風似乎在這一刻忽然停滯,一切都靜謐地出奇,雨水在天空中被固定,像是電影定格的某個畫面,潑灑的鮮血如同宣紙上的點點墨跡,卻始終都未能落地,路明菲感覺到一把刀正帶著奪命的寒光揮向自己的脖子,危機感已然降臨,她卻沒能察覺來襲的方向。
那是一個一直都隱藏在暗處的英靈,如果路明菲在這一瞬間能捕捉到它,就會發現它的數據欄堪稱完美,等級已經達到1800,攻擊力敏捷度之類的數值也都超過四位數,防禦力低了一些只有300多,顯然它在進攻這方面天賦絕佳,同時兼顧速度和力量,在這之前路明菲遇到過的英靈最高等級也不過是999級,各種數值都只有三位數。
毫無疑問這是一個頂級暗殺者型的英靈,在人類歷史上有很多這樣優秀的刺客,但他們通常都籍籍無名,因為刺客是不需要留下名字的,有些時候他們殺掉的一個人物可以主導王朝的走向,改變一個國家的命運,可他們在功成名就之後卻無法在史書上塗抹屬於自己的一畫。
當年的江東小霸王孫策就是死在一個刺客的手裡,如果他沒有死,由孫策掌控的江東進取心肯定遠比孫權要高,天下未必會是三分,江東不會願與曹操劃江而治。但世上沒有如果,那名刺客的一根弩箭決定了江東易主,天下大事由此更迭。
路明菲已經沒得選了,這種偷襲根本就沒有可能躲避,很大概率這傢伙從她進入尼伯龍根開始就已經盯上了她,但直到此刻才真正出手。頂級的刺客當然清楚對手最虛弱的一刻是什麼時候,大量完全不是對手的雜魚已經讓路明菲專注於應對,低看了自己的對手們。
驕兵的代價是致命的,路明菲唯有斜身撞出去,不管對手的刀是來自什麼方向,至少絕對不能讓那一刀砍在脖子上。
劇烈的痛楚來自後背,那一刀幾乎切開了路明菲的蝴蝶骨,在這之前的英靈們甚至無法給她造成有效的傷害。她踉蹌著往前踏了一步,立刻強忍疼痛向身後揮刀。進攻的同時目標也會完全暴露出來,暗殺者來到了陽光之下,會被人看清自己的真面目,如果現在還想全身而退,要麼殺死自己的對手,要麼被對手殺死。
如果是其他人很可能已經被一擊斃命了,但這位殺手搞錯了對象,他的對手是一條暴龍,龍受傷了不會嚶嚶啼哭,而是盛怒的反擊。
雙刀相格,在綻放開來的火花中,路明菲看清楚了暗殺者的全部屬性,最讓她吃驚的不是這傢伙已經高達1800級的戰鬥力,而是他頭頂上的那行名字。
楚天驕。
雖然也和其他英靈一樣,腦袋完全籠罩在仿製的鷹盔中,渾身包裹著黑色的長袍,但這種等同於資料透視的視線是不會出錯的,這個人絕對就是楚子航的父親。
路明菲終於明白過來身邊那種異樣的感覺是什麼了,時間零已經被發動,所以她沒能察覺到楚天驕的奔襲,儘管多次在路茗沢的時間零中活動過,不同人釋放的時間零帶來的感覺卻是完全不同的,她有一定的抗性,但並沒能完全免疫楚天驕的時間零。
意識到楚天驕還活著,第一時間湧上心頭的是欣喜,昂熱的推測和情報都沒有錯誤,英靈殿會收集歷代英雄讓他們在尼伯龍根中永遠活躍下去。但緊隨而至的是冷靜,作為英靈楚天驕已經是敵人了,時間零是能改變戰場勝負的言靈,掌握這種言靈的人是你的朋友你會慶幸他的強大,可當他成為敵人,那就只會是萬分的恐怖。
「楚天驕!」路明菲大吼,「你還能說話麼?還能認出我來麼?」
回應她的是妖刀村正無情的刀光劍影,路明菲步步後退,楚天驕不像之前遇到的喬納森那樣還可以對話,這柄刀刃是楚子航手中村雨的對劍,兩者擁有完全相同的弧度和長度,對上它的時候會覺得眼前的男人和楚子航合二為一了,他們使用的完全是一樣的刀法。
真該死,難道楚天驕當年也是從少年宮領悟的畢生絕學?
一旦察覺到是時間零在作怪,楚天驕凌厲的攻勢就不再像最初時極富威脅,路明菲是極少數可以對時間零免疫的人,而她現在的全身技藝也絲毫不遜色於一位曾經的S級,多年以後再次見面沒想到是以對手的身份,無論千言萬語都無法言說,只能灌注在手中的刀刃以血相談。
一時間雙方都無法攻破對手的防禦,他們在刀劍的攻防上都已經登峰造極,路明菲還記得那天楚天驕面對英靈們的群毆時也是和她一樣進退自如,雖然是依靠了時間零的加持,但他本人的實力絕對也是毋庸置疑的,面對他進攻時的壓迫力就像在面對昂熱校長,很多次刀明明沒有砍過來,但凌厲的氣勢已經掀起了逼人的劍風,幾度都叫人想要後撤來重整態勢才能面對。
不過總體而言路明菲還是更占優勢的,楚子航雖然自學成才,但他在夢中無數次見過自己父親作戰時的樣子,所以他總是有意無意地會模仿他的很多動作。作為增進感情的一種交流方式,路明菲與楚子航都拿竹劍互相對練過,現在楚天驕用的很多技巧,路明菲之前在楚子航身上就已經見過了。
不得不說世上總是有很多巧合,當初對練的時候誰也沒想到會遇到一個使用相同技巧的敵人,如果不是有之前的經驗,這會兒還能不能頂得住就很難說了。
雪亮淒冷的刀光在雨幕中蕩漾,不斷折射出鷹盔面具和路明菲的臉龐,大家都是卡塞爾學院的人,總會用出一樣的招式來,楚子航也跟路明菲交流過一些刀法上的造詣,這導致在面對同一個機會的時候路明菲經常跟楚天驕打出同樣的攻擊路線,結果就是兩個人的刀撞在一起沒有得逞,下一秒他們又開始重複同樣的劇本。
這種格鬥可以說相當單調又毫無美感,期間有其他英靈靠攏過來,試圖加入這場戰局中分一杯羹,但它們的下場無一例外都是被兩人隨手切成了碎片,還很有可能第一刀是楚天驕砍的,第二刀才是路明菲砍的,他們的決鬥已經完全全神貫注,根本容不下他人的插足。所以他們根本就不是特意去排斥外來的敵人加入,只是隨手揮舞刀刃的時候就把自己撞上來的傢伙粉碎掉了。
作為在場的唯一正常觀眾,路茗沢在旁邊看的幾乎要打哈欠了,她的小提琴甚至已經非常努力的換了好幾支曲子來助雅興,一會兒是野蜂飛舞,一會兒又是Devil Drigger,甚至還特意為路明菲來了一曲CounterAttack,希望她能像雷總一樣進入自己的BGM就是無敵的。
但楚天驕真的不是之前那些英靈那麼輕易就能應付的對手,很多次路明菲甚至都懷疑過,卡塞爾學院究竟靠的是什麼樣的人去屠龍,說到底目前為止的龍王們多半都間接或者直接的與她有關,再不濟也得是風暴魚雷這樣的重火力武器,古代的人們真的能殺死龍王這樣的東西麼?
現在面對楚天驕她就明白過來了,足夠的訓練和言靈加持,人類確實有辦法以微弱的身體逼近龍王,在這種高強度的對決面前鬆懈就只能是死。
路明菲不得不採取一些特殊手段了,儘管面前戴著鷹盔的對手是她未來的公公,這次來見面什麼伴手禮都沒帶,甚至可能還得暴揍他一頓,但這也是沒有辦法的辦法。
路明菲暗暗在自己的浮光中加上了來自大地與山之王的力,夏彌對破壞這兩個簡單的字眼有非常精妙的理解,她的偉力不僅僅是直接命中事物最脆弱的地方,也能輕易繞過自己不想破壞的部分。這就好比進攻扛著的一發精準制導的洲際飛彈,長距離飛行後它仍舊可以命中原先預定的建築物,在驚人的爆炸中還能讓裡面的馬桶完好無損。
雙方都能精準地判定出對方的攻擊方向,迄今為止的連續攻擊都只是武器的格擋對碰,除了第一刀完美的偷襲,彼此都沒有再受傷,但接下來就不一樣了,每一次新的對碰,來自浮光的詭異應力都會傳遞到村正上。由於每次接觸的時間都很短,能夠造成的損害也就非常微小,不過只要多重複幾次,積蓄起來的力量就會徹底爆發出來。
可楚天驕忽然後撤,下一步再衝上來的時候已經換上了村正的刀背,而且每一次再接刀都會換用村正不同的位置,一會兒是刃鋒部分,一會兒又是側面,再下一次就是用接近刀柄的位置去接了。
路明菲吃了一驚,楚天驕似乎察覺到了她的小動作,來自村正刀身里的微妙改變並沒逃過這位S級的眼睛,在如此高速的對決中,村正就像楚天驕自己的靈魂,刀受傷他自己也會受傷,任何一點微妙的變動都沒法逃過他的法眼。
真難纏啊這傢伙!路明菲瞬間就覺得在S級這個名頭上自己落後了楚天驕一級,大家都是S級,但楚天驕表現出來的戰鬥力和經驗豐富度真的遠勝過她,如果沒有路茗沢的各種神秘加成,大概自己這會兒已經被這傢伙斬落馬下了。
路明菲猛然退後,打算再想點辦法奇襲,可這一步卻讓她腳下一滑,路面上滿是英靈的鮮血和屍體,混合著雨水充分浸潤以後已經好比油料了,快速後退的腳步恰好踩在這種地方好比是一腳幹上香蕉皮,路明菲直接往後栽倒。
她心裡猛的一驚,心說壞了,對手肯定不會放過這樣的機會,一定會如影隨形地帶來致命一擊。
可迎接她的並非冰冷的地面也不是刀刃親切地貫穿,而是一隻手,大到能輕易拖住她腦袋的手,鷹盔面具下的黃金瞳就像是欣賞某種關在園裡的動物一樣,不再那麼冰冷,從中甚至能感覺到淡淡的暖意。
什麼情況?路明菲懵逼了,一時間不知道自己該不該抄起浮光捅向楚天驕的腦袋,在這絕佳的機會面前,楚天驕居然放棄了攻擊,甚至以一個非常偶像劇的姿勢在路明菲倒地之前,只手拖住了她把她扶起。
「路……路明菲。」楚天驕的聲音格外低沉,在那頂完全覆蓋了頸部以上的鷹盔面具籠罩下,他說起話來就像站在一口銅鐘底下。
「你……你醒了?」路明菲驚喜地瞪大了眼睛,難道說讓英靈清醒過來的方式就是和他爆干一架?
楚天驕跌跌撞撞地後退,每一步都那麼虛浮不定,像個剛剛學會走路的孩子,和他之前那種一往無前的進攻態勢截然相反,只退了幾步他就撞到了高架的圍欄上,只手抱著圍欄大口大口地呼氣,沉悶的喘息聲像是行將就木的老人,說他馬上就會死都有人信。
真的很奇怪,似乎短短前後的十幾秒之間,他就像是換了一個人。
「抱歉……我花了很久才認出你是誰。」楚天驕休息了很久才回過神來,抬眼看向路明菲後背的傷口,那道斜向的傷口在她漂亮的蝴蝶骨上留下了驚悚的痕跡,整個長度已經接近她後背的一半。
「不用不用!其實我還蠻抗揍的,不用道歉!」路明菲趕緊比出一個試圖擠起自己肱二頭肌的猛男姿勢,雖然以她的體重和小胳膊小腿這看上去像是逞強,但考慮到她剛剛吃了楚天驕一刀,還能全然不落下風的繼續和楚天驕對刀,那道傷口似乎對她來說卻是也不是很大的問題。
「那一天仿佛還只是昨天發生的事,我都不知道外面已經過去了多久,你看上去都已經長這麼大了,真漂亮。」楚天驕仰頭看著路明菲,沒有絲毫鹹濕的嫌疑,重點觀察了她的腰胸腿,就像一位長者對家中成年女孩的祝福。
路明菲看不見楚天驕的表情,但從這句話的聲音聽起來,鷹盔面具下似乎是一個糙漢子久違的笑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