海外的這一則消息,讓李世民愁眉不展。
翻閱史書。
他找不到哪怕一件,能和這件事相提並論的例子,苦思冥想了好幾天,李世民決定去問問尹煊的意見。
在這件事上,恐怕也就只有尹煊才最有發言權。
同福食肆。
三樓一間雅間裡。
李世民和尹煊正襟危坐,兩個人沉默不語。
那天婚宴之後,李世民覺得自己見尹煊,總有些尷尬,尤其是當兩個獨處的時候,這種情緒就越發明顯起來。
他習慣,如何以一個岳父的身份同尹煊相處,但還沒習慣,如何以一個皇帝的身份同尹煊相處。
「說啊,這瞪眼看半天了,找我啥事,還給拽到三樓來了。」在這良久的沉默,和李世民的內心掙扎中,尹煊開口,沒幾分好氣。
李世民輕輕咳嗽了兩聲,面露笑意,回來了,這熟悉的感覺又回來了。
他深吸了口氣,接著輕聲說道:「是波斯傳來了一份求援,我想問問你的意見。」
他倒沒有委屈著丟下一句「你要是在朝堂,我就不用辛苦跑一趟了。」
現在尹煊不下朝廷,已經是他們內心中的一個默契。
「求援還要問我意見?」尹煊有些驚訝。
商業上的事也就算了,這種政務之事,這隻老狐狸怎麼會做出這樣的抉擇。
「非是一般求援。」李世民嘆了口氣,「波斯國內出現了內亂,想要請大唐出兵平定。」
「若是尋常禍事也就算了。」
「這一次起兵生亂的,是…波斯的那群商賈們。」
波斯商賈?
尹煊挑了挑眉。
「自波斯朝貢大唐以來,大唐便許諾了波斯一些火藥、火器的份額,准許他們每年從大唐這裡購買一定份額的武器。」李世民接著說了下去,把這件事簡單介紹了一下,「不知為何,這些武器落入了商賈手中。」
「於是…他們揭竿而起。」
李世民為難的點就在於此。
要不要幫忙平定。
他窺見了這種事情里,所蘊含的那一絲不一樣的味道。
「有具體的介紹嗎?」尹煊沒立即做出判斷,而是開口詢問起來。
李世民從袖子裡掏出一份文件,放在了尹煊面前——看樣子,如果尹煊不主動問的話,他是不會主動拿出來的。
尹煊看了幾眼後,搖了搖頭,笑了一聲:「你想複雜了。」
李世民一愣。
「這和陳勝吳廣之事,又有何異?」尹煊放下手中的紙張,輕輕一點。
李世民微微皺起眉頭,他不知道,為什麼尹煊會下出這樣的判斷。
「大唐和波斯是不同的。」尹煊解釋了起來,「兩國國情不同,可波斯卻盲目——或者說波斯覺得自己復國需要錢財,那些貴族們享樂也需要錢財……」
「所以波斯學了大唐。」
「各種稅收都學了有模有樣。」
「但問題就出在這。」
尹煊一頓,又輕輕一點:「大唐商賈生產技術、管理方式,都是從雜誌上學來的,但波斯商賈幾乎不曾學過。」
「學了,他們也用不了。」
「再加上,海運、陸運這麼一個環節,波斯商賈的成本要遠遠高出大唐的商賈。」
李世民有不同的見解:「可他們在波斯賣貨的價錢,也是要遠遠高於大唐商賈的。」
「這就是第二點。」尹煊順著他的話說下去。
「大唐除去最基礎的稅收之外,其餘稅收皆是淨利潤,是在確定了,已經賺到的錢上去收稅的。」
「也就說,無論收多少稅,都能保證那些商賈們是賺的。」
「而波斯的稅收,收得可是毛利潤啊。」
「這麼大的一筆砸下去,再扣除成本,他們可賺不了錢。」
「怎能不揭竿起義。」
一個「淨」字,一個「毛」字,其間的區別可大了去了。
李世民吐了口氣,盤算著尹煊的說法,然後沉悶地點了點頭:「所以…你的意見是,不要去干涉?」
朝堂上也是兩派意見。
一個是要發兵——反對者的意見是,百姓都被逼到起義了,若是發兵,不利於大唐仁義之名。
另外一派的意見是不要發兵——反對者的意見是,商賈起義前所未有,大唐而今更是商賈勝於歷朝歷代。
若是鬧出這麼一檔子事,大唐的商賈學得有模有樣怎麼辦?
李世民也挺模稜兩可的。
此時聽到尹煊的話,他心裡漸漸有了些主意。
「為什麼不?」尹煊反問了一句。
李世民一愣,疑惑地看著尹煊——這句話好像是支持發兵的意思,但此前說的那些東西,不是反對發兵的嗎?
「你的那部分顧慮是對的。」尹煊言簡意賅,但並不打算在這個話題上多糾葛下去。
「其次,大唐需要外邦的商賈們賺錢,然後再把這一筆筆的錢送回到大唐來。」
「但大唐並不需要一個由商賈構成的朝臣。」
李世民有些不解。
他不是很能理解其中的含義。
既然需要商賈們賺錢把錢送回大唐,那不是商賈越多越好?
尹煊點了點桌子:「商賈是貪婪的,他們渴望最好的東西,他們作為個體的時候,歸屬是有選擇的。」
「他們為什麼會源源不斷地把錢送回大唐來?」
「是因為大唐好。」
「是因為他們覺得,他們有機會、有希望住在大唐。」
「但如果他們有了一個國家呢?他們就希望…好東西都在自己家裡,不可能再把好東西送給外人了。」
李世民恍然大悟,懂了尹煊的意思,也明白了該如何去處理這件事。
他琢磨了一會。
但沒起身離去,而是猶豫了下,開口道:「既然如此的話,那我就有兩個請求了。」
「這其一,我希望錢莊能夠在波斯開設一個分店。」
說到這,他內心隱隱作痛。
如果李泰能把大唐錢莊運營好的話,這件事就不用交給外人來做了。
尹煊沒表態,繼續聽著。
李世民又說道:「這其二,我希望鳳巢能出調一部分人手,和大唐一起在波斯弄一個商會。」
「就像你在益州、句州弄得那個商會一樣。」
尹煊內心狂笑著,但面部表情卻漸漸為難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