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

2024-08-11 20:59:40 作者: 小舟遙遙
  【第十八章】/晉江文學城獨家發表*

  拜完佛,一行人移步去齋堂用飯。記住本站域名

  素齋用到一半時,一婆子腳步匆匆地走到喬氏身邊,附耳嘀咕了兩句。

  喬氏鬢髮間的累絲銜珠金鳳釵輕輕晃動,手中的筷子也放下,驚詫道,「竟來得這麼快。」

  謝叔南嘴快,俯身湊上前,「母親,出什麼事了?」

  喬氏掃過圍坐在桌邊的四人,正色道,「你們祖母現已抵達金城,估計後日便到肅州了。」

  謝叔南驚愕地「啊」了一聲。

  謝仲宣接話道,「上回祖母來信,不是說五月下旬再回來麼?」

  「嗯,我估計她應當是知道你們父親與阿縉出征的消息,心裡牽掛,便提前趕回來了。」喬氏邊說邊在心裡算了算日子,又覺得有些對不上。

  朝廷的消息四日前才送至隴西,老太太在姚洲,就算同一日得知消息趕來,也不會這麼快就到了金城。

  難道老太太料事如神,一得知烏孫來犯,就算到朝廷會派國公爺出征?

  喬氏這邊正思慮著,謝叔南那邊悄悄湊到雲黛身邊,與她咬耳朵,「祖母要回來了,她每次從姚洲回來,都會給我們帶許多好吃的好玩的。你知道姚洲嗎?我兩年前與祖母去過一回,那裡四季如春,漫山遍野都開滿鮮花,還有許多你都沒見過的果子……」

  雲黛豎起耳朵聽他碎碎念,心裡卻是緊張起來。

  後天就要見到老夫人了,也不知道老夫人知不知道府里多了一個她?見面後又會是怎樣的反應呢?

  接下來半頓齋飯,桌上眾人各懷心思,皆吃得心不在焉。

  等用過飯,喬氏去求高僧給平安符開光,雲黛則向謝叔南打聽起老夫人的事。

  謝叔南自是知無不言言無不盡。

  在他口中,老夫人崔氏是位很和藹的祖母,最是疼愛他們三兄弟,而三兄弟中,他又是最受寵的那個。

  見雲黛神思恍惚的模樣,謝叔南斬釘截鐵道,「你放心,你這麼乖,祖母一定會喜歡你的。」

  見他這般肯定的口吻,雲黛輕笑一下,心裡也安定了幾分。

  ***

  兩日後,雲黛便見到了那位德高望重的老夫人。

  翠蓋珠纓的華車甫一停在府門前,便有小廝手腳麻利地端了矮凳放在馬車前,又有錦衣丫鬟在馬車旁候著。那絳紫色織錦車簾一掀開,兩邊丫鬟連忙彎腰伸手去扶。

  府門前一干婆子奴僕齊齊行禮,異口同聲喊道,「恭迎老夫人回府——」

  只見馬車裡頭一位鬢髮染霜的華服老太太探身出來,她盤著圓髻,戴著低調又不失華貴的髮飾,身著松石綠銀線繡松鶴紋的香雲紗長袍,手腕上捏著一串紅潤潤的卐字南紅手串。她生得一張圓臉,眼角額上都掛了皺紋,雖上了年紀,卻依舊能從端正柔和的五官看出年輕時的秀美。

  老太太一站穩,國公爺和喬氏忙上前相迎,極盡恭敬,「母親一路舟車勞頓,實在辛苦了。」

  謝老夫人上下打量了兒子兒媳一番,精神矍鑠的笑道,「好歹在你出征前趕了回來,也不枉我這一路奔波。」

  謝伯縉也帶著弟弟妹妹上前,恭謹行禮,「孫兒拜見祖母,祖母萬福。」


  「好好好,萬福萬福。」看到孫輩們,老夫人臉上的笑容更盛,上前一步,伸手拍了拍謝伯縉的肩膀,「好小子,比我走的時候又長高了一截,身子骨也結實不少,很好。」

  她又看向謝仲宣,問道,「二郎年初進郡學了,可還適應?」

  謝仲宣莞爾笑道,「回祖母,孫兒一切都好,先生們都是博聞強識的大賢,同窗們也都和氣友善。」

  老夫人又是一疊聲說好,再看向老三謝叔南,稍顯渾濁的老眼中笑意更甚,「我怎麼瞧著我離開了半年,我們三郎好似穩重了不少?」

  謝叔南還沒說話,謝仲宣就忍不住拆台,淺笑道,「祖母可別被他裝乖騙了,他還是老樣子,頑劣得很。」

  「二哥!」謝叔南抬起手肘就要去懟謝仲宣,又嬉笑著上前挽住老夫人的手腕,「祖母,您可算回來了,孫子可想您了,日日都盼著您快快回來呢。」

  老夫人伸手點了下他的額頭,「你啊,盼著我回來,好叫你老子少打你兩頓是吧?」

  「哪能吶!」謝叔南狡黠地眨了眨眼,又伸手指了下,「祖母,這是雲黛,我們的新妹妹。」

  一聽到自個兒的名字,雲黛立馬打起十二萬分的精神,規規矩矩上前朝老夫人一拜,「雲黛拜見祖母,祖母萬福。」

  老夫人早在家書中得知兒子兒媳收養孤女的事,信中兒子兒媳對這孤女極盡讚美,倒讓她也好奇起來。

  如今人就在眼前,她眯著眼眸,細細打量起來。

  只見小姑娘削肩細腰,臉龐嬌嫩,清麗可人,上著團花紋嫩黃衫子,下著折枝花紋綠裙,披著件素羅帔子,好似那和煦春光里迎風搖曳的小小迎春花,又嬌又柔,瞧著便讓人心生歡喜。

  「真是生得一副好模樣。」老夫人笑吟吟夸著,拉著雲黛起來,又從腕間褪下一枚質地上好,軟糯細膩的和田玉鐲,套在了雲黛纖細的手腕上,「這是我這做祖母的給你的見面禮,好孩子,日後你就安心在國公府里住下。」

  雲黛只覺得腕間一沉,不勝惶恐,下意識側眸去看喬氏。喬氏朝她點頭微笑,雲黛才放下心,感激地看向老夫人,「多謝……多謝祖母。」

  老夫人笑著頷首,喬氏出聲道,「母親,也別站在門口說話,快進屋歇息吧。」

  說罷,一大家子眾星捧月般簇擁著老夫人入內。

  老夫人住在東邊的慈和堂,是處闊朗古樸的兩進院子,院內種著一大棵枇杷樹及幾叢楠竹。

  謝叔南偷偷告訴雲黛,慈和堂後院還種了一大塊藥田,老太太年輕時就愛研究醫術,侍弄草藥,沒事還愛給家裡人,或是別府交好的老太太把把脈,配配藥。

  至於她配得那些藥,有沒有人喝就不知道了,不過老國公爺活著的時候,經常被老太太抓來當人形靶子練針灸。後來老國公爺折在戰場後,老太太便再沒拿起過銀針。

  眾人陪老夫人在慈和堂喝茶,彼此寒暄了一陣,老夫人放下杯盞,慢悠悠道,「孩子們先出去玩吧,我單獨與你們爹娘聊聊。」

  幾位小輩紛紛起身,準備告辭。

  老夫人忽而又道,「阿縉,你也留下。」

  謝伯縉微怔,低低說了聲「是」,又重新入座。

  雲黛與謝仲宣、謝叔南一道出慈和堂,回首看了眼堂內,細竹編得帘子已然被門口丫鬟放下,將裡頭場景遮住。


  她緩緩收回目光,一側的謝叔南朝她眨眼,一副得意的模樣,「我說了吧,祖母很好相處的。我看得出來她很喜歡你,方才她送你的鐲子可是她心愛之物,一直戴著的呢。」

  雲黛原只知道老夫人送得鐲子定非凡品,心裡本就不好意思,現下聽了這話,更是受寵若驚,「我怎好拿祖母的心愛之物……」

  謝叔南道,「祖母送給你,你就拿著唄,祖母向來出手很大方。」

  走在前頭的謝仲宣聞言,也回頭道,「雲妹妹,你安心戴著吧,祖母送給你,說明她看重你,這是好事。」

  見倆位兄長都這般說了,雲黛便不再多言。

  走了沒一會兒,謝叔南又嘀咕起來,「也不知祖母要與父親母親說什麼,而且還留了大哥!大哥也不比咱大多少啊,有什麼話是他能聽,我們不能聽的?」

  「祖母做事自有她的道理。」頓了頓,謝仲宣壓低了聲音,「而且我猜,應當是要說打仗的事。事涉朝政,我們自不好在旁打攪。」

  謝叔南臉上的嬉笑收了起來,握著拳頭,黑眸隱隱透著堅定之色,「等我再大一些,我也要像父親和大哥一樣,上場殺敵,護衛疆域!」

  謝仲宣輕笑,「那你也得好好讀書,別以為走武官的路子就能不讀書,不讀書連兵法都看不懂。」

  謝叔南,「……」

  二哥真的好煩!會讀書了不起啊?

  外頭倆兄弟說說笑笑,慈和堂正廳里卻是一片凝肅的靜謐。

  謝老夫人靠著寶藍色五幅團花引枕,慢慢轉動手中南紅珠串,良久才出聲道,「是你姐姐打聽到的消息,一開始陛下並無打算派你出征,後來單獨在紫宸殿召見了五皇子,派你出征的旨意跟著就發了出來。」

  晉國公手捧著茶盞,沉吟道,「五皇子此人,乖戾多疑……」

  喬氏沒有晉國公這般穩重性子,聽出老夫人話中深意後,只覺得背後生寒,咬牙道,「陛下就是再寵愛麗妃和五皇子,也不能聽信讒言,影響國政決議啊。晉國公府世代效忠皇室,老祖宗還曾立過誓,謝家兒郎永不背叛裴氏,若有違者,不得善終。國公爺與陛下也有幾年少時情分,這些年夫君出生入死,流血流汗,陛下竟還疑他……真是叫人心寒!」

  「夫人。」晉國公輕拍了拍喬氏的手背,安撫道,「陛下他也是聽人唆擺。」

  喬氏抿了抿唇,嘴上說沒說,心頭卻是冷笑。

  早些年陛下還算英明聖君,可自從寵幸麗妃和五皇子後,人是越來越糊塗。長安還有風聲傳來,說是陛下動了廢太子,立五皇子為儲君的心思。可憐正宮皇后與盛安帝少年夫妻,卻不得皇帝歡心,連帶著太子也一道被冷落。

  真要算起來,皇后許氏與謝家祖上也是有親的,往前好幾代的國公府主母便是鎮北侯府許家的嫡女。若要攀親,晉國公也可稱許皇后一聲表姐。

  只是鎮北侯府遠在長安,晉國公府在隴西,山高路遠又隔了幾代,逐漸也沒了來往。

  當今太子裴青玄頗有賢名,且因他外祖家便是累世武將,是以對武將十分敬重。喬氏多年前去長安,曾在宮宴上見過太子一面,印象中那孩子寬厚仁善,卻內斂寡言,比不得五皇子嘴巴甜,總能哄得盛安帝撫掌大笑。

  唉,若是皇后和太子能在陛下面前得眼,想來陛下也不會吃飽了撐著顧忌他們晉國公府。萬一陛下真換了儲君,讓五皇子當太子,那國公府的處境怕是更難了……


  喬氏頭一回這麼希望皇后能爭氣,拿出嫡妻該有的氣度,趕緊將麗妃那個狐狸精給治住。

  靠坐在圈椅上的謝老夫人皺著眉頭,嘆息道,「外人看我們國公府是高門煊赫,兵權在握,殊不知這潑天的富貴隨時都能成為懸在頭頂的刀……」

  喬氏心都揪起來,失落喃喃道,「若是我父親活著,還能在朝堂上幫著說幾句話,陛下一向敬愛我父親……」

  老夫人垂下眼皮,悠悠道,「這些話說了也無益。垣兒,我此次特地在你出征前趕回來,便是要提醒你,處處警醒些,最要緊的是讓上頭看清咱的忠心。踏實賣命是好,但場面上的事,該做也要做。人嘛,上了年紀,耳根子軟,總是愛聽好話,心眼也容易偏的。」

  晉國公鄭重頷首,「多謝母親提醒,兒子知道了。」

  老夫人端起茶盞,慢慢地喝了一口茶,須臾,她抬眼看向下首一直沉默不語的長孫,「阿縉,你是府中長子長孫,日後國公府的榮耀與責任都會落在你肩上。沙場拼軍功的武將比不得那些熬資歷的文臣,朝堂上六七十歲的文臣一抓抓一把,可沙場上六七十歲的武將自古以來能有幾個?你父親頂多再撐起這個家十年,之後他也該和你母親享享清福了。所以今日祖母特地將你留下來,便是要叫你明白如今家中的情況,心裡多少也有些分寸。」

  謝伯縉掀袍起身,朝上座拱手,黑眸中一片沉穩,「祖母良苦用心,孫子必當謹記在心。」

  老夫人看著丰神俊秀的長孫,心頭欣慰,有這樣優秀的子孫,就不怕國公府不富貴昌盛。

  ***

  當晚一大家子齊聚慈和堂,吃了頓熱熱鬧鬧的團圓飯。因著明日一早,大軍就要出發,為防喝酒誤事,飯桌上都是以茶代酒。

  雲黛連喝了好幾碗茶湯,肚子撐得慌,飯沒吃幾口,夜裡也不知是不是飲茶過多,亦或是心裡揣著事,渾渾噩噩的也沒睡好。

  翌日,外頭天色才蒙蒙亮,她便起身洗漱,揣著做好的麂皮護腕急匆匆就往歸德院去。

  這個點謝伯縉正好要來給喬氏請安,她也正好將護腕送出去。

  許是今日要出征,謝伯縉來得比往常還要早,雲黛趕到歸德院門口時,他正好從裡頭出來,見著一襲嫩黃衫子的妹妹,他腳步停住,「今日怎起得這麼早?」

  雲黛走得急,還有點喘,白皙的小臉泛著淡淡的胭脂色,夏日池塘裏白中透粉的荷瓣般,嬌嫩清麗。她朝謝伯縉福了福身子,「我有東西要送給國公爺和大哥哥……」說著,她還探頭往院裡看了眼。

  謝伯縉會意,隨口解釋一句,「父親與母親還有事相談,我先出來了。」

  「這樣。那等會兒國公爺出來,我再給他。」雲黛明白國公爺與夫人成婚多年,感情深篤,如今國公爺要離家征戰,夫人定然不舍。

  她將懷中一副鑲著銀灰色緞子的麂皮護腕拿出來,遞給謝伯縉,「大哥哥,這個是送你的。」

  謝伯縉眼眸微動,稍頃,他接過那副護腕。

  見他沒說話,雲黛小心覷著他的神色,「本想著慢工出細活,晚些再送你的。誰曾想這戰事來得太急,我想著給國公爺也制一副,緊趕慢趕的做,粗糙了些……不過戴在腕子上,不湊近瞧應當瞧不見瑕疵的……你別嫌棄,用著順手就用,若不順手,不戴也沒關係,緊著你自個兒舒服來……」

  「這是你做的?」謝伯縉玉骨般的手指摩挲著那護腕,皮子柔軟又堅韌,針腳細緻周密,上頭還用銀線繡著如意暗紋,倒是沒看到什麼瑕疵。


  「嗯,是。」雲黛臉上露出赧色,乾巴巴地搓著兩隻小手,「本來很早就該與你道一聲謝的,先前你送來的那些書,對我很有裨益。還有上一回,蔣家姑娘背後議論我,也多虧了你替我出了口氣。我心裡感激,一直想送你一樣禮物,卻不知道送什麼好。思來想去,便做一副護腕,想著這個或許你能用得著。」

  「那些不過是小事,你既叫我一聲兄長,我自要護著你。」

  目光在她那張帶著幾分緊張的巴掌臉上停了停,謝伯縉的語氣不覺溫和幾分,「這護腕很好,正好在沙場上戴著。」

  雲黛聞言,鬆了口氣,臉上露出明媚輕快的笑,「嗯嗯,你用得上就好。」

  見她這笑臉,謝伯縉心頭也一陣疏朗明敞。

  將護腕收好,他又以兄長口吻叮囑她一番,叫她在家好好侍奉祖母和母親,勤勉讀書,莫要再與三郎胡鬧之類。

  雲黛自是一一應下。

  這般交代了兩句,謝伯縉看了眼天光,「時辰也不早了,我先走了。」

  雲黛乖覺退讓開,忽而又脆生生喚他一聲,「大哥哥。」

  謝伯縉扭頭看她,「還有事?」

  雲黛抬起小臉,一雙澄澈的眼眸滿是真摯,嗓音軟糯道,「祝你所向披靡,平安歸來。」

  謝伯縉微怔,旋即嘴角掀起淺淺的弧度,「嗯,一定。」

  他大步離開,修長如竹的身影在朦朧靜穆的晨光中逐漸模糊,最終化作一道染了金邊的剪影,消失在雲黛的視野之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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