傾雲院。
顧朝昔看著匆匆走來的青碧，忙問道：「他們談得如何了？」
青碧喘勻了氣息，才道：「小姐，聽書房那邊的灑掃說，老爺和定國公到現在仍未出書房，午膳都是擺在書房吃的。」
顧朝昔忍不住蹙眉，她感覺秦北辰這次和她父親談的事情一定非常之重要。
直至傍晚時分，兩人才從書房出來。
鎮國公滿臉笑容，秦北辰的表情雖然一如既往地冷著，但卻比上午入府的時候強多了。
「夫人，今晚留北辰在府里用晚膳。」
秦北辰沒有拒絕，他上午來的時候，就沒有走正門，這次回去，趁夜色也好避人耳目。
柳氏趕緊吩咐下去。
擺膳時，秦北辰見鎮國公府分了男女兩桌，便直言道：「一起吧，也沒有外人。」
「這……」鎮國公有些遲疑，這不合規矩。
轉而又想到了書房中的談話，以及秦北辰的性格，便也允了。
「夫人，昔兒，過來坐吧。」
座上只有兩個女眷，柳氏和顧朝昔。
定國公的身份，家裡的姨娘庶女是沒有資格出席的。
而姨娘所出，並無庶子。
這個家算是被柳氏經營得十分規矩。
顧朝昔坐在了秦北辰的對面，吃飯時，滿座皆靜。
看著桌子上的漬梅排骨，秦北辰的腦海中不自覺地浮現出了夢中的場景，他記得，她似乎挺喜歡吃。
他夾起一塊排骨，放在了顧朝昔碗中。
眾人吃飯的動作一頓，身邊伺候的丫鬟低垂著腦袋，大氣不敢出。
鎮國公不著痕跡地掃了秦北辰一眼，唇角勾了勾。
顧朝昔眨巴了下眼睛，看著碗中的排骨，輕聲道：「多謝。」
輕柔的語調，不扭捏的態度，倒是讓原本的尷尬少了些。
柳氏欲言又止，想說這不合規矩，但見老爺並不阻止，便也不再說話。
後面，秦北辰也沒再給她夾過菜，最後倒也安穩的吃完了飯。
披著月色，秦北辰悄悄回了定國公府。
鎮國公府大廳，一家五口除了還小的顧朝陽，其他人皆在。
柳氏有些不安地開口：「老爺，那定國公……」
鎮國公看了坐在對面，始終姿態端莊的女兒一眼，幽幽嘆了口氣：「日後，等退親的風波平息，我打算把昔兒嫁給秦北辰。」
此話一出，四下皆驚。
顧朝昔是好奇秦北辰到底在書房跟她父親說了什麼，她父親才會說出這樣一番話來。
柳氏和顧朝行則是驚訝於鎮國公的態度。
早上的時候，鎮國公對秦北辰的態度可是非常不友好的。
「怎麼？你們是有什麼意見嗎？」鎮國公蹙眉，一個個的這是什麼表情，「昔兒難有子嗣，又被皇家退了親，以後誰敢要？」
家世好一點的，誰願意要個不能生的，家世差的，他們鎮國公府也看不上，嫁過去也是丟人，倒不如去祖廟清修。
再者，顧朝昔曾是被指給太子的人，誰敢冒著得罪太子的風險，求娶她？
即便是退了婚的，太子不要的，那也是曾經冠上太子名諱的女人。
但此人若是定國公，那就沒有任何問題了。
皇家倒是不會為了一個退了親的女人，得罪手握重兵的秦北辰
，再加上秦家滿門忠烈，只留這一根獨苗，即便是做給天下百姓看，也不會為難定國公府。
最主要的是，顧朝昔不能生，嫁給秦北辰後，秦家沒有子嗣，上位者也安心。
「女兒沒有意見。」顧朝昔朝著鎮國公福了福身說了句後，便退下了。
鎮國公和當事人沒有意見，柳氏和顧朝行自然也都沒有意見。
日子很快到了臘八，鎮國公府集體出動，前往嚴華寺燒香喝臘八粥。
嚴華寺是京城最大的寺廟，平日來往皆是達官顯貴，從來不缺香火錢，每到臘八和菩薩日都會在寺外施粥。
而嚴華寺的廚房也會準備充足的臘八粥，以供臘八這天貴人享用。
鎮國公夫婦去燒香了。
顧朝昔則帶著青碧去不遠處的梅林賞梅。
這片梅林占地極廣，每到寒冷時節，梅香四溢，是許多文人顯貴鍾情的場所。
顧朝昔的出現吸引了不少人的注意。
之前各府女眷看顧朝昔，嫉妒者有之，崇拜者有之，但此時他們再看顧朝昔，更多的是同情和幸災樂禍。
崔柳欣正跟小姐妹一起賞梅，見到顧朝昔走來，嗤笑一聲。
「我當是誰呢，原來是咱們的准太子妃啊。」說完，她似剛想起來一般，伸手捂住了自己的嘴，「哎呀，瞧我這記性，顧小姐因為不能生育，已經不是太子妃了呢。」
說完，她掩唇輕笑。
身邊的幾個小姐面上有些尷尬。
他們心裡想歸想，但絕對不敢這麼大庭廣眾之下，給顧朝昔沒臉的。
人家背後可是有鎮國公府撐腰，他們這些人跟著崔柳欣是為了抱大腿，這種得罪人的話，她崔柳欣能說，她們不行。
顧朝昔輕笑一聲，完全不在意她說的不能生育的事情，只是懶懶地道：「崔小姐可真不怕風大閃了舌頭，聖上退親聖旨上，只道我子嗣艱難些，怎麼崔小姐非要駁了聖上的話，覺得聖旨有錯，非要自己下個定論。」
崔柳欣面上一白，周圍的人也噤若寒蟬。
這話要真傳出去，聖上不計較還好，若聖上真的計較起來，那可就是抗旨違逆聖意的大罪。
「你別胡說！」
崔柳欣急了，對著身邊的幾人道，「你們都是死人嗎？！啞巴了！」
即便如此，仍然沒人敢上前跟顧朝昔硬碰。
不遠處，傳來一陣腳步聲。
眾人看去，只見秦北辰冷著臉注視著他們。
之前秦北辰讓崔柳欣在賞花宴上下不來台，此時見到他，崔柳欣就下意識緊張，匆匆帶著人走了。
瞬間，這一塊空了下來。
秦北辰望著顧朝昔，黑眸閃過擔憂，現在她的名聲已經沒了，看看剛剛那些出言不遜的女人就知道了。
他深深吸了口氣，將小廝準備的手爐遞給了她：「天氣寒冷，這個拿著暖手。」
顧朝昔接過，籠在手中，暖意順著雙手流遍四肢百骸。
見她表情放鬆，秦北辰低聲道：「那些流言你不必放在心上，見不得你好的人，找不到其他攻擊你的點，只能在這些地方造謠，你若傷心，便是中計。」
他說的一本正經，像是在說什麼戰略部署一般
，幫她分析個頭頭是道。
「我知道，這點流言不算什麼。」顧朝昔柔聲開口，「相比全網黑……」
她話頭一頓，沒有再說下去。
下意識說出口的詞語，讓她有些忐忑。
秦北辰眼神柔和地望著她：「確實，見識過了大風大浪，這些流言傷不了你。」
全網黑……
嗯，夢中出現的詞語。
這種只有兩人懂的語言，真好。
私密又讓人心悅不已。
「那天，你們聊了什麼？」顧朝昔看了看周圍，見沒人過來，便悄聲問道。
秦北辰想起那天的情形，思緒飛遠。
他跟鎮國公談合作，他只淺淺地透露了一點太子最近要失寵的消息，還有三皇子並不如表面上的事不關己，鎮國公就已經是一身冷汗了。
朝堂上，太子幾次被今上訓斥，鎮國公也是看在眼裡的。
站隊這件事情，弄不好就搭上全家性命，不能出現一點差錯。
再加上顧朝昔已經跟太子取消了婚約，也沒有了非得幫扶太子的理由。
至於後面，那都是些事關權力更迭的事情。
「放心，這次我為你保住顧家。」
他再也不想看到夢境中她因為鎮國公府被滿門抄斬而痛不欲生的樣子了。
還有燕王的那杯毒酒，這次……他一定護得住她。
秦北辰不太看得上鎮國公，但他知道顧朝昔在乎柳氏和顧朝陽。
單是這些因素，就足夠他盡全力保住顧家了。
顧朝昔似乎想到了曾經鎮國公府的悽慘畫面，臉色有些蒼白。
她調整了下情緒，道：「你也要保重。」
秦北辰失笑：「我會的。」為了你。
不遠處，小廝盯著自家爺，心中感慨萬千。
他何時見過他們家爺如此溫柔的樣子，見了顧家小姐這麼一會兒，就笑了。
顧朝昔卻十分嚴肅地道：「別忘了，西北……」
當初他可是死在了那場戰役中。
「別擔心。」秦北辰安撫她。
那時，夢中的他一心求死，但是這次不會了。
他的朝昔還活著。
他能夠守住西北一次，就能守住第二次。
遠處，似乎有人活動，秦北辰看了眼，便對顧朝昔道：「時候不早了，你先回去吧。」
顧朝昔福身，帶著等在不遠處的青碧離開。
秦北辰的眸子一直追逐著她，直到對方的身影消失在了路口。
「嘖嘖，我說怎麼找不到你，原來是佳人有約。」宋潤之搖著摺扇緩緩走來，臉上帶著欠揍的笑意。
秦北辰望著他手中的摺扇，心中暗暗吐槽，有病。
大冷的天，也不怕凍死。
他沒有興趣跟宋潤之在梅林閒逛，抬腳便走。
宋潤之跟在他身後，亦步亦趨，邊嚷嚷著等等我。
宋潤之覺得自己可能犯賤，非得熱臉貼他這冷屁股。
大年初一，宮內舉辦群臣宴，三品以上官員可攜帶家眷進宮。
一大早，鎮國公府上就準備好了。
一家五口浩浩蕩蕩地上了馬車。
顧朝昔帶著柳氏和顧
朝陽提前吃了些東西。
這種宮宴大家都知道怎麼回事，如果不想吃冷的掉渣的食物，就提前在家填飽肚子，這宴席可不是那麼好吃的。
這次的群臣宴，顧朝昔雖然沒有吃什麼，但卻收穫不小。
比如，殿內，原本都是太子和三皇子的位置最靠近今上的，宴席開場前，聖上卻讓二皇子坐在了離他最近的位置。
太子和燕王的臉色當時就不好了。
二皇子晉王，則是滿臉單純，似是什麼都沒有看出來的樣子。
這次的宴席她還發現了，今上的身體似乎已經要油盡燈枯了。
整個宴席昏昏沉沉，毫無半點生氣。
想到夢中陛下薨逝的時間，想必龍椅上的這位，怕也沒幾個月好活了。
她在宴席上仔細地觀察著，看到時不時有女子朝秦北辰的方向看去。
大抵是打著嫁進定國公府的打算的。
誰都知道定國公府沒有當家主母，嫁進去便能掌管中饋，最主要的是，定國公身居高位卻沒有通房侍妾，即便是人冷了些，但是長得好看啊，他們十分願意試一試。
青碧眼觀鼻鼻觀心，表面淡定，內心卻為自家小姐著急。
這些人還有沒有姑娘家的矜持了，眼睛都快長到定國公身上了。
宴席結束，一家人出了皇宮。
一個面生的小廝突然走到顧朝昔面前，將一件白色狐狸毛披風遞了過去。
「我家爺讓小的給姑娘的，天寒地凍，姑娘注意保暖。」
顧朝昔還沒有反應過來，對方已經悄然回了定國公府的馬車旁。
秦北辰此時也出了宮門，他沒有看向鎮國公府的方向，徑直往自家馬車走去。
那小廝見狀，在他身邊低語了幾句，他點點頭後，目不斜視地上了車。
青碧暗暗捂嘴偷笑，而後拿過顧朝昔手上的披風，幫顧朝昔披上系好，「這雪狐的皮毛最是難得，姑娘穿著甚是好看。」
她是個聰明的丫頭，上次定國公在府中用膳，她已經看出老爺的打算了，關鍵的是，小姐和定國公互有好感。
披風很保暖，長度也是剛剛好，鎮國公見了，倒是滿意地點了點頭。
只是柳氏有些擔心的望了女兒一眼。
這雙方婚約沒定，總覺得有些失禮。
定國公府馬車上，秦北辰撩起車簾一角，看著顧朝昔穿著披風，甚至美麗，眼中也帶了些笑意。
「辦得不錯，回去領賞。」
小廝面露喜色，「小的謝爺賞。」
心道，顧小姐簡直是他的福星。
回了鎮國公府，柳氏有些擔憂地對鎮國公道：「老爺，定國公這樣是不是於理不合？」
鎮國公完全不以為意，「你要記住了，昔兒以後定是要嫁入定國公府的，若不能嫁入定國公府，那麼只有一條路可走。」
「什麼路?」
「祖廟。」
柳氏臉色一白。
鎮國公嘆了口氣，他當然也是希望女兒好的，這秦北辰傾慕他女兒，嫁入定國公府那是上上選，要不然就她子嗣艱難這一塊，想要謀個高門大戶的當家主母位子肯定是不成的。
他們鎮國公府出去的姑娘，也不能為妾。
倘若真嫁不了定國公，留在身邊做個老姑娘會影響名聲，祖廟就是最好的去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