烈日無情地炙烤著大地，農民似乎總有干不完的活兒。收完麥子，就得馬不停蹄地整理土地，開啟下一輪的播種。
此刻，汪父正蹲在原先種小麥的那塊地上，手握鎬頭奮力挖坑，坑挖好後，再澆上些許水，把玉米種子小心翼翼地種下去。汗水仿若小溪般順著他臉上深深的皺紋流淌而下，身上的衣服早已被汗水濕透。
汪母坐在地頭上，雙手沾滿了泥巴，手裡端著一碗水，看樣子是剛剛停下歇息。
「孩他爹，過來喝碗水吧，一上午肯定弄不完。」汪母朝著汪父有氣無力的喊了一聲。
「等我弄完這一壟，你喝點水就回去做飯吧，快十二點了。我說不讓你跟著來，你偏要跟著。」汪父回應道。
「我不就想著幫你多做點，你能早點回家嘛。」汪母說道。
汪母的身體不太好，最近晚上腿總是疼。汪父原本不想讓汪母出來幹活。可汪父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汪母放心不下，每次出來幹活，汪母都執意跟著。
「今年這塊麥子收成還算不錯，只可惜沒賣出個好價錢。洋洋高三的學費還沒湊齊，得去借點錢了。等這塊玉米收了，賣掉再還給人家。」汪父扶著腰，緩緩直起身，擦了擦滿臉的汗水，語氣中滿是無奈。
「就還一年了，咱也不曉得洋洋能考個啥樣的大學。要是考不上好的，就別讓他上了，咱實在供不起了。」汪父抬頭望了一眼頭頂那熾熱的烈日，無聲地嘆了口氣。
「那可不行，如今這社會，沒文化就沒出路，不能讓洋洋跟咱們一樣一輩子趴在這片土裡，咱們再辛苦幾年把他供完，就算死了，也能閉眼了。」汪母瞪了他一眼說道。
汪父不再言語，兩個老人就靜靜地坐在地頭喝著水。他們已將一生都奉獻給了這片黃土，農村的艱辛與無奈，他們有著最為深切的體會。
讓汪洋走出農村，是他們此生最大的願望，哪怕只是做個普通的工人，打一輩子工，也遠比他們與土地相伴要強得多。
只可惜，汪洋並不能體會到父母的艱辛，依然在學校里過著醉生夢死的生活，一周至少要去三四次網吧。曾經甚至帶著饅頭去上網，那還是高一下學期……
周五的網吧里人頭攢動，即便已經到了晚上十點鐘，汪洋仍站在走道上苦苦等候位置。幾乎每個周五，汪洋都會與劉星還有孫政悄悄溜出來通宵上網。
這個網吧的電腦分了好幾個區域，位於最中間的專業競技區電腦配置最為高端，座椅也是電競專用椅，價格自然也是最貴的，非會員 12 塊一小時，會員則要 10 塊，包夜更是高達 50 塊。毫無疑問，這不是汪洋能承受得起的。
靠近專業競技區的是普通競技區，這裡的電腦配置稍遜一籌，價格也實惠不少，5 塊一小時，會員 3 塊。網吧的主要收入來源就依靠這個區域，所以這個區的座位數量最多，平日裡基本都是滿座狀態。
原本劉星和孫政是想待在這個區的，電腦屏幕大，滑鼠鍵盤也用著順手，不過對於汪洋來說，這個區的價格還是貴了。
在最角落的是經濟娛樂區，非會員2塊一小時，會員1塊。電腦配置在整個網吧里是最低的，24寸的顯示器，辦公用的滑鼠鍵盤。不過好在椅子不錯，都是沒有扶手的沙發，三個椅子並排放一起就成了一張床，而且這個區的人很少，足夠他們三人睡覺。就衝著這點，劉星和孫政勉強跟著汪洋選擇了這個區。
十點半，終於有位置空出來了，汪洋迅速衝過去，依次開了三台機器，此刻他一臉的滿足。
對他而言，打遊戲就是精神鴉片，是此時的他唯一能找到的精神慰藉，學習已然到了這般地步，不是他不想努力，而是他覺得自己已經毫無努力的機會，索性破罐子破摔。
「來來，你們趕緊上線，今晚好好嗨一把。」孫政一屁股坐下，衝著汪洋和劉星大大咧咧的喊道。
「就你個菜鳥，嗨個啥，還得靠爸爸我帶你。」汪洋絲毫不留情面，直接鄙夷道。
「要不要單挑試試，狙還是步槍隨你挑……」兩人一邊吵嚷著一邊開啟了遊戲。
……
轉眼間已到凌晨，劉星摘下耳機，伸了個大大的懶腰，問道：「你們餓不餓，去買點東西吃吧？」
「你們去吧，我不餓，我去上個廁所。」說完，汪洋便摘下耳機站起身，朝衛生間方向走去，不過口袋裡卻鼓鼓囊囊的。
劉星不解的看著他的背影，不過並未說什麼，而是按下呼叫鍵，這個網吧可以隨時呼叫網管。
……
高二以後，學校只允許一個月回家一次。每次汪洋回家，都會帶一大包饅頭，家裡給的零花錢用來買鹹菜，沖一點點飯卡，再把剩下的錢攢著上網，偶爾不吃飯，正好能讓他在學校熬過一個月。
每次來網吧通宵，汪洋都會帶兩個饅頭，只不過從未讓劉星他們看見，都是借著上廁所的機會找個角落匆匆吃上幾口。
他不想讓別人知道自己家境的貧寒，害怕被同學看不起，更害怕失去這難得的友情。即便是在學校里吃也是偷偷摸摸的，儘量不被同學看到。
在學校里，他總是穿著那幾件洗得發白的校服，鞋子也是十分破舊。他知道，同學們私下裡或許會對他指指點點，但只要在網吧和劉星他們一起，他就能暫時忘卻這些煩惱。
……
衛生間不遠處的樓梯上，汪洋正拿著一包榨菜，如往常一樣瘋狂的往嘴裡塞饅頭，這一幕恰好被突然跑來廁所的劉星看到。
「我靠，你自己在這偷摸的吃是吧？」看了一會，劉星嘆息一聲，終於還是沒忍住，故作輕鬆的喊了一聲。短短几秒鐘，各種念頭在他腦海中飛速閃過。
沒想到一直以來和自己天天泡網吧的兄弟竟然天天吃這個，而且還躲著他們，他知道汪洋家裡條件不是很好，可卻沒想到竟然這麼不好。
聽到劉星的聲音，汪洋猛地抬起頭，眼神中充滿了驚慌和尷尬，他不知道該如何面對劉星。
劉星卻直接伸手搶過他手中的饅頭和榨菜，「媽的，有好吃的也不知道分一分，就知道吃獨食。」
說完直接啃了一口。
那一刻，汪洋的眼眶濕潤了，他知道，劉星這是在照顧他的自尊心。
「吃完就走吧，等會還有任務呢。」劉星轉過身走向吧檯，又對網管說了幾句話，讓網管弄好後送到他們的座位上。
「你好，你的面好了，還有火腿腸。」不多會，網管就端著盤子走到劉星面前。
「給我一碗，再給旁邊這倆傢伙一人一碗。」劉星指了指旁邊的汪洋和孫政說道。
「幹啥，我都吃飽了……」汪洋趕忙說道，對於兄弟的好意，他心裡清楚，但卻不願意接受。
「吃飽個屁，讓你吃你就吃，磨嘰什麼！」劉星有些不耐煩，說完便轉過頭開始往嘴裡大口扒拉麵條。
汪洋看著桌子上的泡麵和火腿，心裡五味雜陳……
「想啥呢？還不趕緊吃，面都坨了。」孫政買了三瓶飲料回來，看到汪洋正在發呆，出聲提醒道。
「啊，好。」汪洋回過神來，端起那碗泡麵，狼吞虎咽地吃了起來，汪洋並非那種矯情之人，兄弟對他的好，他都銘記在心。
自這天以後，汪洋也不再刻意隱瞞自己的情況，而劉星他們也會時不時照顧他一下。
……
「汪洋！數學老師找你！」數學課代表孫曉站在汪洋座位旁邊大聲喊道，孫曉可是班裡出了名的大嗓門。
汪洋正趴在桌子上呼呼大睡，屁股撐著椅子，椅子僅有兩條腿著地。這突如其來的大嗓門嚇得他渾身一哆嗦，腳下一個不穩，直接連人帶凳子「咣當」一聲摔在了地上。
這突如其來的聲響讓同學們紛紛將目光投向這邊，在搞清楚狀況之後，頓時哄堂大笑。
「哈哈哈……」
王語彤和陳曦聽到這邊的動靜也轉過頭看向汪洋，只見後者依舊坐在地上，還沒緩過神來。
「咦，這人真是……」陳曦一臉鄙視地說道。
「怎麼了？」王語彤也好奇的看向教室後排。
「睡覺唄，這不被孫曉一嗓子從椅子上嚇倒在地上了。」陳曦捂著嘴笑個不停。
「他怎麼又睡覺？他晚上天天通宵上網嗎？」王語彤看向汪洋，此時後者剛剛從地上爬起來。
「那要不然我幫你去問問？」陳曦又開始調侃起來。
上次體育課回來，當陳曦聽說王語彤並沒有得到準確的答案之後，當時就要直接找汪洋問個清楚，可是王語彤卻死活不同意，非說什麼要順其自然……搞得她十分無語。
其實王語彤心中已經有七成把握，那天晚上的人就是汪洋，兩人說話的聲音很像。
王語彤朝陳曦翻了個白眼，轉過頭開始看書，陳曦見王語彤不再搭話，也開始準備下一節課的內容。
陳曦對汪洋從來都提不起興趣，甚至看不起，她很反感這種家庭條件不好，卻又不努力的人。
……
數學教研組辦公室。
汪洋站在數學老師張俊的辦公桌前，低著頭，雙手緊緊握著，等待著一場狂風暴雨的降臨。
上了高中以後，每個老師找他，不是讓他寫檢討，就是批評他，如今他早就習以為常。
「汪洋，這是你的數學卷子，59 分，你看一下。」張老師語氣平靜地對汪洋說道，似乎並沒有什麼情緒。
張俊老師是那種典型的中年慈母形象，身材胖胖的，說話聲音很是溫和，戴著一副金絲眼鏡。汪洋本以為這次又是來挨批的，數學老師溫柔的語氣倒是出乎他的意料。他從小就不喜歡數學，初中時數學成績還算不錯，高中以後數學課程的難度驟然增加，再加上從高一開始就沒好好聽課，數學成績變得一塌糊塗。
汪洋抬起頭，看向桌子上的試卷，分數欄里那紅色的「59」分格外刺眼，初中數學他從來沒有低於 100 分（總分 120 分），如今滿分 150 分的卷子，汪洋卻只能考 59 分。
盯著那抹刺目的紅色，汪洋的眼神逐漸變得空洞，思緒仿佛被一隻無形的大手狠狠拽回了高一那不堪回首的第一節數學課。
那時，他還沒跟孫政成為同桌，同桌與他也並不是很熟，數學老師在講台上激情洋溢地授課，可是他卻根本看不清老師在黑板上寫的是什麼。
初中他眼睛就已經近視，可由於家裡經濟窘迫，一直沒配眼鏡。
「眼鏡能借我用一下嗎？」汪洋趁著同桌低頭做筆記的瞬間，小心翼翼地問道，眼睛裡有不安有尷尬。
「你看不見不配眼鏡？」同桌不耐煩地抬頭瞥了一眼汪洋，而後極不情願地摘下眼鏡遞給他。汪洋接過眼鏡，如獲至寶，趕忙查看老師在黑板上寫的密密麻麻的內容。
這個過程重複了一個月……
一個月後，同桌被借得煩不勝煩，狠狠地懟了汪洋一頓，便不再借給他。
起初他還能硬著頭皮勉強聽聽，可是高中的課程哪是靠聽就能聽明白的，看不清黑板，根本不知道老師在講什麼，結果越聽越迷糊，後來乾脆就破罐子破摔不聽了。
其他理科科目也大致如此。
坐在最後一排，再加上沒有眼鏡，汪洋仿佛被整個世界遺忘，便開始了自暴自棄。除了那些靠死記硬背的科目，其他課程他都選擇了無視。
……
「想什麼呢？」見汪洋似乎在重出神，張俊輕輕敲了一下辦公桌。
「沒什麼，張老師。」汪洋如夢初醒，趕忙應道，聲音中帶著一絲顫抖。
「你瞧瞧你這卷子，好多錯誤都是粗心導致的，還有好多我都講過類似的題型，你應該會做呀，你到底是咋回事？是不是上課沒認真聽，起碼基本的送分題得拿到手……」數學老師眉頭緊皺，目光如炬，語重心長地說了許久。每一個字都像一把重錘，狠狠地砸在汪洋的心坎上。
汪洋羞愧地低下頭，腦袋幾乎要埋到胸口，不敢直視張老師那滿是失望與期許的眼睛，手指不停地撥弄著衣角。
他內心懊悔不已，後悔當時沒好好聽課，可即便能夠重回過去，以他那時的懵懂和倔強，恐怕也依然會是這般糟糕的結局。
「有啥困難，你來找我，有不會的問題，你隨時過來問我，成不？咱得好好學習，還有一年就高考了，你難道不想考個好大學嗎？不想給父母爭口氣嗎？」數學老師的聲音低沉而溫和，言辭真摯懇切，飽含著關心和期望。
「我會努力的，張老師，我以後一定認真聽課。」汪洋抬起頭，眼神堅定，雙手緊緊握住，是對張老師保證，也似乎是在對自己保證。
「行，你拿著卷子回去，好好瞅瞅那些錯了的題目，好多我都講過，不會的過來問我。回去吧。」張老師的語氣依舊溫和地說道。
她已經注意這個學生很久了，甚至還調了他入學成績，按理說數學成績本不該這麼差的，完全就是思想上的問題。
「謝謝張老師！」汪洋雙手接過試卷，轉身緩緩走出辦公室，他每一步都顯得格外沉重，仿佛承載著過去的悔恨和對未來的迷茫，還有內心的矛盾。
誰不想做個好學生呢？可是他就是控制不住自己，在學校里，他面對的除了批評就是冷漠和白眼，他所體會到的只有痛苦、失望和自卑。
可是在遊戲裡他能帶著一群人贏得勝利，收穫極大的滿足感。
而張老師是第一個如此溫柔待他的老師。
從辦公室走出來的汪洋，內心波瀾起伏，久久難以平靜。已經很久沒有老師如此溫和地跟他說過話了，曾經的他是老師眼中的好學生，可在這裡，他淪為了徹頭徹尾的差生。
「我要改變，我要好好學習，我要考個好大學！」汪洋在心底暗暗發誓。
只是這種決心究竟能有多大的作用，一切尚未可知。
……
汪洋摔倒只是課間一個微不足道的小插曲，大家笑笑之後便無人再將其放在心上，更不會留意他接下來的舉動，然而有兩個人卻是例外。
「喂，你看到沒，數學老師找汪洋呢。」陳曦趴到王語彤耳邊輕聲說道，雖說她不喜歡汪洋，但這並不影響她八卦。
「是嗎？什麼時候？」王語彤剛從一道數學題的思考中回過神來。
「就剛才啊，你沒看到？」陳曦有些詫異地說道。
「沒有啊，剛在研究這道題呢，沒注意。」王語彤無奈地看著陳曦，汪洋的表現讓她有些失望，「我怎麼感覺你對他比我還上心？」
「沒有的事，我這不是替你留意著他嘛。」陳曦頗感無語，前幾天還那麼急切地想了解汪洋的情況，這一轉眼就沒興趣了？
「數學老師挺好的，估計是看他成績不好，叫過去問話了。」王語彤望著教室門口微微出神，她對數學老師頗為了解。
「可能吧，張老師應該不會像班主任那樣訓斥他。不過這人實在差勁，我覺得你還是不要再接觸了……」
陳曦正說著，汪洋走進了教室，兩人的目光瞬間移了過去，王語彤的眼中帶著好奇，而陳曦卻是赤裸裸的鄙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