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一針仿佛是打在孟嬌的心頭。
又或者,是那一刀。
她拼命捂住嘴巴躲在了拐角的隱蔽處,兩行淚就那麼猝不及防地從驚惶害怕的眼眶裡砸了出來。
胸膛拼命地上下起伏呼氣,手指卻還是緊緊捂住嘴巴不敢鬆開,余芊芊當下就想狠狠給自己一個巴掌,她緊緊地摟著孟嬌把她的頭按在了自己的肩上。
余芊芊真的沒想到,會是這樣的結果。
她腦海里有些後怕地又浮現了剛剛兩人看到的場景,周銘川渾身大汗淋漓一般被兩個男人狠狠地按在冰冷的地板上,蒼白痛苦的臉龐在明暗交錯的光影邊界來回切換。
他手臂脖頸青筋暴起,整個人仿佛不受控制一般想要掙開束縛,卻又在鎮定劑被注射後的片刻,徹底失去了掙扎之力。
一張眉頭緊鎖的臉,永久地,落入了黑暗。
到底是那人要活命才拼命掙扎,還是那人要救命所以才狠心壓制?
無人知曉。
空蕩冷寂的休息室里漸漸就湮滅了聲音,男人的粗喘也仿佛只是一場幻覺。
誰也沒有再說話,誰也不想再說話。
孟嬌的身子控制不住地瘋狂抖動,再抬眼時,余芊芊看見她嘴角被她自己咬出了血。
「芊芊,」她聲線仿若遊絲,幾不可聞。
余芊芊立馬湊得更近些,「你說什麼?」
孟嬌艱難地抬起手搭在了她的肩上,哽咽說道:「我不想看了,我想回家。」
-
凌晨三點,周銘川把車子停進了停車場。
漆黑寂靜的小區里,只有半盞路燈微黃,絲毫溫暖不了這來勢洶洶的初冬深夜。
一陣不知道哪裡來的冷風跟著男人的步伐卷進了樓梯間裡,然後順著破敗的窗邊呼嘯而出。
燈還是沒修,這下甚至連閃都不閃了,徹底放棄。
周銘川腳步沒停,順著樓梯上了五樓。
然後在家門口的台階旁邊,看到了一團烏漆嘛黑的影子。
小小的,窩成一團。
看起來像是等了很久的樣子。
周銘川整個人久久地怔在了黑暗裡,他站在離她不遠的地方手指緊緊地握住了稜角堅硬的鑰匙。
掌心凹陷處開始迅速地發白,血色沿著紋路節節敗退。
他明明伸手就能把她抱在懷裡,可腳步卻好像被無數根尖銳的釘子狠狠釘在這冰冷的水泥地里,踏出一步,都要付出鮮血淋漓的代價。
黑色剝脫了注視的權利,現在仿佛連呼吸也要一併奪去。
周銘川久久地站在原地,他甚至不知道,自己站了多久。
直到眼前的那團黑影微微地晃動了一下,然後略帶著倦意地發出了一聲:「周銘川?」
他才立馬反應過來,走了上去。
「怎麼來了也不打個電話告訴我一聲?」周銘川拉著孟嬌站了起來,她穿了一件很厚的羽絨服,一張小臉上還有些許睡覺壓出的褶皺。
孟嬌略帶著埋怨的撒嬌,「給你發簡訊啦,你是不是沒看到?」
周銘川打開門的手一愣,「對不起,我剛剛結束訓練就忙著往回——」
「沒關係呀,我又沒怪你。」孟嬌朝他笑了一下,然後進了家裡。
她脫了鞋就先跑到了空調下面打開了空調,邊調溫度邊回頭問周銘川,「你這幾天晚上睡覺冷嗎?現在溫度降得快,你這裡冷千萬別凍著了。」
周銘川點了點頭,然後把外套脫了下來,「你怎麼這麼晚還來?」
孟嬌嗔了他一眼,「我不能來嗎?」然後放下了遙控器。
空調轟轟地開始出熱氣,她站在下面吹了幾秒,舒緩了剛剛有些凍僵的身子。
雖然她機智地先回家換了一件超厚羽絨服,但是在冰冷的台階上坐那麼久,身子還是抵不住地冷。
周銘川站在不遠處看著孟嬌一邊搓著手一邊朝他笑,心裡那道糾結掙扎的坎忽然碎得無影無蹤。他大步上前走到了孟嬌的身邊,然後將她整個人抱在了懷裡。
兩張冰冷的臉龐緊緊地貼在一起,孟嬌被他勒得差點喘不過氣。
可她卻咯咯咯地笑了起來。
笑著笑著,眼圈就紅得厲害。
她嚇得立馬睜大了雙眼,強忍著心頭上下翻滾的情緒,可是越壓制越難耐。
周銘川被壓在地上拼命掙扎的畫面好像烙鐵一般深深刻在了她的腦海里,不論她看向哪裡,哪裡都是周銘川痛苦的雙眼。
她立馬閉上了眼睛,一滴眼淚悄無聲息地落在了周銘川深藍色的毛衣上。
孟嬌輕輕地吸了一口氣,她不是來哭的。
「明天還要訓練嗎?」她貼著周銘川的耳邊說著。
周銘川直接將她整個人抱起來放到了沙發上,然後起身去餐桌上倒水。
「早上九點。」
孟嬌身子暖和了一點,她脫下了羽絨服推到了沙發的一角,「那每天這麼遲回來,不會睡不夠嗎?」
「不會。」
周銘川倒了一杯熱水遞到孟嬌的手上,「喝水。」
孟嬌乖乖地喝了一口,又遞了回去,「喝水。」
周銘川接了過來,指尖輕輕撫過她的手背,仰頭喝下了全部。
「那你現在要睡覺了嗎?」孟嬌看著他把空杯子放回了桌子上,有種說不出的疲倦感。
他什麼也沒說,甚至連臉色都沒有特別的蒼白。
整個人好像孟嬌剛剛認識他的時候一般,把所有的傷口全都卷攜在無邊的沉默里。
但是她看到了,她知道了,卻也同樣,不能說。
「你要睡覺嗎?」周銘川站在餐桌邊垂眸看著她,深藍色的毛衣稱得他身形格外挺括,整個人明明清清淡淡的,卻叫人看得移不開眼。
孟嬌坐在沙發上朝他伸出了手,「你抱我。」
她臉上是坦然而有底氣的驕縱,孟嬌知道,周銘川會抱她。
男人脖頸處的青筋幾不可察地抽動了一下,然後快步走上前提著她的腰將她整個人抱了起來。孟嬌咯咯咯地笑著雙腿借力盤上了他的腰。
「我來的時候在家裡洗過澡了。」
「我訓練之後也洗過澡了。」
孟嬌被這突如其來的默契笑到整個人掛在周銘川的身子上晃來晃去,活脫脫像個纏在他身上的小妖精。
可是周銘川還是一隻手穩穩地抱住她,另一隻手打開了臥室門。
「周銘川,我重不重?」她貼著他的耳邊問道。
周銘川本來打算把她放在床邊的手又停了下來,他輕輕把她一顛抱得更高了些,從下往上看她,「不重。」
孟嬌兩隻手捧著他的臉龐,低下頭抵著他的額頭。
鼻息交錯,惹起她後腰一陣酥癢。
她輕輕開口,「不重是多不重?」
周銘川看著她的眼睛頓了一下,「就是很不重。」
孟嬌看著他這般認真的答話,整個人又不受控制地笑了起來。可她卻還是那麼緊緊地貼著周銘川的額間,半分也不肯退讓。
錯亂的氣流從她的齒間噴出,輕輕痒痒地灑在周銘川的唇邊,或許是初冬過分乾燥,他下意識地輕舔了一下嘴唇。
「嘴巴怎麼破了?」周銘川看見她右嘴唇上有一處細小的傷口,雖然已經沒有在流血,卻還是異樣的鮮紅,看起來剛破不久。
孟嬌也輕輕舔了舔傷口,些許淡淡的血腥味順著舌尖進入了口腔。
「天氣太乾燥了。」她眨了眨眼睛語氣軟軟地說道,眼神卻愈加直接地看著周銘川的眼睛。
紊亂交錯的氣流中,誰也沒有再開口。
話題結束在了無法延續的地方,又或者誰也不想再延續那些無趣的話題。
誰在乎你到底重不重,誰在乎你到底洗沒洗澡。
那抹再也無法忽視的鮮紅像一根針一般,輕輕地刮在了周銘川的心上,癢得他渾身繃緊。
可他卻不知道到底在克制著什麼,手臂無意識地收緊在孟嬌的腿上。她分明感到了男人難忍的情緒,又偏偏不肯做那主動的一方,只是輕輕在他的唇邊呼氣。
明目張胆地,勾引他。
客廳里那台老舊的空調源源不斷地運送著溫熱的空氣,孟嬌徹底忘記了剛剛坐在門外時的陰冷,她現在穿著毛衣的身子,熱得像著火。
但是那個男人的身子,更燙。
燙得孟嬌的指尖,都忍不住的蜷縮。
情緒在壓抑無聲的燥熱里,終於攀升到了臨界。
周銘川心裡的什麼東西,輕輕地,破碎了。
他抬頭直接重重覆上了孟嬌的唇,整個人像是被壓抑了太久一般,開頭甚至忘記了輕重。
第一口,就是淡淡的血腥。
周銘川瞬間回過了神就要從那勾人的唇上下來,孟嬌卻用力地抱著他的脖頸,比他還要深地吻了下去。
她比他吻得還要深,她比他吻得還要瘋。
男人的理智徹底被她拉下了神壇,那抹似有若無的血腥成了最好的助燃劑。
誰也不知道是誰在發瘋,誰也不知道要如何停止。
他喪失了所有的記憶與感官,只剩下一塊滾燙的心臟拼命跳動在這無與倫比的燥熱里。
兩人重重地跌進柔軟的雲朵里,孟嬌一聲輕呢繼而又覆上了他的唇。
她好像那麼害怕而又迫切地想從這個男人的身體裡找到一絲安慰,告訴她,周銘川還活著,他還那麼鮮活地陪在她的身邊。
只要他還願意這樣吻她,他就不會那麼輕易地離開她。
混陰霾的氣息自上而下地將她完全覆蓋,熾熱鋪天蓋地地落在她凌亂紅腫的唇間。
她眉眼緊緊地擰成了一團,整個身子不知是痛苦還是寬慰地緊繃在一起。
孟嬌睜眼看著頭頂上明晃晃的白熾燈,手臂緊緊抱著吻在她頸間的周銘川。渾然不知地,落下了一滴淚。
一滴又一滴。
一滴又一滴。
直到她伸手捲起了自己毛衣的下擺,那個男人才徹底地從迷離中清醒了過來。
他緊緊地握住孟嬌的手腕,整個手臂不停地顫抖。
孟嬌有些略帶沙啞的聲音從他的上方傳來:「周銘川。」
她喊他的名字。
「周銘川。」
一遍又一遍。
他再也克制不住地鬆開了她的手腕,然後將她整個人緊緊地擁在了自己的懷裡。
孟嬌靠在他的胸口,終於還是低低地啜泣了起來。
所有的偽裝與淡定,終於被戳穿。這一切實在太過沉重,孟嬌無法獨自承受。
微笑和撒嬌,都是痛苦帶著的面具。只有偷偷流淚的瞬間,才能得以短暫的喘息。
可她是個太過拙劣的表演者,看到周銘川的瞬間,只想丟盔棄甲地投入他的懷抱。
明明是想扮演那個保護他的人,最後的最後,還是被他攬入了懷裡。
那個身心千瘡百孔、被人按在地上注射鎮定劑的男人,卻還是那麼溫柔而又無言地,將她的所有眼淚吞下。
然後聲音沙啞地在她耳邊說道:
「對不起。」
對不起,讓你這樣傷心地,掉眼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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