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十章】
日升月起,時光荏苒,轉眼五年過去,雲黛十四歲了。Google搜索
這一年直至料峭早春,她才收到謝伯縉從北庭送來的、姍姍來遲幾月的生辰禮物,一匹油光透亮、四肢修長的棗騮色汗血寶馬。
「這馬可真好,我長這麼大還沒見過這麼漂亮的馬。」已是亭亭玉立大姑娘的喬玉珠圍著那匹名為「石榴」的駿馬轉了兩圈。
她抬眸看向一旁的雲黛,嬌俏的臉龐寫滿艷羨,「大表哥待你可真好,雖說人沒回來,但每年你的生辰禮物總不會落下。哪像我哥哥,哼,有一回我過生辰,他竟然忘了!我管他要禮物,他直接給我一百兩,叫我自個兒買去,這般敷衍,當我是叫花子不成!」
喬玉珠口中的哥哥,是指她的嫡親兄長,伯府長公子喬文紹,今年二十一,現在刺史府任文職。
「文紹哥哥公務繁忙,你就別與他計較了。他哪回出遠門不給你帶好吃的,你都不記得了?」雲黛淺笑著,本就精緻的眉眼因這幾分笑意更添嬌媚,月華流光般,美得讓人心驚,恨不得將這份美納入掌心,藏匿於懷。
饒是喬玉珠與雲黛相處多年,依舊為她的美貌愣了下神。
等反應過來,她忍不住抬手去掐雲黛嫩生生的臉頰,一臉不服氣的嘟囔著,「真是奇了怪了。我還記得初見你,也沒覺得你多好看,瘦瘦巴巴的,還不如明珠容色好。這兩年也不知道怎麼了,真是越長越出挑了。說,你這小丫頭是不是背著我吃了什麼仙露神丹?」
「姐姐莫不是話本子看多了,我哪有那些東西。」
雲黛啞然笑道,側身躲開玉珠□□的魔爪,嘴裡連連喊著「好姐姐,饒了我罷」,又趁機轉移話題,「仙露神丹我沒有,倒是前幾日夫人分我了一些上好的雲南滇紅,姐姐去我院子裡吃茶吧。你今日來找我,不是要與我說明珠姐姐的事麼?咱們邊吃茶邊聊。」
一提到喬明珠,玉珠也不鬧騰雲黛了,一把挽住她的手,眼睛都發光,「走走走,這可是個大熱鬧,若不是昨晚我母親按著我,我當時就想跑來與你說了。」
雲黛哭笑不得,轉身叮囑馬奴好生伺候這匹汗血寶馬,這才隨玉珠一道回了清夏軒。
正值倒春寒,屋檐上還有些許灰白的殘雪,雜樹枝條光禿禿的,灰色的天色也顯得寂寥。
雲黛自幼怕累,是以雖然入了春,清夏軒裡間依舊燒著炭盆。
臨窗的長榻上,雲黛和玉珠倆人對坐,各自膝上搭著一條厚厚的秋香色底寶瓶刻絲的褡被,中間的紅木炕桌上擺著三樣糕餅,兩碟果脯,兩杯熱氣騰騰、湯色濃郁的紅茶。
玉珠捧著那青玉菊瓣茶杯嘗了一口,眯起眼睛一臉享受,「真是好茶,這樣的上品,是你家小姑奶奶特地從姚州送來的吧?」
雲黛笑道,「是啊,前年祖母去了長安端王府,去年在家歇了一年,本來說好今年去姚州的,可年前不是說大哥哥要回來,祖母就沒去姚州,想等著大哥哥回來過年。哪知北庭忽然遭了雪災,路上不好走,大哥哥也沒回來……小姑奶奶見不到祖母,心裡又記掛,便派人送來許多年禮,這上品滇紅就是其中一例。」
玉珠又喝了一大口香濃的茶水,咂舌道,「大表哥也是的,自從五年前去了北庭,就一直沒回來過。也不知道他現在是什麼模樣,變化大不大?姑母每回提到他,眼圈一準兒變紅,唉,想他想得緊哦。」
雲黛常伴喬氏左右,自然清楚喬氏對謝伯縉的思念。每回喬氏想長子想狠了,必然要跟晉國公冷戰一回——當然,第二天總是能被晉國公哄好,照樣花好月圓。
「大哥哥他也是想回來的,就是……」雲黛歪著腦袋想了想,半晌才尋到一個合適的詞語描述,「總不湊巧。」
玉珠聽到這話,深以為然,「是啊,真就不湊巧。」
第一年謝伯縉準備回來,庭州突然鬧時疫,他自不好再回來,當然也沒染病。倒是喬氏心驚肉跳,日夜憂愁,大病了一場。
第二年謝伯縉行囊都收拾好了,長安突然發生了一件大事。
許皇后蓄意謀害麗妃,害得麗妃痛失龍胎,盛安帝勃然大怒,將許皇后打入冷宮,揚言要廢后。太子為許皇后求情,觸怒盛安帝,廢了太子儲君之位,並被貶去北庭。
聽說這件事在長安城裡鬧得沸沸揚揚,可隴西山高皇帝遠,百姓們知道後,倒也不大關心誰當太子,在他們看來,都是皇帝的兒子,都姓裴,誰坐皇位也不是他們小老百姓能左右的。相比於儲君位,他們更好奇後宮那檔子事,紛紛猜測著皇后會不會真被廢了,麗妃會不會當皇后。
當年雲黛聽到這事時,也只當閒話隨便聽聽,畢竟長安太遠了,皇家的事離她個小小姑娘更遠。不過這件事與晉國公府還是有些牽扯的——由於太子被貶去了北庭,謝伯縉要接應太子,所以回家探親計劃再次擱置。
再之後,便是謝伯縉離家的第三年和第四年,突厥兵聯合烏孫,大舉犯邊,戰線拉得太長,足足打了兩年才消停——謝伯縉雖回不來家,卻在戰場上屢立奇功,官越越做越大,在北庭軍乃至整個北境的威名越來越盛。
且因他容貌俊美,但行事狠厲,殺敵英勇,北境百姓還給他安了個「玉面戰神」的美稱。
第五年,也就是今年,戰事總算平了,朝堂上也沒什麼事了,整個國公府都以為謝伯縉今年肯定能回來了,誰料到又來了天災,暴雪封山,無法成行。
謝老夫人氣了個後仰,喬氏更是難掩郁色,私下裡朝晉國公撒氣,都怪他把兒子放在外頭歷練,歷練到如今母子多年不得相見!
且說回來,雲黛和玉珠倆人感嘆了一番謝伯縉艱難的回家歷程,總算聊回了喬明珠的事。
前年喬明珠及笄後就許了人家,是五品長史周家的次子。
那年秋日便嫁了過去。按說周家次嫡媳的位份,於她個庶女來說,已是不錯的歸屬。可明珠覺得夫人孫氏有意打壓她,明明可以給她尋到更好的,卻只給她尋了個憨頭憨腦的書呆子。
她剛嫁過去時,周家二郎待她也是溫情脈脈,可明珠心高氣傲,看不上周二郎,常常頤指氣使,對其呼來喝去。周二郎也是有氣性的男兒,一來二去,待明珠就冷了下來。而明珠的婆母見她對自己兒子各種指使,早有不滿,趁機往兒子房中塞了兩個美貌丫鬟。
夫君不疼,婆母厭棄,可想明珠在婆家是個什麼情境。
偏她常回伯府哭訴,孫氏雖不想管,當作為嫡母,面上還是勸她兩句,叫她趁早懷個孩子,日後也有倚靠。
明珠自此對子嗣也上起心來,但一年多來,一直沒動靜,聽說肅州內外但凡有點名氣的寺廟都叫她求了一遍,調理身子的藥也一直在吃著。去年年底,周家夫人將娘家侄女接到了家中,好似有意給二兒子做個貴妾……
「前兩日她和她婆家的那位表姑娘也不知是為何吵起來了,兩廂推搡,明珠摔了一跤。也不知道她是真腳滑還是故意摔的,哼,你知道的,她慣愛裝可憐……總之就是摔了,這一摔,肚子見了紅,連忙叫了大夫來瞧,才發現已有月余的身孕了。」喬玉珠抑揚頓挫的說道。
雲黛驚了一下,也顧不上嘴裡還含著半塊桂花糕,含含糊糊問,「有身孕了?然後呢?」
喬玉珠搖頭嘆了聲,「沒保住唄。唉,她姨娘在我母親面前哭天喊地的,說周家欺人太甚,要我母親給她主持公道……為著這事,我母親連著兩日都沒睡好了。」
雲黛慢吞吞的嚼著嘴裡的糕點,心裡暗想,孫舅母真是不容易,不但要為自己的親生子女操心,還得為庶子庶女操心。還是夫人和國公爺好,一心一意的,沒有那些姨娘啊庶子庶女之類的,清靜不少。
飲了香茶漱口,雲黛拿帕子擦了下嘴角,又輕聲對玉珠道,「姐姐,你回去可得叫舅母保重身體,莫要為這些事累著自個兒。若是睡不好的話,待會兒你回去的時候,我給你帶一瓶芙蓉安神丸,睡前服用一丸,安神又清心。」
玉珠笑道,「好啊,你這藥丸不錯,上回拿來的一瓶我吃著好極了。你若是個男子,肯定能成為濟世為民的名醫,可惜了……」
雲黛謙遜一笑,連連擺手,「就我那點三腳貓的醫術,看點尋常的頭疼腦熱還行,真要叫我救死扶傷,我可不行,你可別拿話捧我。」
「我不捧你,外頭還有一大堆捧你的呢。」
玉珠雙手托腮,笑得狹促,「誰不知道晉國公府的雲姑娘,生得傾城絕色,又精通琴棋詩畫,擅長醫術,端雅溫慧,放眼隴西各府,再挑不出一個比你還出色的姑娘。比你文采高的,沒你生得漂亮。比你漂亮的……唔,好像真沒有比你漂亮的,不然外頭怎麼都說你是咱們隴西第一美人呢。」
雲黛被她這話誇得臉頰發燙,握著粉拳就要去錘她,「玉珠姐姐,外頭人渾說就罷了,怎的你還拿話臊我。」
玉珠嘻嘻哈哈的躲開,喊道,「第一美人打人啦!」
兩個小姐妹鬧著,在長榻上滾成一塊兒,一旁伺候的丫鬟們見狀也忍不住捂唇偷笑。
倏然,外頭傳來一聲脆生生的通報,「雲姑娘,三爺來了。」
榻上笑鬧的倆人怔了怔,旋即停下了嬉鬧,各自整理著頭髮衣裳。
喬玉珠斂衽,咕噥著,「謝南瓜來幹嘛,掃興。」
雲黛無奈的笑了笑,抬手扶了下鬢邊的鑲金點翠纏枝菱花,坐直身子對外道,「請三哥哥進來吧。」
話音未落,就聽外頭響起一陣輕快腳步聲,以及一道清朗好聽的男聲,「不用請,不用請,我自個兒來了。」
只見碧色織暗花竹葉錦緞帘子掀起,一位少年郎如風般走了進來。
他穿著一件簇新的朱紅蟒紋緙金絲提花長袍,腰系玉帶,腰間掛著一枚銀絲線繡麒麟紋荷包,還別著一條軟鞭。那張清雋俊秀的面容因著這身大紅袍子,添了幾分風流的美感,尤其是掀起嘴角笑的時候,痞氣又風致。
謝叔南已是十六歲的翩翩少年郎,在郡學讀了三年書,書卷氣沒沾染多少,卻對刑獄斷案格外熱衷,還將大理寺卿為人生奮鬥目標,放言要「掃除天下冤屈,還百姓真相大白」。對此,晉國公夫婦都隨他去,能折騰出名堂自然更好,折騰不出,在肅州當個富貴閒人也成。
「三哥哥萬福。」雲黛說著就要從榻上起身。
「客氣什麼,你坐著。」謝叔南揮了揮手,很是隨性,「你們方才說什麼呢,聊得那麼開心,我在門口就聽到你們的笑聲。」
雲黛面上一紅,自是難以啟齒,又趕緊朝喬玉珠使了個眼色,讓她千萬別提。
玉珠會意,再加上她本來就習慣跟謝叔南對著來,便抬起下巴道,「我們姑娘家的閨房話作何要告訴你?」
丫鬟趕緊搬了張椅子,謝叔南自顧自坐下,一臉嫌棄的上下掃過喬玉珠,「姑娘家?認識這麼多年,我第一次知道你是個姑娘吶!」
玉珠臉色漲紅,「謝南瓜,你找抽!」
謝叔南翹起二郎腿,接過丫鬟奉上的香茶,謔笑道,「誒誒誒,你這都定了親的人,以後別老是喊打喊殺了,要是讓那小白臉知道你這麼兇悍,怕是一出了孝期,轉臉就去你家退婚嘍。」
玉珠去年及笄後,孫氏便給她說了門親事,洛陽白家的嫡系,累世官宦的書香門第,家主現任洛陽刺史,說的是他家的三兒子白思齊,前年秋闈中了解元,前途不可限量。
原本兩家約好了今年六月的婚期,哪知那白家老太爺一場風寒要了性命,白三郎作為嫡孫要守孝,這婚期也往後推遲了三年。
玉珠雖然高興能再在父母身邊陪伴三年,但現下聽到謝叔南拿著話刺她,心頭很是不快,怒瞪著謝叔南,「你要不會說話,就把嘴巴縫起來!我不介意送你一籮筐針線!」
眼見氣氛又變得劍拔弩張,雲黛連忙按住玉珠的手臂,目光在倆人之間流轉幾番後,柔聲勸道,「玉珠姐姐,三哥哥,你們別一見面就吵了。而且……」
她故作苦惱道,「我這套茶具可是新得的,汝窯燒的珍品,你們要是給我砸了,我可要哭給你們看了。」
喬玉珠又是好笑又是好氣,瞪了雲黛一眼,「你這小氣鬼,砸了我再賠你一套唄。」
「好男不跟女斗,我聽雲妹妹的,不跟你計較。」謝叔南聳聳肩膀,又端起香茶喝了一大口,贊了句好茶,朝雲黛笑道,「我今兒個過來,是有個好消息要與你說。」
雲黛纖細的小手把玩著腰間別著的蘭色如意絲絛,好奇地望向斜對面的少年,一雙水眸輕輕眨了眨,「什麼好消息?」
謝叔南看著臨窗斜坐的雲黛,目光落在她那因著與玉珠嬉鬧而透著淡淡緋色的白嫩臉頰,再對上她那雙水汪汪的漆黑眸子,胸口霍然劇烈地跳動了兩下。
他趕緊收回視線,低下頭喝了一口杯中的茶水,穩了穩情緒,才抬起頭說道,「剛收到的信,再過三月大哥就回來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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