鋼七連的車庫,馬毅拍了拍史今的肩膀:「今天這事兒不算完,你三班長的手也不該毀在鐵錘下。」
他看了看伍六一,而後說了句:「你們倆跟我出來。」
這無疑是軍令了,何況從今天開始,史今和伍六一打心眼裡,把馬毅排長前那「代理」兩個字徹底給去了。
許三多木然的順著戰車靠下了,癱坐在地上,絕不可能跟著出來的樣子。
外面,陽光很明媚,伍六一和史今站著筆直的軍姿,嘴裡話不多的伍六一,對馬毅的尊敬都表現在行動上了。
馬毅說出了早就想過的話:「三班長,我是你新兵連的班長,後來也帶過你,今天這事兒沒完,我知道部隊提干難,可你史今不應該被卡住,所以我接下來就以老班長的身份跟你說,得扛起來。這不是我個人的意願,也是連長、指導員包括三班全體的希望。」
史今眼睛有些發潮,忽然笑了:「老班長,這話從你進鋼七連,就想對我說吧。」
伍六一則不能更認同般看著馬毅,眼裡全是親切,這對他很罕見。
馬毅沒回答史今的話,而是指了指車庫,說:「三班長,全連不想許三多走的,就咱倆,可他也不能當你的拖油瓶了。許三多是個兵王的料,待會兒你得生氣,你得罵他,他渾渾噩噩不是不想做好,而是欠刺激,欠理由,今天,這兩個因素湊齊了,還差最後一步,天黑了,你和六一一起去罵他,還得掄錘,我掌釺!」
伍六一直人快語,帶著對許三多的不屑:「三排長,能行嗎?你的手也不要了?」
史今卻明白了,作為班長,他和馬毅的想法是一樣的:「如果今天他不掄這個錘,那他徹底毀了,還是我來,當年招兵是我非要的他,如果今天罵不醒他,他和我一樣得滾蛋,手傷不傷那有什麼區別?」
伍六一差點跳腳,嘴唇急得發紫:「還得來?你們沒跟我這開玩笑吧?」
馬毅卻看著車庫,那裡的人形依舊蹲著,他對伍六一說:「這人吶,一旦心穩了,手自然就會穩。」
伍六一隻能屈服,他干不過兩個老班長,只能暗自戒備,這次一旦有危險,他就得是第一個反應過來的人!
日暮西沉,軍隊的夜空非常寧靜,今天尤其如此。
晚飯時間早就過了,馬毅和史今在連旗下站立著,不遠處,傳來伍六一奔跑的聲音,史今剛要開口,卻見宿舍樓門打開,高城臉色一如往常的嚴肅:「幹嘛在那戳著?」
史今想著要否認,馬毅卻上前,有些故作神秘:「連長,今天是許三多的大日子,你要不要看?」
高城疑惑地大呼:「他能有什麼?不暈車了?」
史今只好回答:「還暈著,好點了。」
高城一揮手轉身就走,他對許三多已經不抱希望了。
馬毅則沖史今使眼色,後者跟著已經躲起來此時又出現的伍六一,朝車庫走去,伍六一手裡抓著條鋼板。
馬毅跟在後面,看到車庫是暗的,伍六一打開燈,史今直接朝三班的702走去。
史今深吸一口氣,狠狠一腳踹在平日裡愛惜有加的車體上,伴隨幾聲咚咚的沉悶的金屬回聲,平日溫和的史今的嗓門大到令伍六一嚇得一抖:「給我滾出來!戰車不是讓你幹這件事的!」
沒有回聲,因為車裡那位已經把自己蜷縮成一團,自暴自棄的害怕接觸外界,哪裡能承受史今的暴走。
史今上去猛拉戰車後門,發現被反鎖,他二話不說直接一個靈巧的翻越,上了車頂,而後從頂部打開頂蓋,不管裡面的情況,直接跳入。
史今一腳踩到了許三多,但他好像沒知覺似的,從許三多身上直接踩過去,砰地開後門,把呆若木雞的許三多拖出來摜到了地上。
史今取過早就準備好的大鐵錘,吼聲如雷:「拿著!還是那個點,砸!」
許三多面無表情地抱住,他目光呆滯,如是靈魂不在驅殼裡,其實他嘴裡好像還磨磨唧唧的說著什麼,可沒人聽得清。
馬毅就站在車庫門口,接下來就得看史今了。
許三多畏懼地抱著二十斤大錘,那樣子不是要掄錘,而是懼怕大錘,可也不敢放下的姿態。
史今生氣不是裝的,而是帶著一份已久的積怨和忍耐,暴躁如火藥:「許三多,你把錘給我拿住,拿穩了啊,你不會掄錘,拿穩了總可以吧!」
許三多沒動,史今指著他的眼睛,繼續勸導:「你別怕砸不准,今天班長豁出去了,你總有一次能砸准吧!許三多,到了這裡你沒有退路了,當初徵兵我不想要你的,是你死乞白賴得要來的!來幹啥玩意兒來了,很簡單,掄錘!」
許三多依舊帶著乞求和討饒說:「班長我不敢!」
伍六一還是那副表情,不屑而憤怒,卻無可奈何,許三多,扶不上牆的爛泥!
馬毅見此,知道史今需要下猛藥了,最後的猛藥。
「許三多,咱們三班現在全連倒數第一,你再這麼幹下去明年我就得走人了!就因為一個龜兒子,我招了一個我看走了眼的龜兒子!」史今第一次為自己發聲,憤怒是真,可為自己卻是假。那三個字,卻終於出口了。
許三多眼神變了,那是令他多麼恐懼和習慣這種恐懼的三個字啊,他想起來了,他來軍隊前,那一頓頓竹板子,一個窮鄉僻壤的暴躁老爹,一個從來忍讓而不對自己負責的三兒子,他怒了,怒的比史今更嚇人。
憤怒值讓許三多的眼黑消失,代之以能吃人的眼白。
可史今不打算饒過他,戳著許三多胸口,帶著不屑,繼續刺激:「你以為你穿著一身軍裝、混進部隊就是個兵了,你連一個鐵坨都掄不起,你啥也不是!我看透你了,你還是那仨字兒,龜!兒!子!」
許三多淚水和著羞恥、暴怒,和對自己人生第一次冒出的負責到底的倔強,沖刷著他其實只有十八歲卻晦暗如老翁的臉龐。
「別再讓你爸叫你龜兒子!」史今最後的呼喊帶著穿甲彈似的威力,鑽開了許三多最後的外殼。
史今蹲下,扶住鋼釺:「砸!」
滿臉淚水的許三多,舉錘,咬住牙,狠狠的砸過去。
當,很準。
於是一連串的當!當!當!響起來。
伍六一放下了鋼板,用不著了,就像馬毅說的,許三多的心穩了,手就不會抖,這很玄學,可實際就是這麼回事,伍六一自己知道,如果你開槍的時候心有雜念,保准未戰先敗。
伍六一推開史今,掌釺,說了句「自作自受」,同時朝許三多和史今用一個口氣喊:「砸!」
許三多於是砸,大錘一次次都可能砸斷伍六一的手,可那也實實在在的不可能發生了。
馬毅靠在門口,他看到了一個兵王即將崛起,而同時保住了史今的手,可這還不算完,鋼七連如果在對抗中被摧毀,那對於史今等個體而言,依舊是大劫難。
看來是時候提高訓練難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