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6章 06鹿蜀血脈
摁住濁夜投進破曉懷裡,東方挑亮了曦光。
男人站在一旁擰著濕淋淋的烏髮,洇濕的蠶絲布料薄透若無,貼在他驕人的身軀上,蒼綠色極襯他膚白。
厙有餘沒吹流氓哨已經算尊師重道了,她一狠心移開眼,奔向捆在圓磨盤上的姑娘。那是個巨大的石刻日晷,其上躺了個五花大綁的人,只啷噹著兩條小腿。
紅裙女子一邊亮刀,一邊道:
「傳說崑崙腳下有上古遺族,女子單傳著《山海經》鹿蜀血脈,合歡後能使男子有孕。我需得趁她沒斷氣,剜她雙腎移花接木,我再真讓白虜皇帝懷上,這樣的功績放在整個人類歷史上,也是夠炸裂吧?」
刀划過泥濘的墨狐毛裘,挑開底下衣衫,卻發現昏死的傻子還裹了件裲襠心衣,緊貼皮肉。
聽她雲淡風輕說出這話,滄瀛眼底瘋涌震驚。
「我從未教過你這些。」此刻他萌生了順身側的城牆,把她扔下去的念頭。
意識到了失言,她訕笑道,「我可是少師蓋章認證的異世神女,自然博學廣知。師父莫怪,我所做之事皆為自保,不敢欺辱師長。」
「臣…冒犯了。」他連把她埋哪兒都想好了。
滄瀛狹眼微眯,恢復冷肅站在一旁。他倒不信有神女,她還需自保?只怕男人更需要自保。
冰冷的刀子劃破裲襠,就在抵著她胸前細嫩的肌膚時,原本緊閉雙目的臉上,豁然從眉峰淌下一道紅淚,豎穿了褐色的琥珀瞳仁。
待宰的羔羊猛地睜眼,一個鯉魚打挺、蹦她臉上了——
貨真價實的蹦臉上,四片唇瓣相覆,元無憂胃裡翻江倒海,「哇」地嘔出來。
而後因手腳被勒住,又結結實實的摔回去!
被親這一口,厙有餘死的心都有了,蹦老高跳去一旁,把刀一撇,摳嗓子催嘔。
元無憂昏迷中,就聽見要割她腰子。啥好人能連喝人血帶吃肉啊?厙有餘准有羌羯血統!
順熱辣的喉嚨反出來不少酸水,她胃裡倒舒坦了些,又被濕寒透骨的小風一刮,她渾身剎時起了疙瘩。抻脖子一瞅,發現自己被捆著,面前站著倆人,還有十幾個太女近衛。
小姑娘跟個肉蟲子似的,在石盤上蠕動。
青衫男子按住腰間骨鞭,陰涔涔的狐狸眼,像一條蟄伏的毒蛇,憋著吐信子。
厚厚的雲層罩在頭頂,異常悶熱,元無憂的下巴頦,猛然被噦完回來的女子鉗住。
厙有餘俯下身,微啟的飽滿紅唇未語,元無憂腦中便有了聲:
[我要不是身穿來的怕有孕,早就收了那白虜男人,自己當昏君了。等移接了鹿蜀血脈,先把你滅口!]
無憂嗤笑出聲,「當昏君?你啥追求?」
兩人的臉貼得極近,厙有餘瞪大眼、低聲問:
「你說什麼?」
元無憂恨不得自扇嘴巴,差點兒說漏嘴!
許是心虛,她的指甲在無憂在白淨的臉頰,摳出了殷紅坑痕。
厙有餘又自圓其說,「我替你坐江山當昏君,收了那些讓你色令智昏的男人,不過分吧?」
元無憂扭臉躲開,冷哼一聲。
案板上的腰子真不識抬舉。厙有餘哼了聲,
「若沒姐姐撐持國泰民安,年年有餘,哪來妹妹的苟延殘喘,歲歲無憂?既然你活膩了…」
她推開手裡鉗制的臉,轉頭命令身後,馬道上站的一排暗衛,
「開膛!」
十數個穿墨青圓領袍的侍衛,唰然逼近。
就在此刻,這姑娘居然從容的,手撐石盤日晷坐起來了!
青衫紅裙的倆人齊瞪眼,尋思剛才搜身刮的挺乾淨啊,這傢伙從哪掏的武器?
元無憂一醒就觸發了扳指的藏鋒,暗用巧勁將綁手的繩子割斷,一看小命不保,她才連忙扯開麻繩。
灰衫姑娘盤腿坐在石盤上,把玩拇指上的墨綠玉韘,其上豎一片指甲蓋大的白刃,那雙冷凜迸光的眸子,堅毅而鎮定。
「諸位華胥兒女,蒙受風姓庇護又自甘守護風姓,而先帝之死與這嶺南反賊脫不了干係,你們今日若隨他弒主,萬年傳承斷於爾等手,孤可殉國死,爾等可擔此罪?」
這些外號「暗衛」的宿衛軍,由太女少保統率,皆由各部族選拔出,並自小培養的精壯勇夫,對應帝道「紫微十四星」。
十四宿衛只忠皇室。
先帝在世時,他們便不服冼氏首領,如今見那傻子儼然換了個人,臉上出現與先帝同樣的死相,冼氏還急著殺她滅口…一暗衛道:
「同僚已去接駕了,君後會給太女主持公道。」
——遲來的日光刺破雲層,泄下一片暖輝。
不出片刻,一夥老臣便前簇後擁,將君後迎上翁城馬道。他提著繁複的交嵛裙擺,藏青色上繡滿銀色暗紋,被日光映出內斂的華美。
翁城是連通敵台馬道,在城門樓外加蓋的半圓形,此刻正中央擺一口蓋白布的棺材,有仨人在秦王繞柱。
跟隨君後登上城樓的,是個推四輪車的甲冑女將,車上坐著膝蓋墨狐毯的乾瘦老嫗。
老城主剛想出聲救下自己的巢穴,待看清對峙的倆人是太女後,只想說:「砸!往碎了砸!」
這位君後年過花甲仍高瘦挺拔,發黑如墨,金冠玉簪,面上皺紋甚少。
他健步衝過來,瞧著衣襟微敞、既不莊重又面目可怖的姑娘,震怒道:
「你這傻子良心何在?若非有餘養你取血,你早死外頭了!如今竟敢妄稱帝女,染指了北周男帝,還想冒名頂替她的身份?」
他哪是來主持公道的?擺明了來替假貨撐腰!
青袍寡夫來到面前,元無憂擦去額角的血,倨傲的眼神和冷笑里,是見者心碎的淒涼。
「父後只要年年有餘,當歲歲無憂死了嗎?她作孽讓我背鍋,倒是我冒名頂替她了?我風既曉是受萬民寄託『天已亮』的華胥儲君,母皇唯一的後嗣,豈是欺世盜名的亂臣賊子、能置死地的?」
她穿的破破爛爛,脊背卻比誰都挺直,貴氣從猙獰的惡鬼身軀里透出。
無憂的教養便是[君子正其衣冠,尊其瞻視。]
君後元氏如遭雷劈,過去三年的一切,霎時如乾坤顛倒。
不止君後震驚,一旁的公輸城主更震驚,她幾乎要拍斷扶手,轉著一側的軸輪上前。
要不是腿閒置二十年,她真想跪下磕一個,老淚登時奪眶而出,
「您終於想起來了!恕臣公輸守護殘軀不能、施以全禮拜見少主!少主…您受苦了啊!」
元無憂早已認出,她便是抬棺備戰的黑水城主公輸馳。母皇頭七那夜,老婆子卸了軲轆砸向厙有餘,帶頭要清君側。
她那腿也是為救母皇殘的。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