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0章 水官神廟
世間一飲一啄,或許皆有緣法。
陳北陌從前以為自己修長生,能看盡凡間世,如今方覺天意如刀。
他嘆息一聲,拿起銀月輪,這輪以某種天地靈物所煉,能騰能隱,卻又鋒利無比。
他的辟水寒劍自得天雷洗劍後就以勢重,以迅雷之勢殺伐最重。
如今煉了這寶物,便能更補不足了。
芸州城的積雪在正月初五那一日徹底化盡,初九時有人歸鄉,入城。
正月十二日開始,不少百姓紛紛回歸,打掃屋舍,準備著在家中度過上元佳節。
正月十五日,滿城煙火徹底驅散芸州城的寒炁,大地陽火升位,天穹日出漸暖。
正月十八日,官府衙役回歸,城內一切逐漸恢復正軌。
唯有玉水苑不負昔日。
正月二十三日,朝廷頒旨,芸州城有士陳北陌,以身庇護一城百姓,定風雪,驅寒降,救護萬民,上感天意,下憐民心,大晉之帝聞此動人事跡,特命封誥其為下元水官,榮登神位,允設廟宇,專司水法,庇護萬民!
而等到這聖旨一路行來,已經是到了正月末。
官府便在二月初二這日,為下元水官開廟供香,再塑神身。
二月初二這一日,芸州城內的不少百姓紛紛來到玉水苑前,等著知府大人親自為這水官廟揭牌。
熙熙攘攘的人群中,有許多看熱鬧的鄉民,還有受過陳北陌恩惠的窮苦之人,亦有鄉鄰近親。
總之烏壓壓數百人都圍在了曾經的玉水苑門前,如今的水官神廟正門。
沒錯,陳北陌自己花錢建的大宅子沒了。
如今芸州城低價昂貴,又沒有幾個富人族親願意捐錢建廟,之前是倉促建過一座小廟,可如今是朝廷聖旨封神,那小廟實在簡陋,付之流想來想去便想到了玉水苑。
反正這是正主的宅院,神廟建在正主的的宅子上,這也沒毛病吧?
如此一來,付之流倒是省了一筆數千兩銀子開支。
高達氣派的神廟屋檐上懸掛了許多風鐸,百姓看著知府打開聖旨宣讀,早已經跪了一地不敢抬頭,只聽得付之流的洪亮聲音傳響在廟前。
「奉天承運,皇帝昭曰:
今有芸州城人士,大德陳北陌,以渺渺之身…
大雪時行,民事當憂。希神默像,降垂休。
今特遣官,祭以牲戶,望君庇護,四時無災。戴神之惠,曷其有己。道紆宸眷,風行動睿。茲化天下,清淨復先!」
聖旨頒畢,立時有廟祝率一眾廟侍廟童接過聖旨,廟祝是個四十多歲面相平和的男子,笑著請道:「還望沾知府大人的福氣,為水官神廟揭牌!」
「我與水官也曾相識一場,自當如此。」付之流含笑接過大紅錦鍛,拉下了遮蓋牌匾的紅錦。
「水官神廟」四個鑾金大字立時浮現出來,一眾官差衙役和士紳自然捧場的拍手叫好。
「諸位,且隨我入廟參拜!」
付之流帶路,穿過已經改動過的玉水苑,來到了正院。
只見原先空曠的大院,那一圈流水淺渠環成的大太極魚眼中心,赫然屹立著一尊六丈高大的白玉石神像,在明媚陽光下高大神異,讓眾人看得都不由心頭一顫。
神像身前還屹立著兩尊三丈高的石像,完全是按照先前的小廟裡來刻畫的,是一青一黑兩條神蟒蛇官。
左側是一條威猛無比的黑色蟒蛇,昂首挺身盤在神像腳下。
右側是一條人首蛇身的青蟒,那人首是個貌美女子,臉上的笑容很明顯只是那雙眼睛卻沒有半分笑意,看著倒讓人覺得怪異。
神像高大宏偉,俯瞰著身下的眾民,水官面上已經去了面具,按照陳北陌生前的面容雕刻。
水官神像左手持十八鼓金鈴,右手持一寒光寶劍,身前黑蟒蛇官身盤一柄未打開的寶傘,右側青蟒蛇君身前則刻著一顆圓潤寶珠。
付之流上前,看到了二蛇君身下的神牌,念道:「北辰耀宇蛇官,元澤感念蛇官。
不錯,廟祝倒是辦事周全。連水官身前的蛇君都能如此虔誠的造像請名。」
廟祝孫行易見到這兩行字心頭也有些疑惑,看來這雕砌神像的工匠倒是有兩下子,還能起了個如此有考究的名字。
不過他面上自然不會推脫,只笑吟吟道:「水官為救萬民而成,我等感激神恩,對上神再用心也不為過。」
一套客氣後,眾人在付知府的帶領下上香跪拜。知府沒有跪拜,只是在上香後鞠躬表示,身後的眾人百姓們自然是磕頭倒地,一些達官顯貴也都敷衍了事。
畢竟,這所謂的水官上神也不過是不久前他們認識的一個能人異士罷了。
眾人行香完,廟祝又帶著眾人大致參觀了下廟內眾院,然後一行達官顯貴就各自散了。
他們走了之後,才能輪到一眾平民百姓上香。
除去上香的香客,還會有官府寄住的官員,寺廟道觀之流,凡是官辦,都會接受朝廷命官准許入住其內。
畢竟玉水苑幽靜雅致,是不少書生秀才們踏青吟詩的好去處。
水官神廟今日香客也不算多,開廟後就不少人看熱鬧進來閒逛一二,也沒有多少人有敬畏心。
只因為不少芸州城的人對水官上神都有不少了解,知道的越多,敬畏自然越少。所以免不了四處亂轉,想著大宅里說不定還有金銀財物尚未帶走。
廟祝站在神像旁側,有些不耐煩的看著那些四處閒逛的眾人,於是吩咐道:「孫銳器,你去帶著廟侍廟童,把那些窮酸乞丐都給我趕出去。
這裡是上神仙居,其能容得這些人胡來?」
「是!廟祝!」身側的年輕男子忙叫了三五個廟侍廟童到處趕人。
這時門外走來了一行衣衫狼狽的香客,看到院中的神像紛紛拜下痛哭流涕。
廟祝正煩心著那些達官顯貴來都來了,也不捐點正經的香火錢。就靠這些普通百姓,哪裡能收得到可觀的香油錢?
如今被這一群人鬼哭狼嚎的聲音驚著了,怒道:「你們這群哪裡來的叫花子?怎麼敢在神像面前如此失禮?
快來人,把他們都給我趕出去!」
當即又有幾個廟侍趕來,就要把這群人往外趕。
一群人推推搡搡的,到讓一旁許多香客看起戲來了。
其中一個少年怒罵道:「你這勞什子的廟祝?憑什麼趕香客?」
「香客?就你們這一群窮酸相,有香火錢嗎?」廟祝居高臨下的站在台階上,不屑道。
「你…你怎能如此猖狂?」旁邊一個年紀大的男人叫了起來,「這原本就是我們家主人的宅院,我們回家如今反倒成了外人?」
「就是!我們如今的東家,就是水官上神親收的弟子,你這廟祝怎麼敢如此待我等?」
一旁的香客不由得議論紛紛,也有人認出來了這一群人,同情起來。
廟祝眼見無法收場,忙改了臉面,笑道:「哎呦,原來是上神的弟子!是我眼拙,識不得人。」
王承澤抹去臉上的淚水,道:「今日回…上香,是為帶走我師傅生前一些舊物的,還望廟祝通融。
」
「什麼?如今水官神廟歸朝廷官府管轄,其中一應事物當屬朝廷,只怕這不好辦啊!」廟祝孫行易為難道。
「廟祝,哪怕在下只是一介白身,可若我到了公衙前,知府大人也要看在師傅面上應我之求。
廟祝先生你也不想我再去跑一趟知府大人的府衙吧?」
王承澤臉上平靜的說道。
「這……」廟祝臉上猶豫不定,幾息之後還是道:「既然如此,那就隨我來吧!」
於是,一行人就跟著廟祝進了宅院,王承澤走在前面看著昔日景象,只覺得觸景生情,不由落淚道:「故鄉已非家。」
廟祝聞言不由得嘆氣道:「不知道便好。人死不能復生,上神已是神明,與你等凡塵俗子盡斷了緣分。你看哪些是舊物,都拿回去吧,日後世上便沒有什麼玉水苑,只有水官神廟了。」
老烏垂淚,如數家珍的從冬梅園裡收了些東西,「這是少爺曾經最愛用的青瓷茶盞,這是少爺最喜歡用的摺扇,還有這躺椅……」
站在聽雨閣中,王承澤看著那張柿樹下的躺椅,一陣初春的寒風襲來,木椅搖曳,仿若師傅還躺在上面一慣偷懶,用書擋了臉小憩。
大保小保等幾人都收拾了東西,拿了些舊物,都看向了如今的東家。
「少爺,咱們接下來是回范縣,還是去哪裡?」老烏試問道,「這聽雨閣是先少爺傳給您的,地契想必還在,莫不如就留在這裡重操舊業?」
「罷了,還是回范縣吧。此地留不得。」王承澤從追憶中回過神,繼續道:「留在這裡只會睹物思人罷了。況且,師傅怎麼死的,祖奶奶怎麼沒的,你們清楚,我也清楚,這芸州滿城的富紳高官更清楚!
我們這些師傅的舊人留在這裡,只會讓他們記得師傅的死,心中懷有愧或許會對我們多加照顧。
但時日長久,這愧疚就會變成厭惡,不如把這份情留到將來,或一飛沖天,或死中求活!」
「是!少爺!」幾人皆不再提留下來的話。
水官神廟前,不時有香客進出,大門正中,王承澤帶著老烏,大保小保、大旺小旺,六人在神廟前垂淚再拜,三拜九叩。
禮畢,一行人背著行囊在路人或詫異或不解的目光中轉身揮淚而走。
王承澤走了幾步,不舍的再次回首,來來往往的門前,忽然那道熟悉至極的面容出現,一身青衫,滿目柔和,在陽光下向他笑著揮手作別。
心中一突,王承澤猛然頓住腳步,眼眶被淚水浸濕模糊,他用手去擦,再看去時,水官神廟前已經再無那道身影。
天色漸暗,二月二這一日的晚間,天邊暮雲曉色如火,芸州城的百姓們抬頭看天,都說今日的晚霞格外迷人。
廟侍站在門前,勞累了一天忍不住打個哈欠,伸了下懶腰,長街上僧人拿著木魚敲了三下,隨後吆喝道:「酉時四刻!日落歸家!」
「是該關門了。」廟侍自語了一句,緩緩關上朱紅色大門,上了門拴,然後準備回了屋去等飯。
路過夏臨園時無意間瞥了眼那裡的藤廊,惦記著夏天早熟的瓜。
卻不料抬頭一看發覺幽深的廊子裡有一道修長的青衣背影緩緩走向深處。
此時暮色沉沉,天色昏暗,神廟裡的廟童廟侍穿的都是灰衣,就連廟祝也只是加了繡金花邊的灰衣,哪裡來的青衣香客?
莫不是見鬼了?
想到這裡,他嚇得身子一激靈,忙慌不擇路的跑向了幽蘭園。如今這園子改成了灶房和一眾廟人用餐的地方。
跑進了園子裡,見到七八個廟侍在桌椅旁等著餐食才放下心來長舒一口氣。
「趙油子,怎麼了?慌慌張張的,害怕關個門就吃不上飯了嗎?」
幾個廟侍取笑道。
「去去去,我給你們說,我剛才遇到不知是人還是鬼的東西了。就在那夏臨園的廊子裡。」趙油子解釋道。
「啥?今早上摸黑起床時,我還從那裡走過呢,你可別亂說!」
有人被嚇了一跳,畢竟他們都是二十多歲的小混子,多少都有點虧心事,得了這份差事又是在神廟裡當差,自然會往神神鬼鬼那邊去想。
「混帳東西!」
一聲怒罵傳來,卻是廟祝到了。
眾人都起了身,不敢再嬉笑打鬧。
孫行易黑著臉道:「我們是為水官上神聚香供奉的人,怕什麼鬼怪?神廟裡面難不成還有什麼惡鬼妖魔嗎?
趙油子,若再胡說,少不得扣你月錢!」
「是,廟祝,小的知道了,小的再也不敢亂說話了。」趙油子一聽要罰錢,忙求饒告罪。
「今日香火錢,大門前的,加上四盈池和主院神像前的,都收了多少?」孫行易盯著負責清收香火錢的三個族內弟子道。
「正門前的共三兩七錢二十四文。」
「四盈池的一兩二錢九文。」
「上神跟前的共十二兩八錢三十七文。」
三個廟侍紛紛上報。
「嗯,倒也對得上數目。」孫行易從旁邊拿出算盤,算了一陣才道:「今個是上神開廟,所以才有這般多的銀子。日後無論錢多錢少,但凡你們誰敢貪拿一個子,就算我饒的了你們,上神也饒不得你們!」
「是,廟祝大人!」
眾人紛紛應聲。
入夜。
一個廟童打著燈籠給孫行易引路,四下無人,這廟童笑道:「大伯,你這一日可是日入斗金啊!果然是好肥差!」
「哈哈哈,這都是上神的名分。」孫行易得意的捋著鬍鬚,笑道:「這廟裡的香火錢啊,上神是神明,怎能沾染這等銅臭之物?既然上神用不著,那就只能由我們這些廟侍之人為上神打點一二了。」
「吼~」
二人正從主院神像的外側台下走過,說笑間卻聽得一道似獸低吼喘息的聲音。
他們四下回望尋覓聲源,孫行易抬頭一看,便見那六丈高的神像上不知何時竟然盤踞著一條皮光鱗滑透亮的黑色巨蟒,那蛇身正從神像手掌上爬過,一隻巨大的蛇首從神像頭顱後面繞出,那雙不帶感情的瞳孔直直盯著自己。
孫行易驚恐大叫一聲,嚇得癱瘓在地上,四肢因為過度驚恐甚至失了力氣沒法逃走,只能眼睜睜的看著那巨蟒身子仍舊纏在神像,但上半身蛇首卻居高臨下的探來。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