說是「火龍燒倉」,放眼望去,只見二十來里外的城北方向,還真有幾條或黑或紅的火龍在盤旋飛舞,在沖天的火光與滾滾濃煙中不斷穿梭、翻騰,口中噴吐出一片片熾烈的焰流,焚燒著周圍的一切。
它們是元氣所凝,是特製法器和本命元氣與糾纏天地元氣所形成的巨龍,雖非有自我意識的活物,可如同鐵簇一般的鱗片,如同珊瑚一般的龍角,以及那宛如實質般的龍爪,無不彰顯著其非凡的力量與詭異的生命力。
甚至它碩大的龍首上,那雙眼之中,閃動著光亮,帶著一種漠然的,渺視低端生靈般的氣息,顯化出足以讓尋常人等身體麻痹、暈厥的氣場威壓,沿途碾碎了千百人的反抗,戰力幾不在真正的蛟龍之下。
這些火龍顯然是被人為操控著,它們不僅焚燒著工坊的庫房,還試圖向周邊蔓延,似乎要將整個郢都都吞噬在火焰之中。
畢竟燒的是本就有著防火隔離措施的工坊要地,又不像糧倉那樣本身就堆放了大量可燃物,想要短時間內重創多家工坊的庫藏,必須得讓修有火元功法的高階修行者出手。
趙青心中一凜,她雖然早已預料到有人會不甘心地搗亂,卻沒想到對方的手段竟然如此狠辣,如此明目張胆,而且並非針對她個人的暗殺,反而是無恥浪費地毀壞起了珍貴的物資。
這分明是在向她,向大楚王朝,向所有的工坊匠師們挑釁!
「姬老,立即組織工匠們前往各出事地點,儘量搶救物資,同時查明起火原因。另外,調集城衛軍,封鎖所有相關區域,嚴禁任何人進出,違者格殺勿論!」
趙青的語氣冷冽如寒風,心中明曉火龍的襲擊,恰好是姬天雪向她匯報的時刻,必然屬於故意而為之,這已經不是簡單的趁亂平帳了,而是赤裸裸的威脅之意,再無彼此周旋的餘地。
於是,她手中妖惑劍已然在握,隱約有赤紅色的血光沉浸,悄然間在天邊劃出了一道淡淡的劍痕,內里蘊藏著無數玄奧的細微變化,曲折蔓延,向著遠處迅速延伸而去。
「城北的那三處火災點,分別是明珠閣、天養器苑、玄鑒工坊……坐標:東北,二六七!西北,一五四!東南,三九二!」
姬天雪亦是神色凝重,剛從鄰星樓里飛出,左手已執了一柄純藍色的水元劍,劍光沖天而起,充當定位與放大聲音之效,右手則拿著幾枚環圈狀的發光鑰戒,搖動著向坊內其餘人等傳遞指令。
大抵是早有預案,僅僅過了數息時間,神匠工坊湖中群島的庭院樓閣間,一片片似被染作深藍色的牆面倏然崩裂開來,多出了一根根幽邃的線條,藍色瞬間消彌,變成了枯葉一般的黃色。
而後,那些失卻的藍色變成了真實的水牆,被全面激發的陣紋束縛著朝著斜上方拋飛而出。
眨眼之間,便形成了一道道掠空的水瀑,橫跨了近二十里的距離,仿若鋪天蓋地般傾瀉而下,化作了一場局域性的特大暴雨。
坐落在湖中的神匠工坊有著強大的救火法陣,這正是外界緊急求援找上門來的原因。
不知幾千幾萬噸、早就被封存在法陣內部的湖水,如今成了救火的及時雨,狠狠地砸落在那些肆虐的火龍身上,水火相遇,頓時激起大片蒸騰的水霧。
伴隨著「嗤嗤」的聲響,火龍身上的火焰被急劇壓縮、熄滅,原本囂張的氣焰被瞬間打壓下去,但終究仍在掙扎、翻騰,並未顯露出消亡之象,反而在一輪水瀑掃蕩完畢後,有了逐漸恢復之勢。
可水是凡水,火卻非是凡火,再加上火龍可以騰挪閃避、背後有著源源不斷的真元補充,卻是難以光憑遠程消防手段便將其徹底撲滅,需得拿下那些真正的操控者才行。
而除了城北的三處著火點形勢暫緩外,城西、城南的九處大小工坊,情況卻是愈發危急,原本巍峨的建築此刻已化作焦炭,堅固的庫房一片片軟塌下去,地表流淌著岩漿,映出了遮天蔽日的火海。
木材、布料、油脂等易燃之物在烈焰的舔舐下,發出噼啪作響的悲鳴,磷砂、硝石等深層窖藏之物亦被付之一炬,震耳欲聾的爆炸聲連綿不絕,巨量的鉛汞在高溫下泄露、蒸發,形成一片片濃重的毒霧。
十幾隻真元化形生成的朱雀、金烏、畢方肆無忌憚地在殘存高大閣樓的巨木、鋼鐵框架中鑽進鑽出,跟工坊中的高階修行者交戰在了一起。
被飛劍削落的火羽漫天飛舞,卻有不少不受阻攔地飄向了更遠處的民居區。
面臨如此危機,一座座權貴家眷所居的華美宅院內,樓宇檐上有螭吻陣紋紛紛顯化而出,在火勢蔓延之際,散發出幽幽的光芒,形成一道無形的屏障,將火焰隔絕在外,辟出了一方清淨之地。
在市井地帶,那些普通民眾也並未因火勢而過於驚慌失措。
他們在有序地指揮下,飛快聚集在附近的水井旁,只見井中升騰起了一片片璀璨的星光,正是井宿辟火法陣,雖不及權貴的防護效力,籠罩範圍極其有限,卻也可儘量保全民眾的性命。
與此同時,上百輛水龍車匆忙趕至,車上的巨型水泵在機械與符陣的雙重驅動下,高效迅速抽取著附近的河水與湖水,通過特製的管道,以驚人的壓力噴射出粗壯的水柱,直撲那些氣焰囂張的火禽。
除了這些手段外,還有許多附近的修行者自發地加入到救火的行列中,施展起了楚境廣為流傳的「巫山雲雨訣」。
他們或單人獨立,或三五成群,共同催動法訣,引動天地元氣,凝聚成一片片烏雲。
隨著法訣的不斷深入,低沉的雲霧中漸漸凝結出豆大的雨滴,嘩啦啦地降落下來,為滅火工作提供了有力的支援。
尤其是在距楚皇宮最近的天工閣著火點,楚帝領著一隊皇城護衛親自出動,運使符器召喚了一片覆蓋十數里的厚重雨雲,在數百把「驚天破」雙首龍弓的雷霆箭光的合力下,第一時間便滅盡了範圍內的朱雀、畢方。
考慮到敵方有調虎離山、趁機作出更大禍亂的可能性,作為「巫山雲雨訣」的創功者,無疑是天下最強御水宗師之一的楚帝,卻是並未離開皇宮太遠,只是將雨雲定在了天工閣上空,持續降下瓢潑大雨。
確保天工閣與周邊區域安然無恙後,他便與皇城衛統領晉將軍飄然回宮,坐鎮中央,統籌全局,畢竟御造工坊多位於楚宮附近,其價值更在天工閣等民間大型工坊之上,絕不容有失。
「我朝始終缺乏天下第一流的修行者,也缺乏許多反應機變的手段,像楚淒風、苦雨道人、范無垢等人,雖也是七境上品的修為,卻仍少了幾分精氣神,難以撐得起領導一方的重任……」
在回宮的路上,楚帝望著城北處漸漸昏暗的火光,不禁感嘆著開口:「不過到了今天,我倒是見著了足以彌補這份遺憾、真正屹立於各朝之巔的人物,心意綿綿不曾絕,飄風回影起高牆,這一式劍招,實在是高啊!」
有哪一位大宗師出劍了嗎?怎麼我完全沒能感應到?聽得此言,晉玫也是吃了一大驚,連忙凝氣於目,朝著神匠工坊遠遠望去,卻仍是一無所獲,奇道:「陛下之意,莫非是指巴山劍場的『相思劍經』?」
「長相思兮長相憶,長相守兮長相及,瑤台歌繞心輾轉,浮雲鬱塞天窈窈……」楚帝負手而立,目光深邃,仿佛能穿透重重雨幕,直看到那出劍之人的心底:
「這一劍的意蘊深長,有往返纏綿、無窮無盡之意,除了巴山劍場鎮派絕學中的『相思劍經』外,還能有別的什麼劍法,能同時兼具這般浩渺而又細膩的特質?」
「以『相思劍意』為基底,用綿延不絕的劍意接連承載了『大須彌劍』、『巴山夜雨劍』、『蝕風劍』、『大澤劍』、『摘月拒霜劍』、『山鬼謠』等諸多劍招,將其盡數匯於一劍之間,再化用『地脈劍』的技巧分散流溢至全城,與城中的各式法陣、符器形成共鳴,引動天地元氣,同時演化出了十數座覆蓋各大工坊的劍陣,這才是真正做到了以一人之劍,守護一城之安危!」
晉玫聽得目瞪口呆,心中掀起了驚濤駭浪,已完全被楚帝的描述所震撼。
他作為皇城衛統領,自然也是見多識廣之輩,對於各大宗派的武學都有涉獵,卻仍然無法想像,這樣的劍法究竟是如何被創造出來的,更無法想像,能夠施展出這等驚天地、泣鬼神劍法的人,究竟是何等的存在。
同時,能夠從中窺探到一二、深入解說劍招奧妙的楚帝,其眼力與見識,亦是達到了一個晉玫難以企及的高度,令人他感到由衷的敬佩,終於對天下絕頂的大宗師有了基本的概念,點頭附和道:
「陛下所言極是,此等劍法,確實堪稱天下絕巔,縱然那已臻至八境啟天的元武,也未必能有如斯境界,其餘人等更是難以相較,實可稱得上一句『天下劍首』了!」
……
「時間差不多,該撤了!」
不久之前,城北天養器苑的庫房之內,數名蒙面黑衣的修行者收回染血的飛劍,手中將幾塊冷冽的寒鐵與玉石裝入衣袋之中,總覺得這裡面的收藏比情報中的要明顯少上一大截。
他們一邊搜刮珍稀材料,感慨著這家工坊多半可趁機平帳,此前賺的說不定比自己還多,一邊留意到外面作亂的火龍似乎有好一會兒沒發出狂躁的吼聲,不禁生出了不詳的預感。
其中一人心中微沉,想也不想地捏碎了一枚掛在胸前的石符,激發出了一個淺藍色的元氣護罩,同時身形猛地暴起,徑直撞開了堆積了有丈許深的焦化廢墟,從半塌的地下倉庫沖了出來。
作為縐家五境巔峰的供奉,靠著一門腿部經脈的爆發性秘術,又提前探明了退路,他奔行的速度幾乎比得上一些普通的六境修行者。
或許不及此處領隊放火、御使火龍的那名六境巔峰,但起碼有信心甩開大多數的同伴。
通常而言,不會有人在尚有六境敵人留存的情況下,就著重追殺僅是五境的小卒子,相反,常常會先放過他們一段距離。
畢竟這可能會打草驚蛇,讓更重要的角色察覺到外面埋伏的分布,從而有了幾分突圍的機會。
然而,今天註定是個例外。
就在此人衝出廢墟、視野豁然開朗的那一刻,前方的地面上,一條極不起眼、連泥土都未深入的淡淡劍痕,卻倏地閃爍了一瞬。
有宏大如山嶽的劍意矗立了起來,如同置下了一堵根本無法逾越的高牆。
這堵高牆初看尚是澄淨通透,仿若琉璃磚瓦鋪就,內中五色炫以相耀,可當這名縐家供奉越發沖近之時,卻是泛起了一片妖異的血光,從極淡的一條痕跡變幻成了千道萬道匹練般的劍芒。
「噗嗤——」
一聲輕響,淺藍色的護罩宛如被戳破的氣球一般,瞬間破裂開來,化作無數細碎的光點消散在空氣中,而那名黑衣修行者則是身形一僵,保持著前沖的姿勢定格在了原地,眼中滿是驚駭與不甘。
他的全身上下,一條條細如髮絲的劍痕悄然浮現,隨即迅速擴大,鮮血如注般噴涌而出,染紅了附近焦黑的地面,整個人被當場拆解成無數塊碎片,再也無法維持完整的形態。
「怎……怎麼可能?」
這是此人臨死前唯一的念頭,卻註定得不到任何回應。
幾乎在同一時刻,天養器苑的其他幾處角落,也相繼響起了慘叫聲,卻是那些試圖逃離現場的黑衣修行者們,紛紛撞上了先前那條看似微不足道的劍痕,無一例外地被凌厲至極的劍意絞殺成血霧。
他們或許已有預感,今日之事不會太過順利,卻萬萬沒想到,自己等人尚未與真正的目標交上手,便已然迎來了團滅的結局。
而這一切的布置者,卻並未現身在他們面前,只是留下了一道淡淡的劍痕,便輕鬆收割了這群五境、乃至六境修行者的性命。
「第一千三百一十五人。」遠在二十里外的鄰星樓上空,趙青心中不斷計數著撞入了那條綿延纏繞數百里、圈住了各處要地的劍痕,被自己所誅滅的縱火襲擊者,臉上無悲無喜,神色頗為平淡。
在趙香妃等人上天遊覽的日子裡,這邊巴山劍場殘部所收集的諸多修行典籍,以及楚帝主動贈送的一些劍經,質量均是極高,也算是給她帶來了不少收穫,對劍訣的運用都提升了半個層級。
不僅限於楚帝所提及的那些劍經,她現下所維繫著的這條「相思」劍痕,實則還融入了「替罪金符」鎮壓災劫的意韻,昔年她觀自戰神殿建築的陣勢,上次在煤層逆轉鍊金矩陣滅火的經驗等等。
這般一劍斬出,就像是一筆揮墨寫就的一張又一張首尾相接的劍符,把所有劍意都自然串連在了一起,融合成了一幅繪盡萬千風景的長卷。
它們以星光灮炁進一步構造複雜的迴路,穿行於地底,時起時落,輕易封鎖住了成千上萬個潛在的目標,並對任何觸及劍痕者予以標記,遇敵方則殺之,遇友方則護之。
同時,被劍痕圈住的區域,因為天地間元氣走向的微妙變化,其內的修行者調用火行元氣越發困難,火勢與各種氧化反應,也會得到自然的抑制。
而當趙青越收越緊的劍痕經過一個棄於磚洞的琉璃小罐,發現裡面盛放的一條死去的紫色小蟲時,她已經大致明白了此次襲擊的緣由,並著手開始了對被燒毀資源的拯救性回收。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