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份熱鬧的代價,讓李泰在短短一夜之間,恍若蒼老了數十歲。
等曲終人散。
熱熱鬧鬧的大唐錢莊再回清冷,李泰癱坐在空無一人的大廳里,看著地上踩踏出的腳印、看著散落一地的狼藉收據。
一切都結束了。
自己的野心,無論從哪一方面來說,都已經結束了。
未來該怎麼辦?
李泰第一次有了些本不該屬於他的迷茫。
他這一坐,不知覺,天色就暗了下來,昏沉沉的,可他仍不願意離開這裡——他不知道自己出去後,要面對上什麼,也不知道自己還有沒有勇氣去面對了。
咚咚兩聲——
有人敲響了門扉。
李泰驚覺,抬起了頭,朝著門口看去——但屋子裡沒開燈,他看不到來人的面容。
直到那人摸索著,把燈打開來,李泰看清來人的模樣,是自己的舅舅,長孫無忌。
「舅舅,您怎麼來了?」經年累月養出來習慣,讓李泰掙扎著站了起來,朝長孫無忌作揖問好,只是一開口,把他自己都嚇了一大跳。
聲音沙啞,難聽到自己都難以忍受的程度。
長孫無忌也被嚇了一跳,他關切說道:「只是聽聞,你不在府內,把自己關在了錢…關在了這裡,有些放心不下,過來看看。」
他當然不是傻子,在這種情況下,還仍固執地支持李泰。
只是…
李泰現在對李治不構成威脅了,而且到了山窮水盡的程度——這個時候,自己要是拋下了李泰,雖在情理之中,但未免就顯得有些無情了。
還不如趁這個機會,好好安撫一下李泰,給自己留下一個「仁慈」的美名。
自己另外那個侄子,有仁懦之名,想來也是極其喜歡「仁慈」的人,萬一以後,自己在和尹煊的爭鬥中落敗下來,有李治在,還能保自己一下。
這是一個小小的勾心鬥角。
李泰勉強一笑,他沒想到,自己舅舅過來還藏著這般心思,只是…昨晚見了眾生相,到眾叛親離的時候,只有舅舅還掛念著自己,讓他的委屈傾巢而出,哇得一聲哭了出來:「舅舅,我什麼都沒了。」
長孫無忌搖了搖頭,輕笑了一聲:「青雀,這是一個好的教訓,要記在心裡。」
「你此前過得太順了,有這麼一件挫折,是件好事。」
李泰搖了搖頭,哭得更苦了幾分:「可舅舅…父皇他…他是想要我死的啊。」
長孫無忌愣了一下,面色不由得沉重了起來。
他又開始後悔了。
陛下什麼時候有這種意思了?
為什麼有了這種意思,他竟然一點風聲都沒聽到,宮裡的宦官、宮女也不曾多嘴,他們的風氣已經整頓到這種程度了?
要真是有這種意思,他還過來,那可真是打著燈籠上茅房了。
「青雀何出此言,便是高明那般,陛下都沒想要他的性命。」長孫無忌搖搖頭,雖然有些後悔,但來都來了,他還是硬著頭皮問了下去。
李泰抬起手指向自己,一天沒吃飯、他沒什麼力氣,再加上心力交瘁,他這隻肥嘟嘟的手,抖得厲害:「舅舅,你可知父皇貶我為什麼王?」
「江王。」長孫無忌回道。
李泰一點頭:「是的了,但…江王是何來歷,舅舅可知?」
長孫無忌沒有點頭,輕輕搖了搖頭。他當然知道江王的來歷,但…他不知道李泰究竟是怎麼看待這個東西。
他想聽李泰說一說。
李泰沉聲,握緊了拳頭:「江國又作鴻國,是伯益後人,在豫州之地,楚一伐江,為晉所救,但救一而無二,楚又伐江,江國孤立無援,為楚所滅。」
說著,李泰頓了一下,緩了一口氣。
「歷朝歷代,都不曾設過江王爵位,唯我大唐,立有江王。」
「江王便是我那弟弟李囂,居江王一年薨。」
「所以父皇的意思難道還不明顯嗎?」
長孫無忌抿了抿嘴。
李泰此時,就像迴光返照一樣,嚷了起來:「父皇他曾救過我一次,可現在沒有第二次了!」
「他封我為江王,便是希望我能如那江國一般,如那江王一般,早夭死去!」
長孫無忌嘆了口氣:「青雀,你興許是想多了,這段時間好好休息一下吧。」
這話,長孫無忌說起來有些遲疑。
他本來是沒覺得李世民封李泰為江王有什麼奇怪的地方——但李泰這麼一說,他也開始覺得不對味了起來。
好像…
還真是這樣。
李泰搖搖頭,緩過神來:「舅舅不必理我,讓我再在這裡休息一會吧。」
休息…
長孫無忌深深看了李泰一眼,他沒多說什麼,他知道李泰現在什麼都聽不進去,也不敢多說什麼。
言多必失,尤其是李泰現在這種情況。
他走了。
李泰也沒覺得失望——他不是那種口是心非的人。
這間幾近廢棄的錢莊裡,再一次回歸靜謐。
長安城裡,討論的熱切,但也不過是茶餘飯後,多了一個額外的話題罷了,對於李泰的未來,這群百姓們並不關心。
倒是尹煊家裡,發生了一件大事。
李麗質這段時日,身體不舒服,王氏擔心得很,請了城中最好的大夫過來,結果大夫替李麗質把脈過後,抬手道恭喜。
這讓王氏有些動怒,差點就讓滾滾打破這個人的腦袋瓜子,生病了怎麼還能恭喜!
說出來,還以為她這個做婆婆的巴不得自己兒媳出事,這是好事?
大夫看著王氏臉色,才連忙改口,說是李麗質懷孕了。
王氏的臉色這才緩和下來,隨即就是巨大的驚喜。
懷孕!
這是王氏一直心念念的事,他們都成婚這麼久了,晚上吃蘋果也是常事,可…肚皮始終不見動靜。
她一直挺著急的,只是沒說出口。
現在一天天的,王氏幾乎沒什麼事做,要麼就是打麻將、要麼就是看著別人管理自家茶樓。
早就想要一個孫子、或者孫女,然後帶他們打發時間了。
尹煊聽到這個消息。
撂下給李淵炒了一半的菜,匆匆回到家裡,看著李麗質,有些驚喜:「真的懷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