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09章
趙大山剛回到鎮裡就聽說兩件事。
一件是他媳婦給今日當值的衙役們派發了湯圓。
「沒收取分文吧?」
「大人,你怎麼會這麼想,夫人哪裡是那樣的人,當然沒收取。」
趙大山赧然,他忙得已經許久沒有仔細觀察妻子,本能地還在用門縫瞧人。
以前旺財娘很認錢,她以為他看不出來,但他早就發現了,那人非常務實,她給誰花每一文錢都有目的。那時,他感覺旺財娘也無所謂他回不回家,只要他活著能給她仗腰,還能給家裡交餉銀就成。
所以此時,趙大山誤以為派發湯圓是派發任務,讓衙役們必須要買的意思。
沒想到開始做買賣了,旺財娘不僅時常開始描大字,而且本該鑽進錢眼裡的人,眼下卻越來越大氣了。
並且,趙大山還聽聞他大姨姐家的小子,趕車走街串巷吆喝賣湯圓時,還幫他許嬸子家順便吆喝幾句道:
「二道河收人參、天麻、鹿茸、林芝、松子、核桃、干蘑,山茄子(別名藍靛果),紅菇釀……大娘,只有你想不到的,就沒有他們不收的。你只需要記得從開春往後,你家今年只要有啥稀罕物,連九葉草都收哇,你拿不準主意就去鋪子問問我們,要是那面收,您這不就能多個進項嗎。」
趙大山心裡明白,這番話要是沒有他媳婦的授意,大姨姐家的小子是不敢如此大包大攬的。
趙大山心想:
抽空要問問旺財娘,她今年給她自個添沒添件新衣裳。
雖說家裡銀錢全在那女人手裡攥著,稀罕啥自己就能買。但是他過問一下,想必那女人能開心不少。如有必要,看在旺財娘今日的表現,他還可以親自陪著去挑塊料子。
就當作是獎勵和什麼人學什麼樣,學的還挺有模有樣。
而第二件事就是他許嬸子。
趙大山剛進城就聽聞城樓秦都尉找他,然後他才知道,他嬸子竟然拉起一支士農商的隊伍,去邊境探望大軍了。
這都是什麼時候的事兒,啊?
他為何作為本地鎮亭,一點兒消息也沒收到。
多虧是好事兒。說句不好聽的,這要是動亂了,他還蒙在鼓裡。
而且趙大山心算一番,還不是大年初四之前的事。
因為初四那天,旺財娘剛去看過他嬸子,那時回家他特意問過媳婦,還沒聽說有這個想法。
也就是說,初四到正月十四,只用短短十天,他嬸子居然就能號召十二個村落,還能拿下整個北地這裡最大的書院和口碑很高的私塾,又聯絡當地很有名望的錢員外以及十位商人,讓這三伙人在十日內迅速集結?還愣是給湊出百輛滿車貨物。
趙大山剛聽說時表示有點兒懷疑,要不是秦都尉又點下頭予以確認,讓他趕緊安排住處,他還想追問是別人牽頭,你聽茬了吧?
確認無誤後,趙大山就心想:
好嘛,所謂為官者一要防著點兒本地豪強,同時也要和本地豪強處好關係,這些人越強勢,自己這個官越不好做。
合著他嬸子家已經不知不覺進入豪強隊列了。
這不嘛,此時,趙大山學尖了,他怕他嬸子歸來,又不經過他就沒了影子,率先在城樓這裡等待。
趙鎮亭兩手環胸,仰頭望著新開的爆竹廠放的煙花,他也是少見這東西;仿佛看到他媳婦那兩個小攤前坐滿人在吃湯圓;賣糖葫蘆爆米花的,擺案子捏泥人的。
聽說今日酒樓那裡還有猜謎贈燈,想必張燈結彩;鎮裡最大那家客棧,外面搭設台子在放皮影戲。
可是兩位東家卻不在。
歡呼的民眾,哪裡能想到,這些東家全跟著他許嬸子去了邊關。
所以趙大山更加好奇,不知道那一行人到了邊關是怎樣一副場景。
慢慢地,外村百姓陸續開始排隊出城。
這時候打更的都出來了,喊的是天乾物燥,小心火燭。這就是晚上七點了,開始打一更。
有許多百姓坐上拉腳車。有的是一個村落里的人,乘坐村里車帶著從鎮上買的物什離開。還有一部分半大小子是徒步朝家走。
再慢慢地,鎮裡早就不負之前那般喧囂,各家開始陸續熄燈,打更的開始喊:「關門關窗,防偷防盜。」
捏泥人的,演皮影戲的都收攤了。
趙大山的媳婦紅梅忙一天累壞了,正和她親姐盤腿坐在炕上一起查錢,姐倆眼睛越數越亮。
「走街串巷還賣不少呢,人家明明能自己來賣。」
「可不是,所以我才讓我大外甥趕緊幫著收山貨,嬸子家住村里,收啥不方便。往後大姐你記著點兒,咱家鋪子就是許家的臨時收貨點,不那麼貴也吃得準的,也幫著先墊上貨錢。」
「曉得啦。不過,我給人端烤腸時,怎麼聽吃飯的那些將士們講,早知道不來好啦,這是後悔在咱家攤子吃飯了?總不能是嫌棄今日鎮上還不夠熱鬧吧。」
「不能,咱家烤腸多香呢……我出去打聽打聽。」
晚上十一點,打更的看眼還在傻等的趙鎮亭,例行公事大聲喊道:「平安無事。」
後半夜一點,大山媳婦紅梅,這才知道她男人早就回來了,正在城樓值守房裡等許嬸子,也剛知道她嬸子帶人去了邊關。
而就在紅梅帶著熱湯餛飩和湯婆子趕來時,遠處拐彎處,忽然走來一支閃動星星點點的隊伍,慢慢地,紅色火光越來越密集。
那支又先於趙鎮亭知道好消息的隊伍,他們滿載榮譽終於回來了。
他們這一次去邊關,萬沒想到會幫到那麼多那麼多不認識的家庭爭取到五畝荒地,希望這個能安慰到他們。
更是沒想到還和科舉整上聯繫,這事兒整的,挺好。
能讓咱北地供孩子讀書的家庭。多了不少盼頭。搞好了,吹牛的話就放在這裡,秀才叫剛起頭,咱們這荒涼之地也是能出大進士的。
而率先向城樓走來的是老奶奶方隊,她們真的做到了婦人能頂半邊天。
必要時刻,她們這些平日裡愛占小便宜、性子又掐尖要強的老太太,不僅一路小心眼就沒犯過,吃苦耐勞不爭搶先吃飯。而且還擔當起將士們的喜樂,讓每一位將士都感覺到春風拂面。
接下來是老爺子方陣。
眼下明明已經是後半夜,可他們依舊精神抖擻,他們回程路上,就圍繞著一個話題在討論,那就是:怎麼伺候莊稼能再多長點兒糧食。
等到回村後,他們還打算要聯合更多的老兄弟圍繞一個宗旨,如何團結起來,振興北地。
眼界不一樣了,他們可是去過邊關的人,那裡要是不好,大家全部都要撇家舍業。
紅梅本來將餛飩已經遞給趙大山,看向遠處車隊越來越近,又將餛飩裝進食盒,抱著推開值守門就跑了出去。
「哎呀媽呀,我的親嬸子,我的大侄女,我的二弟啊!你們到底是啥時候去的邊關?打我面前過,我才知道消息!」
紅梅心想,而且咱不是說好,就算去也是去那裡賣貨,哪能想到是白送貨物。
紅梅本來還為今晚自己舍了不少湯圓給衙役們吃,心疼得不得了。
但是考慮到她家底子薄,又沒啥能拿得出手的,讓人打心眼裡尊敬地叫聲夫人,那她只能在治所里混個好人緣。
因為她去茶館聽過一個故事,叫做一伙人有許多兵力,另一伙人有許多田地,那第三伙要想三分天下,就只能有德。
紅梅覺得有點意思,這不就是她嗎?她也啥都沒有,連女人能籠絡男人心的好長相都沒有,為此還特意買下這本書就是目下認字還認不全。
所以她才豁出去賠本錢,也要在第一個上元節給大家留下個鮮明印象,給衙役們免費分發湯圓。
而此刻,紅梅心想:和許嬸子這麼一對比,看來自己還是小家子氣了。
許老太下車就被大山媳婦一把扶住。
許老太看眼卻黑的天,想必後半夜了,問趙大山:「你們兩口子就這麼傻等我?」
「可不是,嬸子,我還帶了餛飩。」
紅梅又招呼著:「田芯兒在哪輛車呢?田芯兒啊,吃飯沒有啊你們,快快快,跟嬸子回家去,正好家裡熱水都是現成的。」
趙大山:「……」
來的早不如來得巧,他媳婦就是巧的那個人。
不過,確實要隨他去官舍,要不然這麼多人住哪?
然後趙大山就聽到他嬸子在和鄉親們商量:「後半夜了,人困不要緊,主要是驢乏。咱大夥是去住官舍,還是去書院住學舍?」
「住官舍吧,鎮亭大人都來接了,要給人家一個面子。」
好嘛,趙大山心想:他費心費力好一頓挪走衙役,足足折騰了兩個時辰,回頭村民們是看他面子才來入住。
而且看見沒?他今晚要是不在城樓這裡傻等,他嬸子確實有能力又安頓好一切了,今晚人家有地方住,根本就不用他和秦都尉操心。
當晚,三路人馬互相拜別,鎮裡有房子的就回家了。
白家父子倆是被白慕言的先生邀請去了家裡。
許田芯特意問過白慕言,你去哪住。
白慕言心很暖,正覺得許在田芯心裡有些不一樣時,就聽到田芯舉著火把又去追問那些奶奶們,還張羅著:「奶啊,咱們是不是要給奶奶們單獨安排個住處?」
白慕言聽到好些婆子當即說:「從這事兒上也能看出來,這孩子能處,有事兒她是真惦記啊!」
劉老柱立馬回應道,田芯兒,你不用惦記,你三爺爺那裡能安排各村,幾人一鋪炕住進他家。又對婆子們喊話道:「就是老姐姐妹子們,來,都要幫我忙把驢給牽回去。」
許老太這才放心,被紅梅推著坐進車裡率先離開。
許老太和許田芯自是住在趙大山家裡。紅梅和家裡買下的做飯婆子好一頓忙乎,又是端洗臉水又是煮餛飩。
並且一句多餘的話不打聽,只說:「嬸子,這都後半夜了,您早點兒睡,你放心,明早我連官舍那面的稀飯都告訴讓準備著,咱全都吃暖和的再回村。」
許有糧帶著劉靖棟還有田女婿於大伯以及畫師高滿堂,也被趙大山親自邀請,一起住進趙家廂房。
說實話,於大伯一宿都沒有睡好覺,他竟然睡在鎮亭家的炕上,隔壁就是鎮亭之子旺財,剛剛睡前還特意來和他們恭敬有禮的說會兒話。這全都是因為托三房姑爺的福。
於大伯再次翻身,田女婿不得不關心小聲問道:「岳父,是褥子不夠厚嗎?」
「沒,玉子夠厚。」
所以當趙大山親自安頓完其他村落的村民們,等他再回來時,趙大山有那麼一瞬想扒拉醒許二弟來著,聽那些村民們講,怎麼就去了城外,還為你們開城門啦?
知不知道開城門得是多大的事兒。
這個行為真的是鎮北軍盡所能,在完成百姓所願。何況還補發五畝荒地作為補償,你們是怎麼做到的,到底都幹了啥?
就怕過後那些攪屎棍會拿分荒地詬病大將軍,但這些也不是咱能擔心的,太上面的事兒,惦記也是瞎琢磨,政令已經下達。
而回答他的人,正是於大伯,就他沒睡,陪鎮亭去灶房聊半宿。最開始,於芹娘的大伯回話磕磕絆絆,半個時辰後,他在鎮亭面前猛灌一口茶水後,揮舞著胳膊比比劃劃侃侃而談。
這個正月十五,讓於大伯眼睛亮亮的,感覺自從沾上了侄女婿家,就過得極為夢幻。
第二日晌午未到,於大伯從進了於家莊就急匆匆朝家跑,進院前看到於芹娘母親林氏,還隔著挺寬的道笑著打大聲招呼句:「三弟妹,等會兒你來家一趟。」
然後進屋就對他老妻說:「我見到咱家二娃了,你別再亂惦記,他有墳。二娃是個出息的,他還給家掙了五畝荒地,鎮北軍有一位老大的將領說,他們接手這裡,就要給交代。」
「啥?!」於大伯母很懷疑她老頭出去一趟變得不正常了,說的是瘋話。
田女婿回村第一件事不是回家,而是向他幾個伯伯家狂奔。
沒一會兒,屋裡就傳出田女婿無奈的聲音:「大娘,您這是作甚,往我兜里塞什麼銀子,我少掙鴨子錢也不用你給掏。我當弟弟的跑腿看堂哥還收錢?您快別哭了,這也算是一種安慰。」
他二伯是淚眼朦朧追問田女婿:「我現在自己湊十車乾菜,我能去看看嗎?」
「不能,那城門又不是咱家鴨圈。那是我岳父弟弟家的女婿的大侄女,她給老大一個將領寫信……」
「那啥時候湊菜還會去?」
「那可沒時候,下回我一定告訴二伯!」
而像田二伯這樣想的,可不是一家兩家。
當政令下達,有不少壯小伙追問,不打仗一個月賺一兩銀錢,只要刻苦訓練就行。要是將來戰役起人沒了,鎮北軍也能真的給俺爹娘補償?
你看看這不是給了。
而且沒兩天,大夥又聽說,這次他們借光也最該感謝的那十二個村落同時宣布,往後過年過節再敬香,頭香先敬在戰場上勇猛殺過敵寇保家衛國的村落小子。
壯小伙們私下嘀咕:這可是頭香,要是能殺個敵寇將領,備不住族譜就從這一頁改寫。
四月初,霍允謙聽呂岩說,報名參軍的人,日益增多。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