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6】

2024-08-11 20:59:37 作者: 小舟遙遙
  【第六章】

  翌日清晨,外頭天才蒙蒙亮,床帷間的雲黛便起了身。Google搜索

  梢間守夜的琥珀聽到裡頭的動靜,很快睜開了眼,「姑娘是要喝茶,還是如廁?」

  「琥珀姐姐,我醒了。」裡頭輕輕答道。

  琥珀看了眼天色,趕緊踏著鞋,披了件外衫進了裡間,果真瞧見灰濛濛的光線里,小姑娘規規矩矩坐在床邊,一雙眼眸亮晶晶的,是完全清醒的狀態。

  「還不到卯時,姑娘怎不多睡會兒?」

  「要給夫人請安,不能貪睡……」雲黛細聲道。

  兩年前,沈家來了位老姑奶奶,好似是陪著孫子來肅州尋什麼差事。那位老太太在沈家住了三日,便端著長輩架子對雲黛指點了三日。一會兒指責雲黛貪睡懶惰,不知早起給長輩請安,一會兒又說雲黛手腳不勤快,她自家孫女跟雲黛一般大的時候,早就準備好全家的飯食了。

  後來奶娘將這些話轉述給沈忠林,第二天,那位老姑奶奶便被「請」出沈府,她氣得嘴都歪了,在門口罵罵咧咧好一陣才走人。

  雖說國公夫人心善,但云黛想著人在屋檐下,還是得勤謹些,免得遭人背後說嘴。

  琥珀雖不知內情,但也知道姑娘還拘束著,想著到底才住進來,不適應也正常,便解釋道,「夫人向來睡到辰時才起,有時伺候國公爺起身後,還會繼續躺會兒,所以姑娘您不用起的這般早。」

  雲黛「啊」了一聲,有些無措,「那我、我……」

  琥珀笑道,「既然您醒了,那奴婢給您打水洗漱,再讓紅苕和翠柳去廚房取早膳來。待用過早膳,那會子再去請安也差不多了。」

  雲黛鬆口氣,「那就有勞琥珀姐姐了。」

  *

  用過早飯,天光也大亮,窗外的臘梅花幽香陣陣。雲黛閒著沒事,趴在窗口盯著梅花發呆。

  等到琥珀掀簾進來,說夫人已經起身了,她連忙從榻上爬下來,整理好衣裳,隨琥珀一道去請安。

  喬氏那邊才梳洗好,便聽丫鬟來報,清夏軒的沈姑娘前來請安。

  「這麼早。」喬氏將一枚紫玉雕雲紋玲瓏簪插入漆黑髮髻,溫聲道,「快將人請進來。」

  雲黛很快入了內,見著喬氏,規規矩矩蹲了半身,「雲黛給夫人請安,夫人萬福。」

  「好孩子,難為你這麼早過來。」喬氏從梳妝鏡前起身,上前牽過雲黛的手,親切的走到榻邊坐下,「昨夜睡得可好?」

  雲黛道,「有勞夫人掛懷,昨夜睡得很好。」

  喬氏看著她微腫的眼皮,心裡嘆了聲,面上卻不說破,只問道,「可用過早飯了?」

  「已經吃過了。」

  「那你再留著陪我吃些,你太瘦了,還是得多吃些。」

  雲黛知道喬氏是好意,她心裡也是想與喬氏多多親近的,便應了下來。

  很快,端著早膳的丫鬟們魚貫而入,擺了一桌。

  二爺謝仲宣和三爺謝叔南也來到歸德院給喬氏請安。

  雲黛與他們見過禮,心下不免好奇,怎麼不見世子爺?

  似是看出她的疑惑,喬氏解釋道,「你大哥哥在你前頭來的,他每日在我門口作個揖,便與國公爺一道出門了……你大哥哥現下在隴西軍營里當差,跟著國公爺學習軍中事務,每日早出晚歸,是咱家的第二大忙人。等開了春,二郎也要去郡學讀書了。三郎年歲還不夠去郡學,當下是在我娘家的家塾與表親們一道讀書……」

  說到這,她看向雲黛,「好孩子,你在家中可讀過什麼書?」

  雲黛先是點頭,後又搖了下頭,「從前是哥哥帶我識字,後來哥哥忙著參軍之事,就沒空教我了。我父親本想給我尋個先生的……」

  見她停下沒繼續說,一旁的謝叔南追問,「然後呢?沒尋到合適的?」

  雲黛咬了下唇,「然後打仗了,父兄都要外出,家裡沒人,不好讓外男入府。」

  謝叔南覺得奇怪,「那就請個女先生唄?我外祖家就請了兩個女先生。」

  雲黛一聽,腦袋埋得更低了,訥訥道,「女先生不好找,而且月錢也高……」

  謝叔南還想說話,被謝仲宣塞了塊糕點,「吃你的,怎這麼多問題。」

  喬氏看了眼兩個兒子,再看雲黛,「你三哥哥什麼都好,就是嘴巴碎,也不知是像了誰,你甭理他。」


  雲黛看著謝叔南嘴裡鼓鼓囊囊塞滿的模樣,有點想笑,儘量憋住了,只道,「三哥哥性情活潑。」

  「是,國公爺經常說他活潑過頭,像只猴兒。」喬氏笑道,又斂起笑容,正色對雲黛道,「好孩子,你可想讀書?若想的話,便與你三哥哥一道去文慶伯府讀書。」

  文慶伯,是皇帝給喬太傅追封的爵位,現任伯爺是喬氏的父親。

  雲黛聞言,眼睛微微睜大,稚嫩的面容難掩驚喜,「我可以麼?」

  「可以!怎麼不可以,一句話的事。好了,便這樣定下,等你出了熱孝,就與三郎一道去伯府讀書。」喬氏扭頭對謝叔南道,「三郎,你可得照顧好妹妹。」

  「讀書有什麼好的,無趣極了。」謝叔南撇撇嘴,「不過她既然想去,我就罩著她唄。」

  喬氏彎起眼眸,給謝叔南夾了個豆腐皮包子,「這才是哥哥的模樣嘛。」

  用過早飯後,謝仲宣和謝叔南先走了,喬氏將雲黛留下說話。

  「我算過日子,等到三月,你也出了百日。那會兒春暖花開,正好辦場春日宴。」

  雲黛面露茫然,「春日宴?」

  喬氏兩根手指捏起掐絲琺瑯的香爐蓋,將一枚小巧的脫花香丸添在雲母製成的隔火片上,輕鬆道,「就是聚在一塊兒賞賞花,品品茶,玩些鬥草投壺的小遊戲。屆時隴西各府的女眷都會來府上,正好趁著這個機會,讓她們都見見你。」

  雲黛的表情一僵。

  各府女眷,應該都是些大官家的夫人貴女吧?那她要見那麼多人,跟那些人打交道?

  喬氏看出她的緊張,將香爐蓋放下,寬慰著,「別怕,一場宴會而已,往後這樣的大宴小宴還多著呢,習慣就好。」

  雲黛強裝鎮定的點頭,又說了會閒話,她與喬氏提起晉國公之前送到沈府的兩箱厚禮。

  她之前打開看過,一箱是價值不菲的錦緞,另一箱是滿滿當當的金銀。

  「夫人您和國公爺願意收留我,給我一方庇佑,於我已是莫大的恩情。這兩箱謝禮實在太貴重了,我不能收。」

  「這是國公爺對你父親的感激,既送出去了,斷然沒有收回來的道理。」見雲黛一臉堅決,喬氏略一思忖,「不過你院裡沒有庫房,那兩箱東西放著沒人保管也不妥……這樣吧,我先替你存著,就當存嫁妝了。」

  雲黛還想再說,喬氏伸手點了下她的額頭,「就這樣定了,你再推辭,我就當你有意與我生分了。」

  喬氏都這般說了,雲黛也不好再推辭,只好應下。

  從正房出來,她徑直回了清夏軒。

  奶娘在門口盼著,見雲黛是和小丫鬟紅苕一道回來,隨口問道,「琥珀姑娘呢?」

  「夫人有些事交代琥珀姐姐,留了她一步。」雲黛將身上的白底緞面斗篷取下,交給丫鬟妥善掛好,自去榻邊倒了杯熱茶喝。

  奶娘將小丫鬟遣出屋內,沒了旁人,她湊到雲黛身旁,關懷道,「請安請得怎麼樣?」

  雲黛將早上的事都說了一遍。

  奶娘撫著胸口感慨,「好啊,看來國公夫人真是個菩薩心腸的好人,姑娘您有福了。」

  雲黛放下手中的白瓷茶杯,又與奶娘說起春日宴的事,「奶娘,我有些害怕。到時候宴上來的都是些大官夫人和大家閨秀,我什麼也不會,我怕給夫人丟人……」

  奶娘道,「姑娘別怕,這不還早著麼。只要這段時間您好好學規矩禮儀,等到那日,定能應付過去。」

  雲黛有些不自信,但見到奶娘滿臉鼓勵之色,深吸一口氣,眼中也露出堅定之色。

  她一定好好學規矩,絕不在宴上給國公府丟人。

  ***

  是夜,月明星稀,萬籟俱寂。

  喬氏與晉國公並肩躺在床上,聊起雲黛來,「她昨日回去還悄悄問琥珀,沒叫我母親,我會不會生她的氣。今日還不到卯時她便起了,生怕給我請安請晚了。唉,這孩子太懂事了,懂事得讓人心疼。每次一看到她那雙眼睛,我這心裡就澀得很。」

  晉國公闔眼道,「她父兄都是忠義之輩,這樣家庭教出的孩子不會差。她剛到府里,肯定多有不適,她又是個心思敏感的……還勞夫人多多費心,好生照顧著。至於咱家三個小子,我也會叮囑他們。」

  「無須你說,我自會上心。」


  靜了片刻,喬氏又問道,「你可給秦州沈氏寫信,知會他們族長了?」

  「去秦州送信的人回來了,還打聽到不少消息。」晉國公翻了個身,語氣也變得嚴肅,「其實完全沒必要知會秦州那邊,我派去的人查到,沈忠林十六年前便與沈氏決裂,沈家宗譜上也剔了他這支的名。」

  喬氏驚詫,「脫宗離族可是大事,沈忠林是因何緣故?」

  晉國公道,「說是為了個女人。」

  這下喬氏更好奇了,手肘撞了下晉國公的胸膛,催道,「別賣關子了,快說呀。」

  晉國公這才道,「那女人姓柳,喚作月娘。是永豐二年,沈忠林從牙行買回來的。那一年朝廷不是才與突厥打了一仗嗎?河西不少百姓流離失所,那個柳氏八成也是個流民,被人牙子拐來秦州賣。沈忠林當時將人買回去,是因他老娘病重,需要個女人伺候擦身換褥。」

  喬氏聞言,忍不住發散思維,「然後買回家了,倆人一來一去,互相看對眼了?」

  晉國公笑了下,「對是看對眼了,不過還沒這麼快。最開始沈忠林只是可憐那柳氏,並沒其他心思。不過據說那柳氏生得花容月貌,惹得族中一干浪蕩子弟覬覦。其中一人為沈氏族長之子,趁著沈忠林去山裡打獵,偷翻過牆,意圖侮辱柳氏,幸好柳氏拔了把剪子防身,才沒讓歹人得逞。」

  「還好還好。」喬氏鬆口氣,又怫然啐道,「族長之子怎是這般禽獸不如的東西!」

  「夫人莫動怒,聽我繼續說。」

  晉國公道,「柳氏雖保了清白,但經此驚嚇,沈忠林家中老母病情加重,沒多久便撒手人寰。沈忠林去族裡討說法,卻被搪塞回來。族長之子更是拿錢要跟他買下柳氏。沈忠林不答應,族長之子懷恨在心,對他百般刁難。後來有一回喝醉了酒,又闖入沈家,意圖不軌……好在沈忠林及時趕了回來……新仇舊恨加一塊,沈忠林將那歹人痛揍一頓。」

  「打得好,這等奸惡淫邪之輩,實在可惡。」喬氏喝彩。

  「那族長之子被打斷了一條腿,沈氏族長怒不可遏,要用族規治罪沈忠林,除非他磕頭認錯,並把柳氏交出來。沈忠林鬱氣難咽,怒而與宗族決裂,帶著柳氏逃離了秦州。之後,倆人來到肅州結為夫妻,沈忠林身手好,腦子活,投軍之後表現不錯,一步步做到八品校尉。柳氏也先後給他生下一子一女……只是她福氣薄,生雲黛時沒挺過來……」

  說到這裡,晉國公頗為唏噓,將身旁的妻子摟得更緊了些,「夫人,這些年你辛苦了。」

  「有你這句話,我也值當了。」

  喬氏長長的嘆了聲,「女子生產本就是過鬼門關,唉,這柳氏,明明都苦盡甘來了,可惜了……好在這沈忠林還是個重情義的,聽說他一人養著一雙兒女,又當爹又當娘的,這些年也沒續娶。」

  緩了緩,她又道,「聽說沈忠林的大兒子,今年才十五,與咱們阿縉一般大。」

  為人父母,簡直不敢去想自己的孩子要是有個三長兩短,該是何等撕心裂肺的痛。

  晉國公聲音低了下來,「嗯,是個很英朗的小子,濃眉大眼的,我見過一面,有些印象。若人還活著,好好培養,沒準又是一個將才。」

  床帷間一時沉默下來,夫妻倆都知道,人死了便不再有什麼如果。

  良久,還是晉國公打破了靜謐,「斯人已逝,多說無益,還是珍惜眼前人。夜也深了,睡吧。」

  喬氏往自家夫君懷中靠了些,悵然的閉上了眼。

  她想,以後要對孩子們更好些。不論是三個兒子,還是這回新添的女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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