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門
符離生來就不是膽大的妖修,五百歲時被肥遺嚇過以後,對沒毛的生物,就天生帶著排斥感。閱讀М
他怕死、怕分離,也怕死亡。
自從知道霧影山長輩們的真實身份以後,他便一直以為自己也是瑞獸,很厲害的那種。
然而濺到臉上的心頭血,白澤長老近乎燃燒生命的祥瑞之光,讓他清醒了過來。
他不是瑞獸,而是凶獸,能夠帶來毀滅,存在於傳說中妖皇。
他不想死,他想好好活著,想要跟莊卿舉辦結道大典,穿上最好看最華麗的喜服,讓整個修真界的修真者都來嫉妒他。
然而他若是不死,死的就是千萬種生靈,還有白澤長老與逐月姐姐,甚至連莊小龍……
一掌拍開莊卿的時候,符離覺得自己肯定英俊極了,就像是大片中為世界而選擇死亡的大英雄。
吼因世間七情六慾而生,大約也要因世間七情六慾而死。
他想對莊卿說,這次他的原形一定威武雄壯極了。
好在,這一次他變成原形的時候,皮毛不是紅色,而是雪一樣的白。
得知自己是吼以後,他就在想,為什麼身為天地誕生的妖,他沒有種族傳承,也沒有像鯤鵬那樣,有與生俱來的本領?
他現在明白了,不是他沒有,而是霧影山上的長輩們,為了讓他安安穩穩活下來,把這個本領封印了。
可是天命有定,長輩們為他算盡一切,註定的命運還是無法改變。
所以說,有時候知道自己究竟有哪些本領,有時候也不一定是好事,妖還是活得糊塗一點比較好。
吼的靈體,就是最強大的願力,他跳進陣心,放開自己識海時,感受到的就是妖族最痛苦的過往。
殺戮、吞噬、仇恨。
他們仇恨人類,仇恨其他妖修,仇恨他這個背棄他們的妖皇。
他們就要消失於天地之間了,所以要帶著這個背棄種族的皇一起消失,只有這樣,恨意才能夠消散。
符離覺得,自己死法一點都不轟動。
他覺得大戰反派五百回合,血流而盡比較符合英雄的設定。
他這個妖皇,還沒當上一晚,就被子民推翻,真是可歌可泣,值得悲憫。
靈體漸漸消散,符離忽然想,他想睜開眼睛多看莊卿一眼,然而他能看到的,只有憤怒的妖修魂魄,以及在慢慢恢復正常的五行之氣中消失的魂魄。
風中似有尖叫聲與哭聲傳來,他看著陣中痛苦的靈體們,雙手飛快地掐指訣:「吾以妖族帝皇之命,赦眾妖無罪,爾等隨天地入輪迴。」
這些妖又何等無辜,生不其然,死時懵懂,連死後的靈體,也要被九嬰這種大妖利用。
若能讓他們重入輪迴,而不是消散,倒也是一件好事。
做完這一切,符離的身體只剩下模模糊糊一團影子,他躺在地上,望著直徑不到一米的陣心口,仿佛看到了星星從雲層中鑽出來。
今天的星星真美。
民居里,怎麼也睡不著的小姑娘從床上爬起來,對還在看倫理劇的父母道:「媽媽,外面天好黑,我睡不著。」
女孩的媽媽起身走到她身邊,摸了摸她的腦袋:「那我們去給乾爸爸拜一拜好不好?
乾爸爸那麼厲害,你給他行過禮以後,他就能保佑你睡著了。」
「好。」
小姑娘點頭,走到正廳中央,朝一個長生碑恭恭敬敬地磕頭行禮。
自從她被嚇得丟了魂,後來被符離送回來以後,家裡人就給符離做了一個長生牌,並且自作主張地讓小女孩稱符離為乾爸爸。
小女孩還記得符離牽著她走過河流,走過街道,找到爸爸媽媽的事,所以每次都會摸著符離給她的護身符,乖乖巧巧無比信任地對著長生牌磕頭作揖。
所以今晚也一樣,她摸著胸口的護身符,朝長生牌磕頭。
磕完以後,小姑娘跪在地上,小聲道:「乾爸爸,你一定要保佑我今晚做個好夢。
嗯,你也要做個好夢,睡得香香的,把所有壞蛋都趕跑。」
乾爸爸那麼厲害,一定沒有壞蛋敢來欺負他吧?
「不管怎麼樣,」小女孩揉了揉眼睛,乾爸爸真厲害,她拜了他以後,就真的開始犯困了,「明天見,乾爸爸。」
稚子純潔沒有雜念的信仰之力,順著清風,伴著星星,飄過大山,飛過河流,盤旋在渾夕山上,卻無處著力。
然而信仰力對凶獸而言,毫無用處。
純潔又透明的信仰之力,在渾夕山盤旋了一圈又一圈,直到快要消失時,山底的功德金光吸引了它,最後它附著在了一塊沾著龍血的玉石上。
明天見,乾爸爸。
這是帶著希望與期待的信仰,這縷信仰之力點亮了被龍血包裹的玉石。
一年之計在於春,飽含人類祝福與希望的春玉,就是人類最美好的祝福。
玉石被山上掉下來的塵土掩埋,一年之中,有無數修真者到此處悼念,有人修,也有妖修,天天都有修真者念叨著最近發生了什麼事,絮絮叨叨,繁瑣不堪。
人類開始治理水源污染,當他們下定決心要做某件事的時候,成效總是格外的快。
短短一年多時間裡,東海便變得潔淨不少,水族們歡天喜地,偶爾見到落水的人類,還會順手救他們一把。
久而久之,東海岸便開始有個傳言,據說東海里住著神仙,只要是不作惡的人類在海上遇到風暴,就會得到神仙的拯救。
在唯物主義時代,這種傳言竟讓無數漁民與水手信任無比,甚至連捕魚的時候,都開始對各種珍稀魚類、小魚們手下留情。
說來也巧,從這以後的一年多里,水手與漁民們,還真沒遇到什麼大的風浪,就連洋流在路過這邊海岸時,都會硬生生拐一個彎,避開這邊的陸地。
於是……東海岸的香火更加旺盛了,甚至還有人在海邊立了一個奇醜無比的神像,讓它天天接受香火祭拜。
寒冷的冬天,非要鬧著跟著爸媽到海邊玩耍的小女孩看到路人們在祭拜奇怪的石像,對著石像看了好一會,轉頭對父母說:「爸爸媽媽,他們也在拜乾爸爸嗎?」
「啊?」
小女孩的媽媽幾乎沒有反應過來。
「那個石像,很像乾爸爸啊。」
小姑娘指著石像彎起來的眯縫眼,「你看,笑起來的樣子跟乾爸爸一模一樣。」
孩子爸媽仔細看了石像很多眼,內心十分拒絕,不,孩子,你乾爸爸比這石像帥氣多了。
可是面對小女孩認真的表情,夫妻二人拒絕了良心的召喚,毫無道德底線地點頭表示女兒說得對。
見到父母點頭,小女孩跑到石像前跪著磕頭:「乾爸爸,你現在住在海邊了嗎,我馬上要念小學一年級啦,等我考了一百分,就拿卷子來看你。」
「喲,小姑娘也來拜海神啊?」
一個老奶奶笑眯眯地問,這個老奶奶長得非常慈祥,讓小女孩不由自主地有了親近之意。
「啊?」
小女孩不明白為什麼乾爸爸成了別人口中的海神,她更加不知道海神是什麼意思,但是看過西遊記的她,知道神仙是很厲害的大人物,於是點頭道,「嗯,我乾爸爸可厲害啦,就是海神!」
童言稚語,引起眾人一片笑聲,小女孩得意地挺起胸脯,她乾爸爸就是這麼了不起!
海風起,吹動了神像上搭著的紅布,紅布搖啊搖,像是在像什麼招手。
渾夕山上,在土裡埋了許久的玉石動了動,變成一道流光飛向了東邊,最後投進了石像中。
夜半時分,石像的影子忽然變成了一個男人,一個笑容俊俏的男人。
他抬頭看著天空中的皎月,輕笑出聲。
沒想到當初隨手救了一個嚇丟魂的小姑娘,最後卻成了他一縷生機。
莊卿的心頭血,留住了他一縷魂,小女孩的信仰之力,讓他的魂能夠到充滿生機的春玉中溫養。
就連能夠再次化形,也還是討了這個小女孩的一句吉言,才在辭舊迎新的這一日,得到了千年難得一遇的機緣。
「不過這麼丑的石像,究竟哪裡像我了?」
符離手一揮,讓石像變得英俊帥氣,才覺得心裡舒坦了。
天快亮了,他在海風中聞到了鯤鵬的味道,故意學著小孩子的哭聲,朝著海中叫了一聲,才匆匆縮地成寸,回到了京都。
京都還是那麼繁華與熱鬧,只是空氣似乎沒有以往混濁,道路兩旁的綠化樹也比以前密集,就連初一也能再次出現了。
他本該好好謝謝初一,但是心中有著一頭牽掛著的龍,他恨不得立刻飛回別墅里。
不過當他站在別墅大門外,看著莊卿傻乎乎地抱著一團像兔又像狗的雪球時,笑得紅了眼。
「莊小龍,你傻了麼?」
符離瞪大眼睛:「還不給你家親愛的符哥開門?」