭張望過去,卻只看到了一個有些佝僂,但依舊精神的身影打著一把有些掉漆的雨傘走了過來。
「外……外婆!」
張星眼中積鬱的孤獨之色頓時一掃而空,他萬分驚喜地朝著那道蒼老的身影跑去,沒有一刻停歇。
「你怎……怎麼來了啊……」
他駐足在那掉漆的雨傘之前,低著頭,支支吾吾地問道。
那雨傘之下的蒼老身影並未說話,而是伸出了一隻滿是褶皺,甚至有些龜裂的手。
輕輕地撫摸著張星那被雨水浸濕了的雜亂頭髮……
「……」
張星沉默了起來,他看著面前那張慈祥的面龐,鼻頭髮酸。
「乖孫,咱倆回家,外婆給你做了好吃的……」
外婆輕輕抓撓著張星的頭髮,用帶著些許心疼的口吻說道,隨後便牽起他的小手,轉身離去。
就這樣,兩個人,一大一小,就憑藉著一把老舊的雨傘,漫步在這大雨之中,腳步堅定而有力。
自此之後,六歲的張星被父母所遺棄,跟在了他的外婆身邊,兩人相依為命……
他的父母沒有再對張星有任何關注,除了後來離婚之後……每月打給外婆的法定撫養費之外,再無瓜葛。
如果故事就這樣結束的話,那張星也未必會養成這樣冷漠的性情,畢竟有個至親照顧,性格也不至於偏歪。
就在張星被外婆撫養到十六歲之時,一場車禍突如其來,將他本就唯一的至親奪走。
而穿越後的他兩眼一睜,打斷了自己的睡眠。
看著眼前用發黃報紙糊過的牆壁,再次回想起了當時的情景。
「嗡……砰!」
張星站在馬路上,看著那正抱著自己並將他推向一旁的外婆,眼神呆滯。
他的面前正疾馳而來一輛轎車,發出鋼鐵的咆哮聲,直接向那蒼老的身軀撞了上去。
「咚!」
一聲悶響傳來,外婆倒在了地上,沒有了聲息。
鮮血從她的身下流淌,描繪成了一幅冰冷的畫卷。
「外婆!」
男孩目眥欲裂,撲在了那穿著樸素衣裳老嫗的旁邊,手上還沾染著斑斑血跡。
他匍匐在旁邊,眼淚滑過面龐,滴落在地上。
他永遠忘不了那最後一刻,外婆將他推開時的情景。
「好好活下去,外婆陪不了你了……」
老嫗在推開張星的那一刻,面容有些擔憂,但又釋懷……
她用唇語慢慢地說道。
隨後,便終了。
就這樣,張星再一次迎來了人生的轉折點,這次肇事完全是司機的責任,但外婆卻為男孩擋住了死神的鐮刀。
此事過後,他伶仃一生,孤苦流離……
十六歲的張星孜然一身,他沒有再繼續上學,而是在社會上滾打摸爬了起來。
他首先去乾的就是工廠的流水線,在通過中介之後從而入職,開始說好工價是十五一小時,結果進去之後又變卦。
簽合同的時候變成了十四,還有條款說不干滿一個月工價再降一塊,急辭直接扣兩百……
但張星也只能無奈同意,他懵懵懂懂地進入了這流水線,在這裡,他思考,他迷茫,這就是他全部的人生了嗎?
一天十三個小時的站班,大夏天沒有一颱風扇,甚至連一秒鐘的休息時間都沒有,一做完就被叫去搬貨卸貨封箱……
在這裡,人和機器有什麼區別?
「沒有區別……」
張星再次閉上了眼睛,他的臉皮微微抽搐。
在做完一個月的工後,他腰酸背痛,胳膊都一直在不斷地抽著。
隨後他看著自己那筆挺的背部,不禁對旁邊的人笑道:「你知道這廠治好了我身上的什麼病嗎?」
旁邊的人不解,進廠還能治病?
張星搖了搖頭,笑容變得無奈。
「治好了我的駝背,因為我的背疼到駝不下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