季市一連下了好幾天的陰雨,粘粘連連斷斷續續的。
陰雲罩著暗灰的天空,好像氣勢洶洶地要把整座城市吞滅。天氣也隨著一場一場的雨說冷就冷了。
李叔一早就收拾了車子在樓下等孟嬌出門,前一天晚上小姐就說了要用車。
整個晚上孟嬌都睡得不甚安穩,昏昏沉沉的,也不知道是睡了還是沒睡。腦子裡一直想著些沉重陰暗的東西,分不清到底是做夢還是事實。
睜眼的時候,窗外還是昏昏沉沉,這場雨下得好像世界末日,白天黑夜,不分彼此。
她情緒並不高漲,整個人都處在一種混噩的狀態,翻開手機看了下時間,五點二十。
孟嬌在床上慢慢吸了一口氣,然後坐了起來。
六點下樓的時候,李叔已經在車裡等了。
「小姐。」
「嗯,李叔。」孟嬌輕聲打了個招呼上了車。
李叔微微有些訝異卻又沒敢多問,因為孟嬌今天和平常實在是太過不一樣。
她穿了一條肅穆單薄的黑色套裙,下面是一雙同樣黑色的高跟鞋,頭髮一絲不苟地盤在腦後,整個人的情緒都很壓抑。
賓利緩緩地開在下著細雨的街道上,到處氤氳朦朧看不清楚,一路朝偏僻的地方開去,最後停在了一座墓園。
「小姐需要我在這裡等嗎?」李叔轉過頭去問道。
孟嬌沉默了一會,「不用了。」
應該,會有人帶她回家的。
她說完便拿起了一把黑傘下了車,外面的雨下得並不大,細細密密地隨著陰風吹在孟嬌裸露的小腿上,引起一陣寒慄。
她抬眼看了看這座並不大的墓園,外面的停車場上稀稀拉拉地停著兩三輛車,也對,今天並不是什麼傳統的祭拜節日。
如果有人來,那應該是某個人的忌日。
孟嬌輕輕邁開腳步朝門口走去,每走一步心裡也更墜一分,她分明知道自己在一步步走近那個男人的秘密,卻又覺得那個秘密是否太過沉重,沉重到她也無法確定自己是否能夠接受。
可這些天來所有的糾結與遲疑,卻還是在站在墓園的這一刻全都不作數。
她就是想看,就是想接近,就是想知道。
孟嬌在園門口買了一束鮮花,然後走了進去。
一排排的墓碑整齊而又密集地排列在她的眼前,無數個鮮活的靈魂就以這種簡單而又刻板的方式安息在這片土地上。
清晨的霧氣伴著細雨朦朦朧朧地罩在這篇土地,孟嬌看見一個站在不遠處無聲靜默的男人。
他穿著一件黑色的襯衫,紐扣克制地繫到領口最後一顆,高大頎長的身形卻在這灰濛的細雨中顯得有幾分寂寥。
孟嬌站得遠,看不清他臉上的神色,只覺得他周身散發著陰霾的氣息,和這死氣沉沉的墓園融為一體。
實在是,太過悲哀。
心臟仿佛被一隻大手緊緊攥住,她既不能呼吸也不能說話,生生地被這沉重的氛圍拖入地下。
孟嬌忽然有那麼一刻,體會到了周銘川的感受,他是否這些年,都是生活在這般的地獄。
一陣冷風無情地掛過,孟嬌身子輕顫了一下,她深深吸了一口氣然後打著傘朝那人走去,「嘀嗒」的高跟鞋在水泥地上敲出了一串寂寞的聲線。
除此以外,一片死寂。
「你不介意吧。」
孟嬌走到男人身邊輕聲開口,然後微微彎腰把那束潔白而又熱烈綻放的鮮花放在了周銘川面前的墓碑上。隨後黑傘傾斜,遮去了男人頭頂的一片細雨。
孟嬌偏頭望去,男人的黑髮被雨水打濕粘在側頸,眉眼冷漠地看著墓碑上的那張照片,眸色里卻是孟嬌從未看過的情緒。
後悔、憤怒、痛苦、無助。
孟嬌握著雨傘的手不禁收緊,她垂眸向墓碑上看去,一個年輕男人的照片被黑白定格在冰冷的墓碑上,上面寫著一個名字和一串英文。
【喬宇Thierry】
孟嬌默默算了一下時間,他去世的時候,正好22歲。
肅穆的園內,細雨纏綿,誰也不肯多說一句話。
不知是怕擾了地下人的清靜,還是怕擾了祭拜者的清靜。
身邊的男人卻慢慢轉過了身子,朝著孟嬌投下了一束冰冷的目光。
一束周銘川從未這樣看過孟嬌的目光。
她緊緊咬著牙關回看了上去,才發現周銘川的眼裡,一股暗流涌動的憤怒被他再三地壓制。
頭頂的雨這時卻越下越大,噼里啪啦地朝整座城市傾倒著憤怒,雨點無情地砸進孟嬌的半邊身子,她卻動都不肯動,站在原地和周銘川對峙。
孟嬌知道,周銘川在生氣。
陰冷的氣息更加強烈地卷席過這片偏遠的墓園,孟嬌渾身冰冷開始不自覺的顫抖,又或者她也是在和周銘川賭氣。
憑什麼不肯讓她知道一切。
雨點越砸越密,雨傘也越來越重,孟嬌一隻手快要撐不住這把黑色大傘。
噼里啪啦的雨點仿佛個個砸在了她的心上,過快過密猝不及防。
陰雲越積越多天色片刻昏暗。
老天積蓄了這麼多天的怒氣,終於要一瀉而下了。
周銘川最後看了一眼墓碑,然後沒有片刻猶豫地抬腳從孟嬌的身側走過,徑直離開了那把搖搖欲墜的黑傘走進了無邊雨幕。
他什麼話都不肯說!
孟嬌的手臂一瞬間失了力,大傘轟然倒下。
豆粒大的雨點生疼地砸在她的身上,砸得她眼淚和著雨水一起落下。
周銘川用行動告訴自己,他不需要她的那把傘。
心裡那根繃緊的弦忽然斷了!
孟嬌執拗地站在墓碑面前一步未動,她不甘地看著大雨中那個極近絕情的背影用力喊道:
「周銘川!你個膽小鬼——」
女人的聲音穿過層層雨幕傳到了周銘川的耳中,他腳步一怔,站在了原地。
「我就是知道了一切,我就是知道了你是Joseph,我就是知道你是因為喬宇的死才變成了這個樣子!」
孟嬌一邊情緒激動地說著,一邊朝周銘川走去。
尖細的高跟鞋一步一步用力地砸在水坑裡,可誰也顧不上那半分的良好形象,便任憑這大雨隨意地傾撒。
「但是你為什麼就這樣放棄你自己!」
孟嬌大步走到周銘川面前,兩眼睛通紅地看著他。
周銘川眼裡泛出一抹不可置信,然後便迅速被一股濃重的陰霾代替,整個人都散發著一種可怕的氣息。
他咬著牙低聲對孟嬌說道:「我怎麼樣,是我自己的事。」
然後便用力地握住孟嬌的手腕將她拉到了一邊,抬腳就要離開墓園。
「周銘川!」孟嬌今日已是抱著不死不歸的決心,這大雨把她最後的脆弱沖刷殆盡,兩個人都是遍體的狼狽,誰也不怕再多出一分。
她立馬拉住了周銘川的手腕把他攔了下來,連帶著整個人推進了牆角,奈何她力氣太小,男人根本只是退了半步便在牆角處停了下來。
「周銘川,」孟嬌冷得聲線都有些發顫,音量卻一點不肯放鬆,她像一隻倔強的兔子抬眼死死瞪著男人,「你還要這樣折磨你自己多少年!你看看你自己變成了什麼樣子!」
「孟嬌!」周銘川從喉嚨里低吼了一聲,然後緊扼著她的脖頸將她抵在了牆邊。
男人黑沉的眸色隨即深深地壓了過來,濕透的襯衫緊緊地貼在孟嬌的胸前,孟嬌動彈不得。
「我說過,別管我的事。」他一字一句地用力警告道,仿佛完全變了一個人。
孟嬌從沒見過這樣的周銘川,這樣暴戾而又陰沉的周銘川。暴雨不依不饒地沖刷在兩人的身上,抬眼望去,兩米之外便已什麼都看不清。
天地好像為他們隔開了一個無人知曉的空間,所有的壓抑與憤怒被無盡地放大。
孟嬌手指微微地發顫,她心裡一股酸澀的痛感已然蔓延到了五臟六腑,她快要控制不知自己了。
「周銘川。」她小聲嗚咽道,眼淚又一次流了下來。
男人高大的身形將她隔開在爆裂的雨幕中,她看著那雙對她大發雷霆的眼睛,心頭的委屈無限地放大。
「轟隆——」一聲巨雷砸在天空,周銘川手指一怔,慢慢地收了回去。
他仿佛又要變回那個用冷漠把自己層層包裹的男人,孟嬌心裡怕得要命。
她寧願周銘川這樣真實而又殘忍地把自己展示她的面前,也不要他又變回那個冷冰冰的人。
大雨又密密麻麻地砸到了孟嬌的臉上,周銘川的身子慢慢後退。
孟嬌的心口卻好像站在了懸崖,仿佛他一走,一切又回到原點。
女人瑩白的手臂用力一勾,整個身子便又緊緊地貼在了男人的胸膛。
周銘川還沒來得及把她推下去,一股瑩涼又帶著些膽怯的柔軟便覆在了他的唇上。
那天大雨下得離奇,轟轟烈烈仿佛要吞滅整個世界。人與人之間失去了短暫了聯繫,除非你我一開始就粘連在一起。
孟嬌帶著些絕望和無助的吻落在周銘川的唇上,她甚至不敢去感受周銘川的回應。兩隻纖細的手臂緊緊地抱著他的脖頸,仿佛一放手就會墜入萬丈深淵。
單薄的套裙被大雨緊緊地打在身上,每動一下都是切膚的冰冷,唯有這一抹紅唇尚有一絲人間的溫柔。
可是,也不過數秒。
所有的寒冷與大雨再次傾襲而來,孟嬌一個人癱坐在了冰冷的雨地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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