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20章 兩筆糊塗帳
八月的松江,倒有一件不算大的小事,需要陳恆百忙中抽空出來參加。💢😝 ❻➈𝓼Ħù𝐱.¢𝐨Ⓜ ♝🍪
城中海事堂的學員們,終於迎來首批離開的海員。
此學堂是初創不久,一群草台班子也不太懂,合格的海員要培養多久。
陳恆倒是有心再留這些小娃一、兩年,多加培養。
關鍵山西的鄉親們等不住啊!真等不住了。
再等下去,生意都要讓閩地、浙地老鄉搶光了。
浙閩兩地自古多漁民,這些人從小生活在海邊,稍加教導就是合格的海員。
又有家中足以信服的長輩出面作保,強大的宗族血緣關係將一個個年輕人拉出家門,跟著閩地的海商一同踏上汪洋大海的征程。
山西老鄉跟他們一比,先天就是吃虧,局面實在過於被動。
以張尚德為首的晉商,已經不止一次提出,想要提前收納一批船員,加快晉商在南洋的開拓。
提早放學生出海有好有壞,考慮到晉商願意承擔學堂接下來的五年費用,陳恆立馬代替州府同意此事。
能引入民間的商賈,加入到學堂的發展事務中。只要這個頭開好,以後會有越來越多的商賈,跟著進入到浪潮。
所謂的『畢業典禮』,倒沒有陳恆這個創辦人多發揮的地方。此學堂的老師、夫子自然能處理好各項事情。
陳恆只在中途露過一次面,簡單說上幾句。其它時間,他都在陪張尚德的小孫子張伯范閒聊。
後者現在是城中晉商錢莊的東家,本就是日常繁忙之人。今日特意趕來見陳恆,自然是心裡有苦,要跟大人好好訴說。
原本晉商是不準備大力投資學堂,奈何閩地老鄉拉著浙地商賈一起來搗亂,他們知道晉商手中急缺海員,可他們兩家不缺啊!!
這批海員一出來,又沒定好只准你們晉商過來聘用差使。那我們哄抬下工錢,也沒人能說個不是,對吧。
陳大人,你貴為本地知州,為人處世可不能偏袒晉商哦。
閩地老鄉風風火火鬧上一場,才是晉商願意花大力氣,承辦此處學堂的根本原因。
陳恆聽著張東家的苦水,亦是暗笑不已。
他是樂於看到這種競爭的,甚至期盼著浙地、閩地的商賈早早出來打擂台。
後兩家要是能在松江,或是自家故鄉興辦學堂。那才真正是好上加好,形成大勢所趨。
第一批走出去的學員有近五十之多,這些人原本都是府中失孤孩子。
他們之間的年歲差異很大,可並不妨礙他們暢想著自己的未來。
陳恆的目光在眾人身上越過,又落在最後面一群剛剛入學的新人當中。
這些生員的來歷就複雜了,多是松江、蘇州、餘杭等地的貧苦人家出生。
聽說松江有處培養海員的學堂,包吃包住還包教書識字。這才讓家中的孩子過來學個手藝,以減輕家中的負擔。
陳恆早看過名單,知道其中還有一位是從北地慕名而來。
這位學生年歲有些大,本是北地商船上的幫閒。來了松江幾次,聽說學堂招人不計較年歲。才自己做主,想要投進來學些本事。
時至今日,海運仍是人類最便利的運輸工具。不止是沿海百姓,可以冒險下南洋。
南北的交互,也不再局限陸上的車馬。只要乘客膽子大,肯花上一些銀子。從青泥窪坐船出發,不出十日,就能抵達松江府。
海上的風險固然大,可隨之而來的待遇也是豐厚的很。雖說好男不離鄉,可也有財帛動人心的說法呀。
這世上,真對錢財不感興趣的人,又有幾個呢?
繼兩宋、前明的下南洋之後,陳恆希望這間學堂,能走出更多的學員。將大雍人的足跡,徹底推向五湖四海上。
結束完海學堂的小事,陳恆就帶著張伯范、以及浙地、閩地的幾個代表走入府衙。
他們最近也碰上一件麻煩事。
「大人,海師的籌備刻不容緩啊。」張伯范在半道上,就開始跟陳恆商議此事。
閩地來的商會代表,難得跟晉商站在同一陣線。立馬幫腔道:「今年夏季,我們已經有兩艘商船,遭到海盜掠奪。
他們更是揚言,往後大雍過往的船隻,必須滿百抽五。大人,這些人哪是在抽我們的錢,是打您的臉,是打朝廷的臉面啊!」
陳恆內心聽的想笑,可臉上還是沉痛道:「我知道你們很急,可此事實在急不得。縱然本官能說上一些話,光我一人上書陛下,也是形單影隻,難以引起重視。」
大家誰不知道海師的重要,可是錢呢?錢從哪裡來!!
都說一個好漢三個幫,哪怕自己肯為此事起頭,也得有人在旁敲邊鼓,引起朝廷首輔的重視呀。
見到陳恆鬆了口風,浙地代表才被陳知州請入座,就迫不及待道:「此事絕不讓陳大人一人冒險!我來之前,本行會首亦跟戶部左侍郎趙大人通過氣。只要陳大人肯起個頭,他們必然上書跟從。」
「我們也是一樣。」閩人亦是表態。
這兩地從兩宋開始,就是科舉大省。歷朝歷代為官者,不知幾凡。
若有浙、閩兩地的鄉黨引為助力,大事可成也。
陳恆卻不忙著說話,而是看向一旁的張伯范。
站在對方身後的張尚德和晉人,也是必須拉攏的政治資源。
要麼一起下水,要麼都在岸上看著。
張少東家,伱自己選吧!
見陳大人看向自己,張伯范早就跟族中長輩通過氣。他馬上說道:「王叔、夏伯的意思,亦是我們晉商的想法。」
凡事先有利益,後有規矩。如今大家都在海運上撈錢,自然盼著海路能暢通無阻。
平日裡玩歸玩、鬧歸鬧,可上書朝廷興辦海師,是涉及整個海運的集體大事。
其中牽扯的利益關係,牽一髮而動全身。眾人之所以會找到陳恆,也是想借一借陳恆在李贄心中的影響力。
這位陳大人在事務上的遠見和老練,早已得到官家數次認可。
陳恆又是大雍海運的牽頭人,由他出面促成此事,說服力自然更勝旁人許多。
兩方人都清楚彼此的算盤,陳恆也不會計較對方的小心思。
朝堂的政局上,沒有不可用之人。真有此類人,那對方就要想想是不是自己能力不夠、位卑言輕。
「本官已知曉諸位來意。」合著兩利的好事,陳恆自然不會推脫,主動拍板道,「等下月初,我就向陛下上呈公文。」
預留出來的時間,也是方便各家回去統籌安排。
要麼不做,要做就畢其功於一役。再說大雍不是沒有水師,只是如今的規模。
莫說跟海盜抗爭,就是出個海都費勁。擴軍、興辦的大方向一旦敲定,隨之而來的就是龐大的開支。
也就是這些年,沿海各省的財政在迅速發展,陳恆才覺得時機已到。不過要想萬無一失,陳恆還是先給眾人打起預防針。
「第一批籌備的軍費,怕是需要諸位慷慨解囊。萬事開頭難,熬過這一關。其後的路,朝廷自然不會半途而廢。」
陳恆話已經說到很明白,想要李贄做出決定。最好各家先掏錢,墊上一部分開支。
讓陛下見到能花小錢辦大事。等到海師人員就位,形成新的利益集團。
這些人自發的會維護起手中的權力,跟朝廷索要軍餉、打打嘴仗。
人的天性,就是如此。不必去計較是好是壞,萬物總是在螺旋中前進。
張伯范跟其他幾位代表對視一眼,亦清楚此事逃不過去。
沒辦法,是把錢交給海盜,還是交給朝廷。哪一方更安全更保險,眾人心中都有本明帳。
不過一旦牽扯到錢兩,少不了要有利益交換。
還是閩、浙兩地的人,吃過幾回螃蟹,更清楚裡面的險惡門道。
他們先後出聲道:「這事利國利民,我們自然責無旁貸。錢嘛,我們幾家想辦法擠擠,還是可以拿出一些。」
「只是這海師的軍戶名額,可否讓出一些給我們?大人,我們絕無過多插手朝政的意思。就想著往後萬一出事,有個自家人在。我們碰上海盜,說話也硬氣些。」
這就是封建官場的弊端,比起相信地方官的大公無私。大家還是更願意相信自己的鄉黨,能在危難時拉扯自己一把。
這裡面的門道,不能因為有利自己就說其好,別人拿來用就批評它是糟粕。
陳恆知道這是必要的交換,也沒學什麼片葉不沾身的自保心態。只含糊道:「本官會跟陛下言明此事,其中裁奪,還是交由陛下聖心決斷。」
這話的意思,就是陳恆自己不反對,能不能通過還要看上頭的意思。
在座之人都是明眼人,知道陳恆的言外之意。若是繼續追問,那就不禮貌了。
況且有了陳恆這個表態,這三人都覺得此事大有可為。
這位陳大人,還不清楚自己朝中的風評。他們都有自己的鄉黨入朝為官,卻是很清楚陳恆的份量和能耐。
幾人又陪著本府知州聊上幾句,才帶著好消息興高采烈回去。
他們前腳剛走,信達後腳就走入堂內。信達來得匆忙,卻帶來一個陳恆等候已久的好消息。
「大人,關於民夫的撫恤,府中已經核算清楚。」
太好啦!陳恆喜到拍桌,直接起身接過信達手中之物。
…………
…………
臨到午後出門,坐在馬車內的陳恆,還在研究信達送來的文書。
這事,真是一筆糊塗帳。
當時跟著陳恆守山寨的徭役民夫,是沒有軍籍的。大雍自有相關的法度,對應這些人的陣亡。各項撫恤和待遇,一定是不如戰死的軍戶份額。
陳恆為此曾多次上書,想替百姓們多討要些撫恤標準。畢竟朝廷花的是錢,人家丟的可是命。
總不能因為別人不在軍籍,就不按軍戶的撫恤來算吧。大家如今能太太平平吃飯,都是這些人奮勇堅守的功勞。
許是陳恆的據理力爭,弄得李贄都煩了。
七月末,由戶部、兵部一同下發公函,督促各州府自行處理清風山寨中陣亡民夫的撫恤問題。
朝廷也有朝廷的難處,要都按軍戶的份額算。回頭陣亡的軍戶親人鬧起來,厚此薄彼之下,這筆帳是算你陳持行頭上?還是算朝廷頭上?
兩方人都有自己的立場,陳恆對拿到這個結果,已經很滿意。
早在烏獴山,他就讓當時的各縣主簿,統計好名單。這段時間,指使府內文吏全心操辦此事。
總算是趕在八月結束前,拿出一份三方都滿意的答案。
如今松江府,正是財大氣粗的很。此事,又確實是本地鄉民報國有功。
陳恆借著此事出面,也是希望能給信賴自己的松江百姓一個交代。
而朝廷這邊,省了一筆開支的由頭。錢雖然都是出自國庫,可讓州府自己認領過去,跟軍戶們也好交代。
一連走訪了數家百姓,當著本村的里正和鄉老之面,將帶來的撫恤錢糧分發到位。
陳恆的出現,自然是收穫一些百姓的好評。
世人的詆毀和美譽,只是人生路途上的一些點綴,陳恆沒太在意這件小事。
他今日的最後一地,是修竹鄉一處傷殘的民夫家中。此人是家中老三,因守衛清風寨而丟掉右胳膊和左手兩根手指。
陳恆將一袋米和錢兩交到大娘手中時,帶著濃濃的歉意道:「大娘你放心,你家三郎的生計,往後的府衙會全程照料。每月一期,你都可去府衙處領米回家。」
他們家的三郎才二十出頭,大好的未來就折在烏獴山里。想到三郎往後都要帶著殘身度日,陳恆只能儘自己所能施展援手。
誰知這大娘心態卻是極好,仍是出聲感謝道:「大人能記住我家小子,就是他的福氣。
將來等他妹妹招個上門女婿,也用不著他下地幹活,只管養好自己身體就是。」
農家人對苦難的抗爭心態,著實讓陳恆有些自慚形穢。見到他們家的老大年歲已大,其父又是早亡。
陳恆便讓陪同的里正替他們出面,向府衙申請耕牛援助。一旁的信達記下此事,示意回到府衙就開始操辦。
走完這家人,陳恆今日的行程就差不多。今日出來一趟,明後日陳恆就不打算再忙此事。
有了自己這個表率,想必後面接手的小吏,也該清楚自己對此事的重視,不敢隨意馬虎應付。
…………
…………
回到家後,黛玉和英蓮早已等著陳恆。這段時間開始,黛玉的身子越發顯懷,害喜也是逐漸嚴重。
陳恆擔心玉兒的情況,經常把未處理的公務帶回家。
晚飯時,黛玉才吃過幾口飯,又開始犯噁心。隨時備著面盆的紫鵑,一眼就看出不對勁。忙引著夫人走入屏風後,處理起這件小事。
聽到自家姐姐,在後頭吐得翻江倒海。林珏不得不心驚道:「懷孩子都這般辛苦的嘛。」
顧氏見到少年郎的驚悚模樣,忍不住笑道:「頭胎都是這樣,就沒有不折磨人的。」
最近黛玉的口味變化多端,好在家裡有顧氏撐著,一應照顧才算周詳妥當。
「我晚上再煲些易吃的粥食,玉兒要是半夜餓了,你記得端來。」
聽到顧氏對自己的吩咐,陳恆忙應道:「我曉得了,娘。」
家中多了個長輩,也不全是便利。顧氏就十分擔心黛玉懷著身子,還常常去書院教書,深怕影響孩子的情況。
陳恆卻不是很擔心,玉兒的身旁離不了紫鵑。有她在,黛玉的有什麼情況,他都能第一時間知曉。
夜半,陳恆坐在黛玉屋裡處理公文。
古人的思想較為古板,顧氏擔心陳恆頭回當爹,把不住自己的花花心思,強令陳恆每夜不准睡在黛玉屋裡。
對於自己娘親的擔心,哪怕陳恆三番五次保證自己不會胡鬧,顧氏也不願意鬆口。
有多少糊塗的小夫妻,就愛在此時頂風作案?信你的保證,我還不如求菩薩保佑兒媳婦順順利利生產呢。
顧氏不好意思管黛玉,對陳恆倒是手拿把掐。陳恆爭不過,只好把辦公地從書房挪到黛玉這,算是多陪陪夫人。
黛玉正在看林如海寄來的家書,此信到了已有半個月。奈何黛玉沒事幹,就愛拿出來反覆翻閱。
陳恆瞧她這副模樣,就知道黛玉想爹娘了。他忍不住從桌上抬起頭,放任燈火照進漆黑的眼眸,眯起眼睛笑道:「要不等過完年,我就跟陛下請旨,將我們一家調回京師吧?」
黛玉豈是如此失智之人,抿著嘴瞪向夫君,埋怨道:「就知道說話哄人開心。朝廷的調動,豈是你說動就能動的。相公不必擔心我……
再說,真等過完年,那時我還要待在屋裡,有一個多月不能動彈。」
對哦,產婦生完還要坐月子呢。陳恆暗道一聲糊塗,忙笑道:「那我們再等一等,之後回到京師,我們就好好陪岳父岳母,共享天倫之樂。」
黛玉乖巧的點點頭,這幾日正是炎熱的很。她在臥房穿著一件開肩的紗裙,是揚州秋浦街的手藝。形制十分大膽,頗有盛唐之氣。
許是晚飯沒吃飽,黛玉突然說要吃東西。陳恆正要起身去後廚端粥,誰知黛玉又說自己想吃酸豆角。
這大半夜的上哪找?你別說,如今的松江府還真有!!
自從陳恆拍板放開宵禁,城中的各家商鋪都是鑼鼓喧天,對本府知州多有讚譽。
夏夜中的松江城,遠比白日更加熱鬧。燈火通明的府城下,從各家工坊走出的百姓,常常留戀在市井街頭。
不同以往的生活方式,正在帶起完全不同的風氣。改變,在每一個看似尋常的深夜發生、蔓延。
讓家中下人去到街上食鋪定下一份酸豆角,都不必留人等候。給店家報個地名,東家自己就會派人提著食盒送到。
聽說北宋時的汴梁,就有專門跑腿送外賣的幫閒。見到松江城也出現這種服務,陳恆不得不感嘆勞動人民的生活智慧。
陪著黛玉一同用過宵夜,紫鵑就出面趕人。這個時候的讀書人,自家夫人懷有身孕,還戀棧不去,可是會被人說閒話的。
風氣如此,就別做個特立獨行的禰衡吧。
…………
…………
大年初六,松江城的百姓還在慶賀建平七年的到來。本府知州的家中,卻是突然燈火齊明。
本在書房辦公的陳恆,聽到黛玉屋裡傳出的呼聲,連鞋都顧不上穿,就朝著後宅狂奔。
等他趕到此處,顧氏早跟產婆一起接下全盤大局。稍顯慌張的紫鵑和雪雁等人,沒經歷過這份陣仗。聽著自家小姐的痛聲,早已是六神無主。
關鍵時刻,還是英蓮派來的晴雯,心性更果斷些。直接挽起袖子,就開始跑進跑出忙活。
陳恆本想著玉兒到底沒開始生產,正想著邁步進去安慰夫人一番。
他娘顧氏一看,這糊塗孩子!!哪有女人家產子,你進去顯眼逞英雄的道理。
「滾滾滾,別在我面前礙眼,老實去外面候著。」
不是,娘,我上輩子可是見過不少丈夫陪產的啊!陳恆見著顧氏發怒,都不敢說話辯駁。
只好狼狽的站在門外,陪著聞訊趕來的林珏、陳清岳一起著急。
「姐夫,我姐真要生啦?」
林珏還在震驚中,他不敢相信會有個小寶寶,要從姐姐的肚子裡鑽出來。
不是,那麼大個人,到底是怎麼出來的?
你問我啊?我也說不清啊。陳恆亦是頭痛苦惱!!
陳清岳已經在旁練習表情,別的先不說。
等這孩子誕生出世,自己一定要留下個沉穩的二叔形象。
哈哈哈哈哈,你們猜猜是男孩還是女孩?
(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