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車要不回頭,不要東張西望,不要三心二意。
但是周銘川覺得,對於孟嬌,是最好就不要開車。
可他還有一種更為強烈的預感,就是那女人每次都是抱著要撞死他的決心來的。
「周銘川!」
一個細小的聲音從坑底響起。
「周銘川!」
又是一聲。
周銘川握著礦泉水瓶的手指微微收緊,塑料發出了咯吱咯吱的聲音。
今天的太陽好像出奇得曬,他後背立馬又出了些汗。
早知道不給她發那條消息了,反正是要自己找上門來的。
他大步朝門口的坑地上走去。
這裡本來是片空地,前段時間有人想在這裡建個小廠房,地都挖了一半了,最後還是嫌棄這裡實在太偏僻放棄了。
這坑地也就放在了這裡。
本來以為這坑地遠離馬路而且並不深,所以周銘川也沒想著去填平它。
而且根本不會有人開車開到這裡。
可是那輛一頭栽在裡面的瑪莎拉蒂卻提醒著他,真的有人能開進去。
「周銘川。」孟嬌看著窗戶外面慢慢走過來的男人,聲線有些委屈,兩隻眼睛巴巴地看著他。
「手剎拉了沒?」周銘川看了一眼車頭,就是撞在泥土上了,駕駛室內的安全氣囊也沒有彈出,應該沒什麼問題。
孟嬌點了點頭,「拉了。」
「那出來吧。」周銘川不明白她為什麼要喊他過來,說完就打算轉身離開。
「唉,周銘川!」孟嬌見他要走兩隻手伸出了窗戶扒在車門上朝他揮了揮。
「你拉我一下。」
周銘川回頭定在原地,剛剛熱得要命的太陽不知怎麼的忽然收了威力,一陣涼風清爽地從衣衫間穿過。
孟嬌像一隻可憐的小兔子趴在車窗上,「這坡太斜了,我出不去。」
周銘川眼眸垂下思索了兩秒,沒多廢話,一手拉開了車門,一手將孟嬌拉了出來。
只不過他大手拉著孟嬌的胳膊,像扯著一隻嗷嗷待哺的小雞仔,全然沒有美感。
不過三兩步就把孟嬌拎上了平地。
「謝謝你。」孟嬌腳上沾了些泥,她剛抬腳在水泥地上把腳底的泥踢掉,再抬眼時,周銘川已經不見了。
孟嬌:「……」
孟嬌這輩子都沒被人這麼忽略過,但是不知為何,她心裡升起一股子更為勇猛的衝勁。
在英國讀書的時候孟嬌就是出了名的不怕難,教授當時都誇她當不了現代的達文西也能去做阿甘。
孟嬌這輩子不怕失敗,她只怕對手太好對付。
「小姐,你沒事吧!」卡車司機這才匆匆忙忙跑過來。
他把卡車停在了修車廠門口的空地上才來得及查看孟嬌這邊怎麼樣。
「沒事沒事。」孟嬌擺擺手,回頭去看卡車上的沙發,三個工人正搬著沙發往修車廠里送,卻被一個精瘦的男人擋在門口。
「你們是誰呀?這這這哪裡來的沙發?」老劉還是穿著一件白色汗衫,脖子上面還掛了一條擦得烏漆嘛黑的毛巾。
「不是送到這裡的沙發嗎?」工人有些摸不著頭腦,左右張望著孟嬌的身影。
「怎麼可能,我們沒買沙發。」老劉警惕地連忙拒絕,生怕是什麼新的騙局。
「是我買的,是我買的!」孟嬌揮舞著小手跑了過去。
「劉叔,是我!」孟嬌開嘴就是甜甜地喊人。
老劉眼皮一抬,這不是上次趴周銘川腿上的那小姑娘嘛。
「是你啊,」老劉臉上掛起一絲笑意,而後又看著這沙發犯了疑惑,「這沙發是你買的?」
「對呀,劉叔,」孟嬌招呼著工人往裡面搬。
「等等等下,」老劉連忙攔住,「不是,小姑娘你是不是搞錯了,我們沒讓你買沙發呀?」
孟嬌看了一眼車間裡默默站在一個破車子前敲敲打打的周銘川,壓低了眉眼說道,「我上次,不是把周銘川的沙發撞壞了嘛!這次是我賠他的!」
老劉皺著一層薄薄的臉皮終於想了起來,之前他搬家,有個不用的沙發拉到廠里來說是給周銘川的。
「原來是被你撞壞了,我說呢好好的一個沙發怎麼被人大卸八塊了。」
孟嬌有些不好意思地笑了笑,「那讓我把沙發先搬進去吧!」
老劉沒再阻攔。
工人三下五除二就把沙發搬進了車間,簡約的皮質墨綠沙發放在了這水泥鐵板的空曠車間裡,怎麼看都覺得格格不入。
但是孟嬌心裡美滋滋的。
送走了工人之後,她便走到了周銘川的身邊,他正低頭拆卸著一塊汽車的擋板,手裡的工具嗡嗡地亂響。
「站遠點。」
孟嬌一腳剛踏到周銘川的身邊,就聽到了男人毫無感情的驅逐。
她心裡暗嘖一聲,把腳收了回來。
周銘川幹活的時候,兩隻眼睛裡都是一絲不苟的認真,沉重的工具槍被他輕輕鬆鬆地拿來拿去,手臂上的肌肉也連帶著聳立舒展。
「周銘川。」
她小聲叫道。
工具槍巨大的嗡響把她的聲音蓋了個七成,可孟嬌偏偏不大聲叫。
「周銘川。」
又是一聲,輕輕柔柔。
好像夏夜沉睡,一隻瑩瑩繞繞的蚊子,聽不大清楚卻又撓得心頭痒痒。
「周…」
第三聲還沒喊出來,周銘川停了手上的工具槍,巨大的嗡響忽然消失,整個修車廠都安靜了下來。
「哦,你聽得見。」孟嬌使壞地笑了笑。
男人眼裡的情緒幾不可查地波動了一下,然後又靜如死水。
他知道孟嬌在幹什麼,卻又不想知道她在幹什麼。
「你車子修好了,讓老劉帶你去取。」他語調平淡,抬眼去找老劉。
卻發現老劉正美滋滋地躺在一個他從來沒見過的沙發上悠哉悠哉地吃西瓜。
旁邊一個巨大的鐵風扇正呼啦呼啦地朝他吹著,整個人極其愜意。
周銘川的目光又投向了孟嬌。
孟嬌點了點頭,「賠給你的,沙發。」
她一說完就靜靜地等著周銘川的拒絕。
「不需要。」
就知道。
孟嬌早就知道周銘川不會收她的沙發,不然她早就直接拖到他家去了。
「上次撞壞了你的沙發真的很抱歉,如果你不收下我真的會覺得很愧疚的!」
「不需要。」
又來了,複讀機。
「那就放在車廠吧,我看老劉挺喜歡的,也算是我的一份心意。」孟嬌拿出了早就準備好的一套說辭,只要這個沙發放在周銘川的眼皮子底下,她的目的也就達到了。
周銘川看著一臉愜意的老劉,他發現他好像對此無能為力。
「哦對了,你說我車子修好了,在哪裡?」
「跟我來。」周銘川聲音里有一絲無可奈何。
孟嬌乖乖地跟著他去了修車廠後面的一小片空地。
「你看一下前保險槓,整個都換了。機油玻璃水什麼的都加滿了。」
「雞油?」孟嬌眉頭一皺,「什麼東西,會不會有味道啊?」
周銘川倒是沒想到還有人能問出這種問題。
他頓了兩秒,「沒有。」
「厲害了,我還沒聽說過雞煉出來的油還能加在車子裡呢。」孟嬌一臉了不起的感覺看著周銘川。
就是覺得他臉色不怎麼好。
「那我刷卡。」
「行。」
「哦對了對了,我那新車,剛剛開坑裡的新車你幫我開出來吧。」
周銘川停下腳步轉身看她。
「也要修的。」孟嬌接道。
男人不說話,黑沉的眸色染上了一絲看不清的情緒。
孟嬌把他總結為,有點生氣。
看看這男人,上好的皮囊在這修車廠工作,上趕著的生意還跟顧客生氣。
孟嬌這輩子都沒見過這麼奇怪的男人,乍一看是一潭死水。
走近一瞧,卻哪哪都不對勁。
讓人好奇地想跳進去看看,到底是為什麼。
周銘川看了孟嬌一會,似乎終於是妥協了,朝她伸出了手。
那手指修長有力,骨節分明,緩緩舒展在孟嬌的眼前。
孟嬌情不自禁地把手也伸了出去。
可還沒搭上男人的手指。
就聽見一個帶著些許警告意味的聲音響起,「車鑰匙。」
……
孟嬌連忙收回手,在包里翻了起來。
「糟糕了,我車鑰匙丟了!」
她看著自己底朝天的包包一臉懵,然後抬起頭看著周銘川手足無措。
又一聲嘆息。
孟嬌都不知道周銘川為什麼總是嘆氣,他好像心裡鬱結了很多不暢快的東西,不說話的時候堵得像潭死水,唯一能激起的情緒,就是伴隨著嘆息的無奈。
周銘川朝著修車廠旁邊的大坑走去,他一打開車門,車鑰匙果然還插在車上。
他看了眼後面的位置,然後上了車。
「不需要拖車嗎?這裡看起來很陡呀!」孟嬌站在坑邊朝他喊道。
「你不要站在坑邊。」
孟嬌:「……」
周銘川迅速地把車子掛到了倒擋,然後猛打方向盤隨著嗡一聲巨大的引擎聲,車子一個迴轉把車頭倒了出來。
揚起的灰塵層層落下,明明是個土得不能再土的坑底生生叫他開出了賽車的感覺。
他熟練地掛回前進擋,隨後一腳油門把車子開出了大坑,穩穩噹噹地順著修車廠的大門口開了進去。
一套操作行雲流水,那輛瑪莎拉蒂好像被賦予了靈魂,在他的手裡大放光彩。
孟嬌又想到了那天在奪命山上看到的賽車比賽。
黑夜、細雨、急轉彎,還有那輛獵豹一般的保時捷。
而且孟天管那人叫,川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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