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1099章 風雲已起

2024-09-24 13:44:21 作者: 引火松果
  第1099章 風雲已起

  應天皇城,承天門外。

  承天門是皇城最外側的大門,也是皇城的正門。承天門的主體建築是城樓。城樓分上下兩層,下層是漢白玉石須彌座,上建高大的朱紅色城台,下大上小,呈梯形狀。後來北京故宮那聞名遐邇的天安門城樓,就是仿造這座南京應天皇城的承天門所建的。

  皇城的護城河金水河,從這座宏偉的奉天門前流淌而過,而金水河與奉天門之間的這一片區域,則是一片平整恢弘的廣場。

  為了保障皇城安全,以及維持皇家威嚴,平日裡,這裡除了衛戍皇城的上十二衛軍士外,是禁止閒雜人等逗留的。

  而今日,這裡卻是密密麻麻的充滿了人潮:面帶正氣的御史、一身冠帶的翰林、神情激動的士子,可以說是人滿為患。

  城門口的皇城衛士們如臨大敵,一副戒備的模樣。

  不過好在,這些人倒也沒有衝擊宮門,他們只是靜靜的坐在廣場上,用集體的沉默,試圖讓皇帝感受到來自於他們的壓力。

  「嗯?人竟還不少。」

  朱標已帶著內閣諸臣,來到了城樓之上。他並沒有第一時間現身,而是先停在了城樓的角落處觀望了一番。

  看到了有許多並無官服、只是穿著尋常儒衫的年輕士子們,也在城樓下靜坐,朱標竟是露出欣慰之色。

  幾個內閣臣子見了城樓下的這副陣仗,都是面色凝重。卻不料朱標竟反而露出了這樣的表情。道同奇道:「底下這些人,都是為了反對陛下而來。陛下何故反面露欣喜之色?」

  「愛卿此言差矣。」朱標笑道:「這些士子非是為了反對朕,而是為了反對禍國之舉。」

  「他們會在這裡,是因其熱血未冷之故。我大明有如此之多心懷天下之士子,朕當然心懷甚慰。」

  道同一怔,旋即釋然。心中不禁感佩起朱標的格局。朱標已是笑道:「走罷。」說著,抬起腳向前走去。

  隨著朱標走上城樓,底下,眼尖的士子們已是看到了他的身影。本來正靜坐著的人群躁動起來:「陛下,是陛下。」

  「陛下來了!」

  「陛下從諫如流,竟當真來見我等了!」

  人群前排,以劉三吾等為首的清流翰林、御史們,已經開始整理自己的冠帶,而後帶著人群向城樓上的朱標恭謹下拜:「參見陛下。」

  「陛下聖躬萬福!」

  「平身罷。」朱標道。

  這城樓上本就有聚音的設計,後來為了在上元等節日裡使皇帝能更好的與民同樂,更是裝上了幾個上好的銅喇叭。

  是以朱標雖聲調不高,底下人群卻覺清晰可聞。

  朱標繼續明知故問道:「爾等齊聚皇城腳下,所為何事?」

  「陛下!」最前排的劉三吾顫顫巍巍的站起身來。鼓譟出如此聲勢,使得皇帝不得不出面相見,這使得他感覺到了自己的勝利已就在眼前。

  到了這態勢,皇帝只有一種方法,那就是惱羞成怒,以兵卒驅散人群。但劉三吾卻也知道,以朱標「仁德」的性子,必做不出這般暴虐的事。

  是以他不慌不忙的開口道:「我等在此,是想勸阻陛下,收回再設恩科、再開民智之命。」

  「陛下,老臣這裡有『勸誡十疏』,乃是臣與眾人心中肺腑之言。還望陛下能從善如流,知悉民意……」

  說著,將那份所謂的「勸誡十疏」高高舉起。

  這一番話,若在此的換作是太上皇洪武,恐怕已經足以使得劉家九族血流成河了。道同、楊士奇等內閣閣臣頗為忐忑的看了一眼朱標。

  不過朱標卻是面色不變,只是淡淡的點了點頭,道:「你等既有言語要諫,那便入宮諫來罷。」

  「來人,將諸位大人請入宮中,朕好慢慢的,聆聽諸位大人諫言。」

  「是。」

  跟在朱標身邊的福安,當即便安排人手,下城樓去帶劉三吾等有官聲的人入皇城。劉三吾心中一個咯噔,暗道不好。

  皇帝這是想,將自己這些人叫入皇城之中,與這數百士子分開……沒了這些人數龐大的士子,自己這些人便失了聲勢,要任皇帝揉捏了。

  但皇帝將他們召進宮中,要仔細聽他們所諫何事,這已經是分外的通情入理。


  若是自己等人不願入宮,那便是明目張胆的抗旨不遵,到時候自己等人也要失了道義先機。

  於是劉三吾老眼一轉,想出了一樁完滿的計策來。

  面對來到他身邊、請他入皇城的福安,他顫顫巍巍的站起身,竟是轉過身去,向身後的一眾士子道:

  「諸位,老夫等便先行入宮,面陳陛下。」

  「陛下千古仁君,既然願意考量我等諫言,今日之內,必有定論。」

  「今日陛下願聽諫言,亦有你等一份功勞。你等且稍安勿躁,在此相侯。待老夫等出宮之後,再將好消息告知你等!」

  說著,向士子們作揖。

  「劉師所言極是!我等自該在此,相侯劉師凱旋。」有士子被煽動了,高聲疾呼道。

  「是啊,既然同來,便當同歸。我等便在這等劉師的好消息!」

  「既然同來,便當同歸!」

  很快,全部的士子們都被煽動了起來,沒有人有先走一步的意思。

  城樓上,楊士奇看著劉三吾,眯了眯眼睛,心中暗罵一聲:「老狐狸。」

  這話,明面上是在為陛下安撫士子,實際上,卻是仍要借著這些士子們的民意逼宮。

  所謂一鼓作氣,再而衰,三而竭。士子們若是散了,下次再想聚攏,必不會再有今日聲勢。

  可士子們若仍在宮外,這聲勢便是未歇。劉三吾等人入宮後,若是陛下的回覆讓他們不滿,他們出宮後就會再度串聯士子,要繼續叩闕死諫。

  此時的楊士奇,早已不是昔日的懵懂青年,對於劉三吾的這一番暗藏殺機的政治作秀,心中對皇帝朱標的處境擔憂不已。

  但朱標仍是老老神在,仿佛未有看見劉三吾出言挽留這些士子文人一般,直到看著劉三吾等一眾官員被福安等引入宮中,他才復又上前一步,臉上的表情仍是溫暖和煦。

  「爾等心繫國家,朕心甚慰。」朱標道。底下,本還處於激盪中的士子們不由得一靜,俱都抬頭,望向城樓之上的皇帝。

  「范文正公曾言:居廟堂之高則憂其民,處江湖之遠則憂其君。」

  「爾等讀書人心憂天下,實乃我國朝之善事。」

  一眾士子們心中,本還有幾分擔心被皇帝申斥,聞聽此言,不由得俱都挺直了胸膛,心中對這位傳說十分仁德的陛下,也多了許多親近之意。

  朱標聲音和善,繼續道:「既然爾等都在此處,倒是正好。」

  「朕這手中,恰好有從北面送來的兩篇朕之五弟,以及宋濂宋師所著的兩篇雄文。」

  「這兩篇雄文,緶僻入里,振聾發聵,不可使其埋沒於九地之下……爾等亦是讀書人,那麼今日,便將此二文傳閱你等,也好使其在京中流傳……」

  ……

  讓人將兩篇文章送到士子們的手中後,朱標便帶著一眾閣臣,回返謹身殿,好和劉三吾等人「打擂」。

  但他的身後,一眾內閣閣臣,心思已經不在劉三吾身上了。

  「陛下,那兩篇文章……」剛剛太監們奉命下城樓給士子們派發文章的時候,楊士奇曾匆匆看了那兩篇「雄文」一眼,此時心中激盪,仍未平復。

  「呵呵,楊卿,朕早說了,對於此事,朕自有定音一錘。」朱標坐在鑾駕之上,對伴駕在旁的楊士奇道。

  「可……這文章……莫非宋師與五殿下,早在恩科弊案之前,便已……」

  朱標一笑,道:「對於開啟民智之事,朕與父皇、五弟,早些年便有談及。」

  「此事已成煌煌大勢,勢不可擋。劉三吾等,早已不成阻礙。」

  「卿等看著便是。」

  說罷,不再多言。

  楊士奇心中暗驚,現在一想,竟是連恩科弊案,都似乎在為這兩篇文章和開啟民智之事鋪路。

  再想及劉三吾等人,這幾日裡跳梁不斷,陛下卻始終充耳不聞。這等手段,倒像是在讓劉三吾把朝中的那些人全都引出來,好一網打盡一般。

  這手段,不像是當今陛下所謀,倒像是數十年前的,胡惟庸案……

  太上皇……

  想到那道雖然此時不在京城,卻仍舊彷如在蒼穹之上影響整個大明帝國的,蒼老偉岸的身影,楊士奇心裡一凜,趕忙快步跟上朱標的鑾駕。


  風雨已起了……

  一眾閣臣伴隨著帝王鑾駕,來到了謹身殿中。殿內,劉三吾和他糾集起來的一眾官員、御史、翰林等,正在殿內翹首以盼。

  他們不知道自己進宮後發生了什麼,也不認為朱標有什麼辦法,能在這麼短短的一段時間裡,就扭轉了城外那許多士子們的民意所凝聚起來的煌煌大勢。

  見朱標到來,眾臣見禮之後,劉三吾便迫不及待上前一步,道:「陛下,此乃臣等所斟酌出的『勸誡十疏』,還請陛下覽閱。」

  自己等人都將奏疏送到眼前了,陛下自也沒有辦法留中不發。今日,勢必要陛下收回成命!劉三吾心中想。

  朱標面無表情的點點頭,福安接了那奏疏,拿上來呈給了朱標。朱標略略看了一眼,便知道這所謂的「勸誡十疏」,還是那些老生常談,於是搖了搖頭,順手將那奏疏放在了一邊。

  「劉卿。」朱標道,聲音毫無波瀾。「你等這勸誡十疏,字字句句,皆言南北。」

  「南北南北,你等是要,將朕這大明河山,一分為二嗎!」

  說著,一拍御案,竟是龍顏大怒!

  劉三吾等人心裡猛的一震,朱標龍威激盪之下,他們不得不俱都跪伏下來。

  「陛下……陛下何出此言?臣等……臣等正是因為一片公心,不願坐視陛下分恩科為南北,這才上疏勸諫,這……」

  「好一個一片公心……劉卿,恩科所舉進士,盡皆南人,你等視若不見。北方士子群情激憤,你等充耳不聞。」

  「進士盡出江南,緣何?說明我大明北面半壁江山,聖學已經衰頹到了萬分危急的地步了!」

  「聖學衰頹,天下搖動。若是聽之任之,北方不識禮教,不知王化。你等可滿意了?非要百姓蠢如豬狗,才是『民愚而易治』?」

  「我大明正開拓進取,百姓不知禮教王化,便不識大義。不識大義,如何能有開拓進取之血性?」

  「五弟『少年中國說』有雲,少年智則國智,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所謂少年,可非只指南人!你等欲行愚民,是想要我大明日後之少年,盡為豬狗,打不還手,罵不還口麼?」

  「陛下,老臣,我……」劉三吾一時之間,竟是被罵的懵了,定了定神就想開始反駁。

  「朕算是看明白了。」朱標卻是沒有給他們開口的機會,繼續道:「你等心中,信的其實還是理學滅人慾的那一套。」

  「巴不得這天下百姓,皆蠢如豬狗,任你等蹂躪,如此才是太平世界。卻沒想過,百姓們忘了大義,失了血性,這天下也要傾頹!」

  「趙宋殷鑑,你等已是忘了!五弟和宋師等人這些年辛辛苦苦,是聚攏了一批志存高遠的讀書人。可到底時間太短,可用之人太少。」

  「各地興學,不得不用你等這樣的老儒生。讓你們念念新學,通過考核,就可以入朝為官,又可以教書育人。」

  「但是們心自問,有多少人又是真心信奉新學?想的不過是功名位置罷了。這樣一群人,又如何能真心為了大明?」

  這卻是,在懷疑劉三吾「新學大儒」的稱呼了。

  「陛下,老臣……」劉三吾已是惶恐的五體投地。

  憑心而論,比起宋濂,他對於新學確實是不以為然的。周王朱肅及宋濂不在京中,他確實也做過故意曲解新學文章,牽強附會的事。

  只是,他如今在應天,是資歷最深的新學大儒,平日裡這般做,也不怕有人揭露……此時卻是因此惹惱了皇帝,一世英名將毀於一旦,如何能不慌亂?

  (本章完)


關閉
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