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怎麼回事?」
等她情緒穩定了,他輕撫著她頭髮問。
於是許意濃一五一十地把在公司里的事告訴他,不過選擇性地跳過了於崢剛剛對她說的那番話。
她悶靠在他懷裡,「我就是不甘心。」
「你知道佐藤參與的那場會上,我為什麼要當眾反駁你?」王驍歧卻扯開了話題。
「為什麼?」
「因為你激進,為了證明自己你忽略了很多可行性的事情,佐藤是日本人,他就是因為不夠了解中國本土企業才導致一個項目長久難以推進,你介入後雖然靠溝通解決了人為因素,但技術上的東西如果還參照佐藤的那一套只會浪費時間和成本,這個項目做到現在你應該已經知道,如果當初真按照你的提議放在PLM系統上定義,其實是不合適的。」
許意濃這次沒有再固執己見,經過實踐後她不得不承認他才是對的。
「於崢有句話說的沒錯,要學會喜怒不形於色,才不容易被人拿捏住,你當初才來逐影多久,借佐藤項目在公司冒頭的這個舉動已經很招風了,如果我沒有當眾駁你方案,讓你一路順暢地做了下去,除了系統的試錯還有什麼後果你想想,現在也一樣,你就是對主任工程師競聘的事執念太強,才被人拿來做文章。」
「可我靠的是自己的業務能力,而不是靠背後捅刀子那些見不得人的勾當。」許意濃強調。
王驍歧輕輕拍她的背示意她注意情緒,「這話倒也說到點子上了,背後捅刀子這種事在職場屢見不鮮,這類人要麼心裡有鬼要麼就是忌憚嫉妒,如果她真有實力來抗衡又怎麼會走那些旁門左道,所以至少有一點可以肯定,她捅你其實是害怕你,不管是你的能力還是你所撞見的事。」
「怕有什麼用,結果還不是如她所願了。」許意濃邊說邊扯他手指,挨個掰過去,非要發出那種骨頭的「咔咔」聲才罷休。
「那你也不是不能以其人之道,還治其人之身。」有幾根手指她拉不響就開始用蠻力,王驍歧吃著痛但還是由她去了。
她注意力立刻從他手上轉移,「那我豈不是成了跟她一樣的人?我才不恥干那些事。」
王驍歧順勢抽回手趁她不注意背到身後甩甩,緩解疼痛,他又說,「那就索性再換一家公司,眼不見為淨,換個環境重新開始。」
「憑什麼?那不是更遂了他們的意?」一念及此,許意濃更義憤填膺,「我偏不,他們越打壓我,搞小動作讓我知難而退,我偏要在他們眼前晃,還要幹得越來越好,我想要公平,我就靠自己去爭取,我偏不信邪能壓得了正。」
王驍歧看她一本正經的樣子,忽而一笑。
許意濃看著他,「你笑什麼?」
他揉揉她腦袋,「現在心情好些了?不鑽牛角尖了?」
許意濃霎時明白了他說那些話的用心良苦,撅著嘴又嬌滴滴鑽進他懷裡,索要安全感,王驍歧耐心揉撫著她的發繼續開導她。
「如果認知不在一個高度,沒必要互相征服。欲成大樹,莫與草爭,將軍有劍,不斬蒼蠅。」
許意濃聞言點著頭,「我知道,我也不屑。」又貼在他身上眷戀地嗅著那熟悉的氣息,「驍歧,還是你最懂我。」
王驍歧輕嗯了一聲,沒頭沒腦地冒出一句,「所以你沒選於崢,也沒選那個結巴。」
她拍他一下,「那是人家微信名,不是結巴。」剛埋下去的腦袋又揚起來,在他臉上來回掃視,「你吃醋?」
他否認,「沒有。」
許意濃嗤鼻,「嘴硬,明明醋的要死每次還裝作一副視而不見無所謂的樣子,你之前老躲著我,我要真跟人家跑了怎麼辦?」
他低頭跟她對視,目光炯炯,表情認真,「如果你遇到的那個人會對你很好,能照顧好你,給你依靠,為你遮風擋雨,同時你也認可他,不管他是誰,我都會祝福你。」
可許意濃的眼底卻氤氳了,「我不要。」耍賴般地像個樹袋熊一樣黏在他身上,「我這麼鑽牛角尖,死要強,脾氣也不好,只有你傻不拉幾才願意包容我,我就禍害你,這輩子只禍害你!」
王驍歧心疼得將她壓向自己,哄著,「好,只禍害我。」也認命,「我這輩子,也只能被你『禍害』。」
由於王驍歧的公寓是跟組員合租的,許意濃又借住在表哥家,兩個自回國後就成了紀昱恆所在小區附近酒店的常客,一來二去連前台都認熟了,兩人一進去她們就笑眯眯地。
「還是四個小時的鐘點房嗎?」
今天還向他們搞了一波推銷,「其實像你們這樣常來的話,還不如辦張充值卡,能打八八折的。」
見王驍歧真的有在思考,許意濃從前台高桌上拿了兩人身份證就拉他走,她對著服務員擠擠笑,「我們再考慮一下。」
「好的。」
到了房間她還在嘀咕,「不拉你走你還真打算充卡了?」
她悶頭找拖鞋,王驍歧反手把門關上後落鎖,趁她彎身的功夫一把將她攔腰抱起,她驚呼,等反應過來已經隨他落到沙發,而自己整個坐在了他的大腿上,他鼻尖蹭著她臉側,低聲,「你確定不用先吃飯?「
許意濃臉紅,「我現在還不餓。」
她語落,他一個起身把她橫抱而起往床邊走,邊走邊像舉啞鈴般掂了掂。
「瘦成這樣,日本是不是吃不飽?以後多吃點。」
她說,「瘦才好看嘛。」
他不認同,「都是骨頭有什麼好看的?再瘦下去,哪天你躺著我都會以為是趴著。」
許意濃一開始沒聽明白,等反應過來已經晚了,最後咿咿呀呀地恨不得咬他。
「討厭啊你。」
下場就是她餓到飢腸轆轆,等不到點外賣,讓王驍歧拆了一盒酒店裡的泡麵還沒泡軟就搶過來呼啦呼啦吃了起來。
「當心燙。」王驍歧坐在床頭給她托舉著泡麵碗,不讓她手燙著,也叮囑她吃慢點。
許意濃吃了一半才想起他也沒吃晚飯,把面給他送過去一口,對上他繾綣的眸光,他把面推回去,「你吃,我不餓。」
她突然就想起網上看到一句話:跟愛的人在一起連吃碗簡單的泡麵都覺得幸福,跟不愛的人在一起就算每天吃山珍海味也不見得有滋味。
騰騰的熱氣蒸在她臉上,眼眶和這碗面一樣發熱,卻暖乎乎的。
因為她慶幸,繞了一圈,他們終究是把彼此找回來了。
臨退房前,兩人一起沖了個澡,在他給她擦頭髮的時候她猶豫了片晌,還是問了出來。
「那段日子,你是不是特別難熬?「
王驍歧動作未停,接過她的話,「出了那檔車禍後,我……「他頓了頓,還是說了那個稱呼,「我媽因為精神上的病,申請了保外就醫,後來,人在醫院沒的,她選擇在走的在前一晚告訴了律師我的身世,揭露了我不是她親生兒子的事,而她說這些並不是出於對我的任何感情,而是她報復我父親的最後一擊。一個兒子廢了,一個兒子不是他的親生兒子,她在用她的方式摧毀他落魄後僅剩的希望,她到最後都在跟他較勁。而從那天起,我對這個世界的認知出現了前所未有的懷疑。」他苦苦笑著,「她走了,沒有了痛苦,卻留下了真相,從此讓我身在煉獄,無法面對,我寧願不知道這些,哪怕繼續承受那個家給我帶來的所有黑暗,也比不上這個真相來得痛,我為此付出了巨大的代價,到頭來卻是一個前所未有的笑話。」
在經歷過那段最為黑暗的日子,唯一不同的是,現在的他,跟她說起這些時內心已經平靜很多。
母親的親生孩子因為早產,身體狀況一直很弱,即便待在保溫箱也根本沒能存活下來,母親為了留住丈夫只能隱瞞真相又去孤兒院抱養了一個同月的健康嬰兒,那個嬰兒就是他,而她的精神問題應該就是在失去親生孩子和丈夫出軌的雙重打擊下愈來愈重,從而留下的後遺症。
而他的存在並不是母親彌補兒子缺失,僅僅是她作為了挽留丈夫的工具而已,可事與願違,父親不愛她,連帶著她的孩子也沒有太多感情,尤其是有了心愛的私生子後,他把所有的愛都傾注在了那個孩子身上,母親還是輸給了那個女人,對父親也因愛生恨,越發偏執。所以這麼多年,她見他毫無作用,根本也沒有將他放在心上,甚至連真相都是在臨走前才脫口,可那時他的人生早已因為這個家摧毀得殘破不堪,她從頭到尾,自始至終只想著報復父親跟他較勁,從未顧及過他的感受,哪怕一點點。
許意濃光聽已經心痛到無法呼吸,她覺得自己不該提及去揭露他的傷口,想說點什麼卻有覺得在真相面前都顯得蒼白無力。
王驍歧感覺到她的情緒,將她腦袋扣在自己胸口,任憑她發間的濕濕嗒嗒滴在自己的皮膚上。
他繼續告訴她,「而經過那場車禍後,自己的兒子成了植物人,那個女人太需要一個發泄口來泄憤,所以把所有的仇恨都嫁接到了我身上,在我求職的那年,向所有我應聘的公司發去郵件,聲稱我是老賴和殺人犯之子,因此那一年,我應聘的公司,背調一個都沒過,直到現在我依舊躺在他們HR的黑名單內。所以在我不是王家親生孩子的真相揭露後,她不信,覺得這只是我媽為了保護自己兒子尋找的一個藉口。」
許意濃默默聽著已經忍不住小聲啜泣,這些她都不知道,他所有人的意氣風發,大好的前程就這麼硬生生地給毀掉了,他一個人承擔了太多太多。
「我父親一開始也不信,直到做了親子鑑定,得到了確切的答案後,他也將對我媽的憤恨統統發泄到我身上,徹底將我棄之如履並斷了來往,最難過的人是奶奶,她沒想到我媽會以這樣的方式來結尾,她眼睜睜看著那個家起最後家散,整天以淚洗面,眼睛就是在那個時候加重的病情,後來奶奶被他們從C市接走了,我找了很久才知道她被送進了養護院,但我只能偷偷地去看她,也知道了之前我父親轉移的資產一部分給了那個女人,但核心資產還都在奶奶名下,王家出事後,他想把資產全部拿出來轉移到已經成年的私生子名下,但奶奶不肯簽字,他一氣之下就把她扔進了養護院,他就是這樣一個想做就要做到的人,不管什麼方式,哪怕是對生養自己的母親,親情對他來說也只是可有可無的。」他眸光趨於黯淡,「那個家現在唯一讓我牽掛的就是奶奶……」
許意濃這才明白,為什麼奶奶所在的養護院條件那麼差,為什麼他說奶奶的贍養權不在他這裡,還有他第一次帶她去所說的不方便。
她心如刀絞,面對面貼在他身上,雙手在他腰上緊緊一抱,她鼻子吸著。
「驍歧,對不起,對不起……」
在你最艱難的時候我沒有陪在你身邊,回來後還怪你一直躲我。
他卻柔柔地撫著她的髮絲,「跟你沒關係,已經都過去了,現在不是好好的?」同時緊緊抱住她,「該說對不起的是我,我害怕再也給不了你最好的,所以一直選擇逃避,一次次傷害了你。」
許意濃在他懷裡搖頭,輕聲說,「你不需要道歉,我都明白的,都明白的,以後我們在一塊兒,不再拋開彼此,什麼都一起面對,什麼都會過去的。」
比起他,她那些所謂的痛苦又能算得了什麼。
王驍歧下巴抵著她允諾,「好。」
兩人就這麼惺惺相惜抱著,仿佛回到了很久很久之前,他們不用多言語也能感知到彼此的內心。
前台打來提醒時間還剩十分鐘的電話,王驍歧拿起床頭櫃座機接的時候許意濃一直趴附在他背脊,依依不捨地又嗅又吻,等電話結束她說,「要不,要不我從我表哥那兒搬出來,出去租個房子,這樣以後我們就方便了。」
他插上酒店的吹風機試試溫度,把她拉過來柔柔吹著。
「等我們從逐影撤離,下個項目還不知道最終落在哪裡,可能不在A市。」
「新項目會多久?」
「短的話半年,長則兩到三年。」
鏡子中的許意濃面露失落,「那我們又要異地了?」
王驍歧的手指捋著她的長髮,不讓它們打結,「我會跟公司申請儘量留在A市。」
許意濃一直悶悶不樂到表哥家樓下,王驍歧知道她還是為了他工作的事,安撫她,「別杞人憂天,我們公司A市客戶那麼多,說不定我們組就留下了。」
「你真的沒有考慮過換個地點穩定的公司麼?」她轉過頭來,「我知道我不該干涉你工作的,也應該支持你,但……」她話說一半又不知該如何繼續了,怕只考慮到自己的感受,太自私。
王驍歧執起她的手摩了摩,「我知道你是受夠了異地戀,也害怕重蹈……」
許意濃立刻抽手捂住他的嘴,神情語氣皆焦急,「不許亂說!剛剛你還答應過我的。」
他拉下她的手便不再說她不愛聽的那些了。
「我這些年是被很多獵頭公司找過,但頭部的那幾家了解到我的背景後也就不了了之了,大公司把聲譽看得比什麼都重,人才到處都有,可底下員工的污點一旦會有日後影響到公司的可能,與其最後得不償失倒不如一開始就放棄,就跟當初畢業求職時一樣,過了實習期一個都沒錄用我,很多同專業的學弟妹現在比我混得好的比比皆是。」他的手扶在方向盤上,頭仰著望著蒼穹浩瀚,
「上次汽車峰會你見過的那位高總,是我大學的直系學長,也是他收我去的一唯,雖然長期在外,居無定所,但也結識了一幫志同道合,並肩作戰的同仁,所以對我而言,一唯不僅僅是一個提供我工作的地方,更像一個家,這些年,早就不是一般的感情。」
許意濃聽著,指尖慢慢收攏,胸口也密密麻麻地疼,她明白他的意思。
王驍歧由道,「高總更是對我有知遇之恩,但他現在就快離開一唯了,並且也想帶我一起走。」
「他為什麼要走?」許意濃問。
「跟公司的發展理念產生了分歧,他作為公司的核心人員兼創始人之一,這一走勢必會對公司造成重大影響,以他的勢力,屆時恐怕會帶走公司一批優秀骨幹。」
「那你呢?」她追問。
王驍歧眉眼深沉,「我還沒有決定,高總是一手提攜我的人,我始終欠他一個人情債,而公司里一直把我歸為他的親信,他要走的消息傳出後,公司立刻用股權激勵來試探我,這一樁樁的事,把我逼到了一個很尷尬的處境裡。」
此刻許意濃心中百轉千回,她今天才一唯對他有特殊意義,他又那麼有情有義,是不會輕易離開的,又覺得已經很不懂事,之前她只顧跟他傾訴自己工作上的不平,卻忽略了他工作上的壓力,也並不是只有她在經歷職場磕絆,即便是那麼優秀的他也一樣,沒有誰會在一條路上一帆風順。
她反握住他的手,望著他道,「不管最後你怎麼決定,我都會站在你身邊無條件支持你。」
他拉起她的手背啄了啄,觸動之餘有些感慨,「以前這些事只能在夜深人靜的時候自我消化,但現在好像……」他漸頓,「濃濃,謝謝你回來。」
「好像什麼?」許意濃的關注點卻在他欲言又止的前一句上。
「好像在家一樣。」這幾個字正要從王驍歧那兒脫口時,外面忽有一陣光照過來,隨著距離的拉近越發亮堂地透進車廂,交錯地投射在他們臉上。
許意濃被那燈恍地刺眼,王驍歧用手替她擋了擋視線,她稍有緩解後不由吐槽,「真是的,怎么小區里還開大燈。」
王驍歧還替別人說話,「可能是忘了關或者沒注意。」
等車子換了個跟他們一致的方向,許意濃扒拉下他的手往外探看,「我看看開車的是誰,是不是我哥那棟的鄰居,也好提醒一下,萬一以後照到小朋友,他們的眼睛可比我們大人脆弱。」
她劃下車窗把腦袋伸出去,駕駛座上下來一個年輕男子,許意濃看著臉生,他下車後立馬來到后座打開車門,嘴上說著,「紀行長,到了。」
那個稱呼讓許意濃不禁蹙眉,果然看到紀昱恆從后座里下來,並對司機說,「謝謝,麻煩你了。」
「應該的,不麻煩。」
眼看他關上車門就要朝他們的這兒過來,許意濃下意識地趕緊縮回腦袋,她告訴王驍歧,「是我哥。」
王驍歧往那兒看了一眼,手作勢要開車門,「既然碰到了,就下去打個招呼。」
眼看紀昱恆越來越近,再看看時間,許意濃覺得太晚了,就說,「還是下次吧,他還不知道我們又在一起了。」
他們的事不是一兩句就能說清楚的,而是得找個合適的機會鄭重地跟表哥攤牌,因為她覺得她的王驍歧必須是正大光明地站在自己家人面前,而不是在這種突發狀態下。
王驍歧明白她的意思,欲言又止後最終收回手作罷。
外面的腳步聲離他們越來越近,許意濃仔細凝聽,在他經過車身時突然停了下來,她莫名像幹了虧心事,警覺得屏息凝神了起來。
幾秒後,她聽到紀昱恆開始說話,「這麼晚了你怎麼還沒睡?媽媽呢?」
原來是打電話給嫂子,聽到他繼續前行的腳步聲後,許意濃鬆了口氣。
可人還沒走遠,又聽他道。
「什麼?姑姑還沒回來?好,我知道了。」
她下意識地朝王驍歧看看,兩人你看我,我看你,直到她的手機亮起,悅耳的鈴聲宛如劃破長空,打斷了一切寂靜。
許意濃的臉都被手機屏幕上紀昱恆那三個字給照白了,她萬萬沒想到自己是在這種情況下暴露的,這會兒就是想把手機靜音也來不及了,最終只得硬著頭皮下車。
「巧啊,紀行長。」她嘴都快笑僵了。
紀昱恆佇立在她幾步之外,看她從一輛車上下來似乎也沒有特別意外,只手握手機也笑笑。
「是啊,挺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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