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77章 尉窈問高聰
胡商大笑:「混進城幹什麼?內城除了官署就是皇親貴族住的里坊,那些地方可混不進去。再說了,流民有錢吃飯住宿麼?誰要是敢夜宿街頭,全抓去挖河道!我就聽說前不久抓了好幾十個市井無賴,在銅駝街抓的,才幾天啊,已經有累死在河道上的了。」
食客再問:「既然城裡官署多,那在洛陽求官是不是比外地容易許多?」
胡商又笑:「官署是多,可是空出來的官職再多,也不如富貴人家生的多啊。」
另名食客沉聲警告:「聒噪的羊先挨刀!你一殺羊的,這道理不懂麼?」
胡商趕緊把上嘴皮抿進下牙里幹活,不再嚼半句閒話。
好打聽事的食客也把臉埋進碗裡喝湯。
高聰則撂下碗筷離開,走走停停,餘光見食攤的幾人都沒挪動,才放了心。
等他走遠,警告胡商的食客也不吃了,這名食客正是谷楷。
谷楷在平城時只是獄吏,來到洛陽司州署,被別駕元志升「刑獄參軍」職。
在他往高聰離開的方向走時,人群中的貨郎、菜農、食客,還有挎針線籃的婦女從各個位置跟上,他們的外貌、氣質普通,全是谷楷從司州署兵曹、刑獄曹挑選出來的小吏和兵卒。
緝捕府籍逃戶高賊的天羅地網,開始收攏。
高聰心神不定地走著,他要去西邊的演武場看一下。朝廷增設木蘭營,置女虎賁,是大魏從未有過的兵制。
新的軍令是皇帝之意還是太尉的自作主張,對他來說很重要。如果是新帝之意,表明皇帝不僅定朝令快,執行也果決。
雷霆手段像極了先帝!
這樣的少年皇帝,和高聰從前見過的、想像中的老實懦弱的元恪大不一樣。這樣的少年皇帝,缺謀士麼?
拐到人少的道路,高聰突然警覺,意識到被跟蹤了,他步伐保持不緊不慢,眼神緊忙著左右觀察。
一道聲音從他後方響起:「朝廷捉拿逃犯,所有人豎雙手、張開手掌、蹲低。馬上的人下馬!車上的人下車!」
街面上的人齊刷刷矮一大截。
高聰已經準備挾持人質了,聽到後面兩句,猶豫後沒拿出小刀,和旁人一樣蹲下來。
等他看見帶隊之人是剛才食攤上警告胡商的食客後,已經晚了。十名弓箭手拉弓撐弦,瞄著他把包圍圈縮小。
無關的百姓一一被武吏呵斥離開。
高聰認栽,伸平手臂,笑著說:「抓我的?我正愁找不到衙門……」
剩下的「狀告彭城王」來不及說,後頭一人襲擊,把一坨濕泥使勁往他嘴裡塞。
高聰反手,一個動作就抓住對方脖頸了,可恨他不能捏死對方,否則眾目睽睽下,坐實了襲擊官吏的罪名。
聰明人往往死在過分自信上。
高聰怎麼都想不到,洛陽的官場黑心到令他發指!堂堂的司州獄,成了別駕元志的私人獄!
他被關進來,不給他理由也不審他,地牢里不見天日,他起初還默默計算時辰,後來想通了,知道天數有何用?就什麼都不想,靠睡覺積蓄力氣。
高賊不知,獄裡暫不審他,是在等一個叫尉窈的女郎休沐。
終於有動靜朝著他的牢房過來。
這是尉窈第一次見識牢獄是怎樣的。
前面行走的,是她的母親趙芷和刑獄參軍谷楷。
元茂陪在她身邊,提著一盞燭燈,時不時側頭打量她,把她盯到臉紅了,他才稍稍收斂。
地牢越往裡走,地越不平。
她沒拒絕元茂厚臉皮伸過來的手,她指尖和他指肚的搓摩,或輕或重或纏,每個接觸都讓相思情意更灼。
元茂暗暗可惜此段路太短,到地方了。
罪徒高聰的腳被粗鐵鏈拴在里牆上,長度令他夠不到外圍的鐵柵,他改成靠牆坐著的姿態,默默瞧向來人。
尉窈不徒耗時間,直接詢問:「高聰,你在冀州的武邑郡西郊,遇到了發配往北方的罪徒隊伍,是麼?」
「你說什麼就是什麼。」他平靜語氣而回。
尉窈不生氣,說道:「好。你來洛陽有目的,想尋找機遇重回官場,那個能幫你的人,是前御史中尉李彪?」
高聰嘲諷的「哼」一聲,然而內心的驚駭排山倒海!
是誰?竟然推算出他和李彪有交情?
尉窈:「你驚訝你和李彪一直暗中往來,又都謹慎,究竟誰知道你們的秘密?又是怎麼知道的?」
接下來她自顧自講述:「其實這些事不難猜。李彪家境貧寒,讀不起書,於是先結交漁陽高氏出身的高悅,一邊借閱對方的典籍積累學識,一邊把自身和高悅的聲名並於一起。」
這種手段和抬高他女兒李隱的詩學名聲一樣。
「李彪在郡地出名後,就動身去當時的京都平城,結交到高悅的兄長高閭。」
「高閭的文采與高令公齊平,在當時被人稱頌為『二高』。」
「你,高聰,出身渤海,被同族的高令公看中,視為孫兒培養。高令公有一段時期,與高閭共執朝政,該是那時候,你與李彪結識了。」
「兩個喜好鑽營的小人,都擅長攀附,怎麼可能放任可結交的機遇?」
高聰言語裡仍不急:「看來李彪和我一樣沒有運氣,被罷官後沒有回到朝中。」
尉窈:「你不必試探我,我現在告訴你,李彪已經死了。擅攀附的人,哪棵枝高攀哪棵,你冒著逃犯的罪名來洛陽,不會把將來全繫於李彪。我猜,你找李彪只是想通過他再攀……昔日東宮的哪位宦侍?你最終想攀的,是陛下,對吧?」
高聰淡然而笑:「我剛才說了,你說什麼就是什麼。」
尉窈取出帶來的厚紙,捲成長筒相連,趙芷示意谷楷、元茂往遠站。尉窈對牢里的高賊說:「我還有話對你說,只對你說,你敢聽麼?」
高聰側身,把耳朵靠到長紙筒的另端里。
尉窈悄聲傳過去:「你攀陛下的倚仗,是獻計除掉幾位輔臣,對麼?」
高聰的呼吸霎那屏住,似遭雷擊!
是的,他算到新帝年輕,先帝肯定會留幾位宗王輔佐,直到新帝過了孝期親政。他也算到彭城王功高震主,會主動交出兵權避禍離京。同時算到兵權最可能交給咸陽王元禧!
新帝連忠心耿耿的六叔彭城王都忌憚,何況驕橫狂妄的二叔元禧。
所以他著急奔回洛陽,便是想做新帝的一把刀,助天子除掉幾位叔父,尤其元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