秦北辰的眸子定定地注視著那抹倩影,似乎時間都停滯了。
「北辰?北辰?」宋潤之見對方遲遲沒有動作,出聲喊道。
秦北辰回過神來,「你剛剛說什麼?」
「問你這茶可還喜歡?」宋潤之有些狐疑地開口,探著身子往窗外看了看,「你剛剛在看什麼這麼入神?」
「沒什麼。」秦北辰將盞中茶一飲而盡。
宋潤之搖了搖手中摺扇,「那門口的馬車看著像是女子的車架。」
秦北辰續了杯茶,涼涼地道:「你知道的太多了。」
宋潤之完全不以為忤,神秘兮兮地問:「這是哪家小姐的車駕?你的意中人?」 🄲
秦北辰不語,他起身,目光卻越過街道,望著玲瓏閣。
朝昔帶著青碧隨店內夥計上了二樓。
二樓多珍品。
「顧小姐,您儘管看,看上什麼知會一聲,小的給您包起來。」夥計面帶諂笑。
這位可是鎮國公府上的大小姐,大魏第一才女,更是他們的大客戶。
顧朝昔勾唇,漫不經心地看了起來。
青碧也跟著認真挑選了起來。
「小姐,您看這個掐絲鏤空蝶戀花步搖怎麼樣?正好配您那套煙碧色的百花裙。」
「不錯。」朝昔看了一眼,做工精緻,花樣別致,確實不可多得。
「夥計,這個要了。」青碧十分有眼色地的開口。
夥計喜笑顏開地上前,將步搖取出。
一道嬌喝聲響起。
「慢著,這東西,本小姐要了。」
朝昔回眸,自樓梯處走來一位身著紅衣的嬌俏少女,少女眉峰高揚,抬著下巴,端得是傲氣。
顧朝昔輕笑一聲:「原來是太傅府的三小姐。」
面對顧朝昔那張令百花失色的容顏,崔柳欣的眸子妒火閃現。
明明都已經擔著才名了,為什麼還長著這麼一張勾魂攝魄的臉。
有她的地方,其他人打扮得再美,也瞬間被比成了丫頭。
「夥計,這個步搖我要了。」說著她對旁邊的婢女使了個眼色。婢女將手中的銀票塞到了夥計的手中。
夥計看著手中的銀票,像是個燙手的山芋,他一臉為難地看著兩位小姐。
一個是手握兵權的鎮國公府大小姐,一個是享天下文人香火的太傅府,他這小人物一個都得罪不起啊。
「罷了,你既喜歡,賞你便是。」顧朝昔不在意地道。
「你什麼意思?!」崔柳欣橫眉倒豎,賞她?她以為她是誰?!
顧朝昔的臉上帶著溫婉的笑,沒有接她的話茬,只對身邊青碧道:「青碧,回吧,我乏了。」
本身她就不想參加什麼賞花宴,奈何父親逼迫,不去不行,這次出來,說是為了賞花宴準備點首飾,但她不過是為了出來散心罷了,她想要的,直接讓人送進府就成,沒必要親自跑一趟。
現在興致全無,無意再逗留。
崔柳欣還從來沒有受過這份侮辱,見對方要走,疾步上前:「顧朝昔,我有說讓你走嗎?」
「你要攔我?」朝昔反問,似是聽到了什麼笑話一般,「你確定?」
「今兒個我還就攔你了!」崔柳欣上前一步,就要拽住顧朝昔。
玲瓏閣對面,秦北辰雙眸緊緊盯著對面,手中握著的茶盞,蓄勢待發。
顧朝昔反手將對方擒住,輕輕往前一推,崔柳欣瞬間摔在了地上
。
她半邊身子趴在地上,頭上髮釵掉落,臉色漲紅,「你——!」
顧朝昔理了下自己的衣袖,臉上依舊溫婉動人。
世人皆知她顧朝昔才名,卻很少有人知道她會武,他們鎮國公府出來的人,沒有手無縛雞之力的嬌小姐。
「青碧,走了。」
青碧雙眸鋥亮,滿眼都是崇拜。
剛剛小姐的動作太解氣了。
旁人或許會怕,但他們鎮國公府乃是一品的國公,又手握重兵,自是不會怕他崔家。
最主要的是,她們小姐才名遠播,在文人公子中向來得擁護,還真就不怕她崔柳欣。
宋潤之心情頗好地觀看了一場好戲,側首對秦北辰道:「打人的那個是你的心上人?」
看著確實有趣。
秦北辰放下了險些擲出去的茶盞,「眼睛不好可以找個大夫瞧瞧。」
宋潤之一臉莫名,「我說,你不會是看上那個囂張跋扈的吧?那個太傅府的刁蠻丫頭有什麼好?」沒想到他這口味這麼獨特。
秦北辰蹙眉:「她沒打人。」只是旁邊那個跳蚤礙眼得很。
宋潤之這才反應過來,他說的眼睛不好,是指他說顧家小姐打人的事情。
突然他就笑了,大名響噹噹的定國公居然默認了心上人的事情。
可能連他自己都不知道,剛剛他看到兩人起衝突時,那臉上的表情有多可怕,他都擔心,對方會血濺當場。
今天這頓茶,吃得值了。
秦北辰站在窗前沒有動,目光幽深地望著遠去的馬車。
「我說,你要真喜歡,求娶了便是。」宋潤之直言道。
秦北辰坐回座位,目光悠長。
娶?
哪有那麼容易。
鎮國公所圖不小,怎肯將嫡女嫁於他,更何況,今上也不會允許兩個手握重兵的國公府結親。
兩府聯姻,帝王怎能安寢?
如今正是人間四月天,花開絢爛。
燕王府內奇花異草開遍,正是舉辦賞花宴的好時候。
顧朝昔乘坐馬車,緩緩行至燕王府門前,腦海中一直迴響著父親所說的話。
「你今年已十四,明年及笄,到時便可行婚嫁之禮,賞花宴上,切不可丟了你的名氣,介時我才好籌謀你入東宮之事。」
入東宮啊……
她自嘲一笑,雖早就知道父親的打算,但隨著時間的臨近,她的一顆心,也越發飄搖了起來。「小姐,咱們到了。」顧一在馬車旁提醒道。
顧朝昔扶著青碧的手,下了馬車。
周圍幾家公子見到她,均是面露喜色,一個個上前招呼問好。
朝昔禮貌頷首,步履不停地跟著丫鬟走了,徒留眾人望背興嘆。
晚她一步的崔柳欣見此,暗罵這些男人沒一個好東西,只會跟在顧朝昔後頭諂媚。
不就是長得好看了些,才學出眾了些嗎,至於一個個見了她像是狗狗見了骨頭一樣。
「你這心上人,魅力不小啊。」宋潤之與秦北辰騎馬而至。
宋潤之忍不住調侃身邊的男人。
「慎言。」秦北辰撂下兩個字,下馬將韁繩扔給了一邊的小廝
。
宋潤之趕緊跟上。
男賓女眷不在一處,隔亭相望,亭中可展示才藝。
名義上說是賞花宴,也是變相的相親宴,各家的公子小姐齊聚一堂,表演個才藝,說不準就成了一樁婚事。
也有人拿這種宴會當成提高名氣的台階。
比如曾經的顧朝昔就是在一次次的宴會中,技壓群芳,才名遠播。
但對於有些人來說,她的這一作為顯得太過沽名釣譽了些。
連顧朝昔自己都為這樣的行徑而感到不齒。
宋潤之與秦北辰坐在亭子左側,周圍不少世家子弟談笑風生,說得最多的便是顧家嫡女顧朝昔。
男人扎堆的地方,口中佳人從不離口。
聽著公子們一句句的誇讚,秦北辰端著酒杯的手不住地收緊。
忽而,女眷那裡傳來動靜。
崔柳欣尖銳的聲音響起。
「都說顧家小姐,才名遠播,何不給我們表演一番助個興。」
眾人聽罷,有人擔憂,有人嗤笑,人間百態,盡在其中。
主家劃下彩頭邀眾人上台比試,和被人要求上台娛人完全是兩碼子事。
崔柳欣這是拿顧朝昔當下九流的伶人看待,不得半點尊重。
一時之間氣氛冷凝。
卻也少有人出言幫襯,這樣的場合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青碧臉色鐵青,就要上前理論。
朝昔伸手攔下。
此時,一聲輕嗤自亭子左側傳來,聲音冷漠,似裹了冰。
「崔小姐的提議聽著不錯,辰早有耳聞,太傅府小姐德才兼備,何不自己上去,也讓我等開開眼界。」
在座眾人尋聲望去,看到的卻是定國公那張冷厲的臉,一時誰也不敢出聲。
他們大多是官宦世家子弟,雖有在朝為官者,但依著年紀輕,卻沒幾人能夠手握實權,如秦北辰這般位高權重的,更是沒有。
他的話,無人敢應。
顧朝昔頗為詫異地看向對方。
雖說有亭子相隔,卻也能將對方容貌看個真切。
朝昔蹙眉,這面容,似乎有些熟悉。
倏爾,山寺那晚的畫面闖入腦海,顧朝昔終於想起來這人是誰了。
時隔四年,少年的眉眼已漸漸變得冷硬,不變的是那眸子中的清冷。
原來……是他……
秦北辰的目光與顧朝昔的在半空中相遇,似乎穿越了時空,回到了那個雨夜。
朝昔率先回過神來,朝他微微頷首。
除了宋潤之,沒人發現秦北辰那有些顫抖的手指。
青碧激動壞了:「小姐,定國公出言,那崔柳欣定是騎虎難下。」
「你識得定國公?」
聽青碧的口氣,應該沒有認出對方是山寺救了的少年。
說起這個,青碧就有話講了。
「奴婢之前上街正碰上定國公回京,就跟著看了會兒熱鬧。」想到當時的情形,青碧依然激動萬分,「定國公駐守西北,屢立戰功,得百姓愛戴,夾道歡迎,想不認識都難。」
「後來,奴婢去給您買珍饈樓的點心,也碰上過一次。」
顧朝昔怔了怔,珍饈樓……
是他嗎?那些點心……
崔柳欣面色漲紅,
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她雖刁蠻,但也是被太傅從小用詩書禮儀餵大的,如果她上去表演了,她以後還怎麼見人。
但那位定國公她也不敢得罪,她一個經常往街上跑的,自然識得定國公秦北辰。
「太子駕到!」
崔柳欣進退維谷的時候,明黃色太子服出現在眼前,原是太子到了。
在太子身邊的,還有今天的主家燕王殿下。
「怎麼了這是?」太子看周圍氣氛凝滯,笑著問道。
眾人反應過來趕緊給太子和燕王殿下行禮。
「起吧,孤今次過來,只是為了湊個熱鬧,三弟的賞花宴我也是許久未來了。」
燕王俊美的臉上滿是笑意,連道榮幸。
有了太子這一出,眾人也就將剛剛的事情揭過,沒人提起徒惹事端。
眾人也都知道,太子太傅亦出自崔家。
太子的目光掃視一圈,最後在顧朝昔的身上定格。
他今年已經二十有二,府中側妃侍妾不缺,唯獨缺個正妃。
他母后屬意的正是鎮國公府的顧朝昔,此次他也是特意過來見人的。
一個手握重兵的父親,再加上女方才貌雙全,他亦十分心動,只是年歲小了些。
賜婚也需待她及笄。
宋潤之用扇子戳了戳旁邊的冷麵閻王:「我看你這心上人可搶手得很,看看那位的眼神。」
秦北辰垂下眼帘,一口氣哽在喉頭,上不去下不來。
良久後他開口:「鹿死誰手,尚未可知。」
依他看來,今上隨時可能殯天,而太子身邊的燕王也不是個省油的燈。
就這一兩年,宮中必然權力更迭,到時才是見分曉的時刻。
一場賞花宴,因為太子的到來,規規矩矩地結束,這次無人上台表演,似乎真是為了賞花而來。
歲月如梭,轉眼已是寒冬,到了顧朝昔及笄之日。
同一天,宮中傳了旨意,賜鎮國公府嫡女顧朝昔為太子正妃,於明年十月完婚,並賜下珍寶無數賀其及笄之禮。
鎮國公府上下歡騰。
顧朝昔冷眼看著,心一點點的沉了下去。
該來了,終究還是逃不掉。
「小姐……」
青碧打小跟著她,最懂她的心思,此時見顧朝昔悶悶不樂,心中焦急不已。
「你說女人這一輩子,活著到底為了什麼?」
青碧嚇壞了:「小姐,您、您可千萬不要想不開。」
「想不開?」顧朝昔揚唇淺笑,「怎麼會想不開呢,我就是想得太開太通透了。」
但凡能夠糊塗些,她還能抱持著一線希望,而現在,只有麻木的等待,等待被抬進東宮的那日。
用了晚膳,顧朝昔回了自己的傾雲院。
餐桌上,鎮國公的臉色不大好。
「她這是什麼意思?不滿我這當爹的?我這一番籌謀都是為了誰?」
「入主東宮,以後便是母儀天下,這是多少女人求不來的榮耀,她居然還給我甩臉子。」
眾人見狀紛紛出言寬慰。
想著白日的盛況,鎮國公到底沒有再發火。
朝昔坐在廊下,望著漆黑夜空,一點冰涼划過臉龐,她伸手去接,一塊潔白的六角雪花落在她白嫩的手掌上,慢慢化水。
下雪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