對現在戰局的僵持,甘寧充滿了疑惑。
尤其是要硬攻冤句城這種大城,他只感覺不能理解,便對呂蒙問道:「早前袁紹就一直不信我等會北伐,因而準備不足。軍無戰心,城池無備。我等若大軍疾擊,附城而上,未必不能一鼓而克。」
「可宋公偏偏要在陳留誓師,大聚三軍,使得袁紹早有防備。審配以數萬精兵守此堅城,又城高池深。這世間最難打的就是這種早已防備完全的城池。縱以白起之才,攻上黨之地,尚且秦軍損失慘重,累月不拔。」
「我等要破此城,何其難也?宋公向來之兵,怎會行如此不智之舉?莫非亦是……肉食者鄙?」
其實甘寧是想說,吳侯是不是進位宋公之後,也患上了諸侯的通病,變得剛愎自用起來。有些戰事明知不可為,而為了政治利益,也強令三軍死戰,不顧將士傷亡。
但即便以甘寧的膽大妄為,最終也沒敢直言。
畢竟此刻宋公麾下,將士人人自危。若打贏了這場戰事還好,宋公可以因其大勝而直接登基,所有文武都皆大歡喜,坐等封侯拜將,如沛縣父老故事。
可若是打輸了!
那恐怕就免不了掀起一場腥風血雨了。任何稍有不忠的言論,都可能被清算。用殺戮,重新奠定宋公之威。
勝利,向來是最好的激勵,絕不是一句虛言。
而呂蒙聞言,也是勃然變色,怒斥道:「豎子!是何狂妄之言!汝為斗將,當只思如何衝鋒陷陣,如何破陣殺敵!而非質疑君侯將令!」
「宋公以汝為將才,故而將汝轉為宋室將校。汝不思感君上之恩,卻背後鼓唇弄舌,多出怨言,怒其主將!稍後出去領六十軍棍。」
「汝也不想一想,以白起之才與趙括對壘於長平一線,尚且死傷慘重,消耗靡重,國庫為之一空。汝一豎子,難道能正面摧破審正南十三萬精銳?」
如今正是特殊之際,以張昭權柄之重,受宋公之信任,收到北方信件,尚且進退失度,欲嘿然隱之,而恐將來一旦傳出,被猜忌有私心。
他呂蒙怎麼可能為甘寧隱下其所言?隔牆有耳,萬一甘寧這番話將來傳出去,結果呂蒙隱匿下來,他作為手握重兵的將領,恐怕更受猜忌。
因而呂蒙才更加欽佩宋公之氣魄,說道:「如今局勢,我等必須金戈鐵馬,橫掃萬里。🐤🍟 ➅➈ⓢнυ𝓧.℃ⓞ๓ 💘💜若被審配十幾萬大軍擋在兗州、青州一線,則恐局勢生變。凡戰者,正者當敵,奇者擊其不備。故善出奇者,無窮如天地,不竭如江海。」
「我等這番便是以正當敵之,吸引敵軍之主力。」
江東大軍畢竟是已經有十幾萬規模,且遍布江淮兩岸,在長江的水師演練,許多在黃河一帶前線的將領根本不得而知。
甘寧也是面色一變,知道自己幹了一件蠢事。
連忙低頭,表示敬服,而後問道:「河北軍隊十餘萬,綿延數百里,防線修得密不透風,宋公亦能出奇兵?」
呂蒙冷哼一聲,說道:「若以你之才,亦能看清吳侯部署,那還如何出奇兵之效?你此戰只有一個目標,即重創敵軍,使其有累卵之危。」
甘寧立即挺直胸膛,心高氣傲,說道:「若敵軍敢出城迎戰,我定令其大敗而歸!」
仿佛是為了應甘寧所言,很快在外激烈角逐的斥候便返回營中,向呂蒙匯報導:「將軍,游騎發現趙軍已經出東城列陣,人數不斷增加,似欲與我大軍交鋒!」
此前已經被拉下去,準備執行杖刑的甘寧,此刻已經被扒光了衣甲,軍杖即將加身。
其行刑之處就在中軍大帳的帳外,聞言他立即大喊:「將軍,某願戴罪立功。若不勝敵軍,請刑罰倍之。」
呂蒙走出營帳,掃視了他一眼,淡淡的說道:「算你好運,立即著甲,準備逆擊敵軍!」
甘寧著甲之際,更多的斥候接連不斷的返回營中,匯報了一個又一個的軍情。
「將軍,敵軍胡騎進軍猛烈,已抵近我營外數里,探查我軍情報。僅斥候游騎,抵擋不住敵軍大隊騎兵。」
呂蒙立即回道:「讓驍騎將軍陳武率鐵騎逆擊敵軍,掃蕩敵騎,為我大軍出營列陣掃清戰場。」
「將軍,斥候已探得敵軍形勢,士眾不下兩萬人,且規模仍在增加。」
「重賞此隊斥候,繼續再探。」
「將軍,敵軍大纛上書是征南將軍蔣。」
……
隨著斥候的來回交戰,探查敵情,越來越多的情報匯聚到了呂蒙這裡。
袁軍的反應令他略微驚異,此前習慣了打攻城戰事,很少想到敵軍居然敢主動出城逆擊。🐉💎 ❻➈𝕊ĦU᙭.¢𝔬ᗰ ♛👻
尤其是上一次北伐,江東軍隊打的是曹操的偏師、弱旅,幾乎是所向披靡,敵軍根本不敢野外對敵。
但這一次不同,袁、孫兩軍在這裡對壘的都是雙方精銳。
而且袁軍此前也已經意識到了北軍雖眾,但果勁不及南。因而河北大將這一年都在整頓部隊,調配將領,積穀練兵。
因而袁軍沒有像他們號稱的一樣,所謂眾數十萬。
那種烏合之眾數十萬,委實講除了壯聲勢之外,正面對壘幾乎毫無用處,即便不是望風奔逃,也是一觸即潰。
但河北把部隊精簡到了精銳只十幾萬,而且豐薪厚廩以養之,積穀練兵一年有餘,這支部隊的戰力已經非常可觀。
至少眼下,在冤句城內的河北精兵,根本不怵跟宋軍打野戰。
呂蒙只是一時想不起來,這位河北的征南將軍蔣,究竟是何人?
隨軍的謀士劉曄對呂蒙說道:「如今我軍營壘未立,袁軍將領即將部眾二萬出城臨谷水而陣。我軍若敗,恐立足不穩,損失慘重。夫善戰者,先為不可勝,以待敵之可勝,將軍可有先勝後戰之良策?」
呂蒙想了想,說道:「此戰之勝,當在敵軍不知我軍虛實。我意留精騎之半,列陣於動青丘之下,而以甘寧率步卒五千渡水以擊之。待兵交即放煙,我親當親率鐵騎西下,而步騎共擊之。」
兗州其實就已經在後世山東境內了,兩軍現在激烈爭鋒的位置即在菏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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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裡山雖然不高只有數百米,但多丘陵地帶,青丘即此地最有名的山丘。
呂蒙圍城之前,也親自率騎士勘察過這一帶的戰場,對交戰之地的地理形勢了如指掌。
呂蒙的計劃雖然簡單,但考慮的其實非常周詳,以甘寧率五千兵渡河擊之,即是主動進攻。
即便甘寧戰敗了,己方大營在河南,敵軍亦無法跨越護城河,直接掩殺營中大軍主力。
冤句城的這個護城河可不僅僅是圍在城池四周,他是活水,必須從濟水中引流和排水,因而數十丈的護城河東線其實還有一段距離的河流。只是這裡就沒有護城河那麼寬了,而且為了通行,這上面就有橋樑,呂蒙大軍過來之後,也迅速架設了幾處浮橋,不然那麼多斥候也無法渡河跟對方廝殺,探查情報。
甘寧率軍渡河之後,主動發起攻擊,敵軍猝然迎戰,難以做萬全準備,此時精騎猛擊敵側,敵軍就算有規模優勢亦無法展開。
在側翼戰場上,將是己方以多打少。勝算極大,一旦敵軍東側的右翼崩潰,將向中軍和左翼蔓延。呂蒙大軍表里奮擊,勝率極大。
劉曄卻搖了搖頭,說道:「我恐如此,雖戰而勝之,部隊亦損失慘重。以我觀之,袁軍士卒雖眾,但驍將銳卒比之我江東依舊不足。將軍可使猛將率驍騎數十卷旗突入敵陣,直突出其陣後,張我旗幟。袁軍所恃者兵多將廣,後背無憂也。將軍以精騎而攻右,卻旌旗揚於其後,其心必亂!」
呂蒙想了想,沒什麼猶豫就採納此計。劉曄所言倒是不假,袁紹部隊與江東相比,最大的差距就是勇冠三軍的猛將方面。
袁軍之中,像張飛、趙雲、甘寧這種敢於突入萬軍之中,如入無人之境的猛將,著實是乏善可陳。
尤其是猛將顏良、文丑都死於此前與曹軍的對壘當中,此時袁軍將領相對比較匱乏。
猛將發於行伍不假,可袁軍不可能那麼快就選拔出大量的猛將,並予以重任。
顏良、文丑這種猛將,也是跟公孫瓚多年的戰爭中,才湧現出來的。
呂蒙當即將張飛請到了營帳之中,說道:「翼德將軍,軍師意欲以驍將突入敵後,張我旗幟。我遍數軍中猛將,壯勇無有過將軍者,將軍可願擔此重任?」
張飛聞言大喜,豪爽的回道:「某必不負將軍之重託,當親選勇士,突入賊陳。」
呂蒙滿意的點頭,說道:「某會令黃忠、韓當、臧霸等將領與君一同擔此重任。」
隨著呂蒙這邊調兵遣將,很快各部就完成了準備,甘寧五千徒卒率先渡河,先薄敵軍。
張飛、黃忠、韓當等人亦在軍中挑選了四十餘名驍勇善戰、能左右馳射的銳卒,皆身披重鎧,腰鞬兩弓,攜雙馬跟隨在呂蒙所部精騎列陣於青丘之下。
呂蒙雖然留下了兩萬主力大軍依舊在河南安置營寨,可營中的五千精騎他是全部帶著的。
尤其一千精銳具裝龍雀突騎就護衛著他,在全軍之前。
由於呂蒙常統帥重兵,所以很多人將他當作了跟周瑜一樣的儒雅帥才。
可事實上,呂蒙絕不是周瑜那種雄姿英發的儒將,相反他是江東諸將中最像孫策的。
文能統帥三軍,武能陷陣殺敵,近可長槊直刺,遠亦可彎弓馳射。
他的射術可能尤在孫策之上,畢竟孫策已經很少親自率軍到一線了。
而呂蒙卻是常年都統兵征戰在最前線,為了觀察戰場,他常率數騎就先出查看戰場地形。
沒有一個好射術,只靠近身廝殺,他可能已經不知道受過多少傷了。
這一次,他親率精騎突陣,亦是已全力以赴。
他的鐵騎先抵達了青丘之旁,但戰場上,最先交戰的還是甘寧。
他率眾渡河,便親自統兵在前,查看了一下形勢,呂蒙令他一交戰即放煙,與騎兵表里共擊敵軍。
但甘寧一直有自己的想法,己方五千軍隊,雖說規模上跟敵軍相差四倍有餘,可實際上陣列橫陳,根本看不出來虛實。
尤其他在陣前巡視一圈,發現敵軍將領實庸才也。
其前後列陣七里有餘,胡騎勁馬居前,重兵箭陣在後。
這前後部署雖說符合兵家正道,可問題就在於這個布置也太正統了!
要知道,這位袁軍的征南將軍可是主動出城逆戰,他們先列陣,做晚準備,何須用胡騎在前,以阻隔敵軍?
箭陣既成,宋軍絕對不會莽撞的用鐵騎正面沖其鋒。
此時應該更穩妥的把胡騎布置在陣後,做反擊之用,再不濟把胡騎布置在兩翼,以掩護側翼啊!
難不成他還打算用胡騎勁馬,騷擾江東步兵方陣不成?那極大概率重蹈界河之戰的覆轍。
因而甘寧轉頭對副將全琮說道:「依我觀之,敵軍主將似乎並非沙場宿將。只懂陣而後戰,兵法之常。不懂運用之妙,存乎一心。」
「其精兵兩萬陣於此地,我正兵擊之是合其意也。我當先以以輕騎挑之。君率大軍繼之,待交戰之後,立即放煙通知呂將軍。」
全琮也是江東之宿將,別看他年輕,而是從軍征戰的時間已經有六七年了。
而且他不是從卒伍開始發跡,他一加入孫策麾下,就開始統兵打仗。
畢竟當初孫策大軍剛到餘杭,他和他的父親就一同領兵投靠了孫策。
他年紀雖然比孫策還年輕,但搞不好,統兵經驗遠超對方將領。
他也很清楚,甘寧所言是決機於兩陣之間的良謀,可是他不得不擔憂的問道:「營中精騎主力都已被呂將軍調走,君只有親衛十餘人有戰馬,若眾寡不敵,陷於重圍,當如何?」
甘寧語氣凜然:「若陷於重圍,乃是我勇不及人,合當戰死於此。君繼我之位,統兵復戰!」(本章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