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謝了!」空無一人的山坡上,他規規矩矩地跟桃夭磕了一個頭,又掏出一個拳頭大小的布囊遞上去,「說好的,她一半,你一半。記住本站域名」
桃夭笑眯眯地接過來,把布囊在手裡掂了掂,嘖嘖道:「好東西啊,『絳君活時取其軀,自成鹽狀,男女吞之可成姻緣,一世不分,至死方休。』月老得了你們,簡直得了個大便宜,連仙法都不用多加,頂多將你們變個模樣,天下男女就跑不出他的手掌心了。老傢伙太精了。」
「我卻沒有在男女姻緣上發揮過一次作用。」他起身,自嘲地笑道,「此生唯一一次用自己的身軀做過的事,卻是將她跟那箱玉石悄悄地『黏』在一起。」
桃夭看著手裡的布囊:「還是有點疼吧。」
「嗯,疼了大半年,好歹是自己的身體,扯斷一點都會疼的。」他下意識地揉了揉自己的肩膀,「不知道洪姑姑是怎麼忍下來的,她用量那麼多,得拿多少日子捱疼。」
「寧可在人界疼著,也不肯留在天界,也不知是誰該反省。」桃夭打了個呵欠,又問,「有個問題啊,你們絳君綁住人的姻緣,不到一方身死時是不會分開的,你拿你的身體把蘇勝跟那箱石頭黏在一起,可那箱石頭是要送給別人的,那豈不是無論如何都會回到蘇勝身邊?」
他搖頭:「不一樣的。一對活物吞下去,的確是不死不分開。但一方是活物,一方是死物的話,只要活物那方起了要跟死物分開的心念,我們的黏性就消失了。所以,蘇勝歡歡喜喜交出玉石的那刻,我的作用就沒有了。」他頓了頓,又道,「我可以不這麼做的,可我就是不想她在那一次出紕漏。我總忘不了她在雨里被人推出來還要裝若無其事的樣子,也忘不了她固執地說絕對不跟鏢局分開時的眼神。她只是個毫無神通的人類而已,甚至在大多數時間裡是孤立無援的,但她還是在拼命。」
桃夭撇撇嘴,晃了晃布囊:「你給她的賀禮,有教她怎麼使用嗎?萬一哪天她夫君起了二心要離開她,你猜她會不會把你的身子放到水裡讓他喝下去。」
他想了許久,說:「我留了使用方法給她,就在匣子裡。希望她永遠用不上。」
桃夭一笑:「既如此,你又何必留給她。」
「不留給她,我這身子眼看著也留不住了,被抓回去不外死得乾乾淨淨。再說……」月色落到他眼裡,漫出一絲不想掩飾的落寞,「我還是想留下一點曾經來過這世間的痕跡,不然我這一生也太簡陋了。」他把視線挪到桃夭臉上,指著自己問:「你見過無數妖怪,哪個比我更窩囊的,一生連個水花都沒有,逃走,躲藏,洪姑姑出事時我幫不了忙,還是只能逃。也不能愛上什麼人,不然就跟我與蘇勝以及後面兩個姑娘那樣,略微動了心念,便註定是各種分離。你說哪有這麼倒霉的妖怪,能成全別人,換成自己就剛剛相反。」
桃夭咂咂嘴,從地上扯起一根枯草:「病我能治,但就跟這枯草一樣,生來就是春生冬枯,天性就是天性,治不了。所以窩囊倒也說不上……」她扭頭看著山下燈火明滅的杏花谷,「畢竟當年落在急流里的不是一箱玉石,是一個跟你差不多倒霉的人改變命運的全部可能。而你替她保住了。你看,急流啊,那麼大的動靜,你還好意思說一生沒水花?」
他把她的話來回琢磨了好幾遍,笑出來:「你跟傳說中的樣子不太一樣啊,明明是很溫柔的一個人。」
「溫不溫柔得看你給了什麼。」她一臉壞笑,把布囊小心翼翼收起來,又伸出手去,「慣例,我治過的妖怪都得蓋個章,承諾隨時做我的藥。」
他伸出手去放到她掌上:「可是天明之後,我可能就不在了。」
「你留給我的殘軀也夠了。」她眼露狡黠,「反正我又不用黏誰的姻緣,用不了多少。」
「那你想黏什麼?」
「要你管!」
你來我往說再多,也拖延不了分別之時的到來。
「走了!你愛蹲哪兒蹲哪兒吧。」桃夭轉過身,朝他揮揮手,步子又輕又快,生怕他反悔把那袋「鹽巴」搶回去似的。
他一言不發看著她的背影消失在越發像一場迷夢的夜色里,再見是不必說的,他知道自己沒有這個資格了,但跟她這一路下來,好像自己的一生也不是那麼糟糕了。
他也不打算回去了,本也無處可回,抖了抖衣衫,拍去上頭沾染的塵土,他對著杏花谷的方向盤腿坐下,心無波瀾。
一杯祝你覓良人,二杯祝你子繞膝,三杯祝你常歡喜——他心頭默念。
念給她還是念給自己,抑或念給再無音訊的洪姑姑,誰知道呢。
原來一生會過得這麼快,但喜酒好歹喝上了,該過上好日子的人也過得很好,這麼一想,好像也沒那麼落寞了。
以後,該怎樣便怎樣吧。
他笑笑,閉上眼睛。
蜿蜒向下的山路上,桃夭漸漸放慢了速度。
她摸出布囊看了好一陣子,又抬頭看天,似笑非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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